《十月》2023年第6期 | 王亦梁:雨夜及爆裂
王亦梁,2005年出生,目前在读大一。
一夜又一夜
事物皆屹立于大地之所在,它们的灰烬沉积成为土地。那连成一片的、低沉而凝实的波动,经久不衰地回荡在地表之下的黑暗之中,地上之物受此感召而震动,使地上之荒野轰轰鸣响,形成经久不衰的回荡在天地之间的低沉鼓声。这大地上的事物都伴随这低沉的鼓声而行进,每个心脏与其一同起落,大地上的生命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并伴随着无限生机。这一切终将归于其所是。它们经过无尽的征途,发出最后一丝吼声而安眠于宽厚的故乡——那只存在于归途终点的故乡,永远沉默不语的故乡啊。这广袤无际的乌有土地永远沉默着进行它那宏大的运动,万物埋骨枯寂之处,万物诞生勃发之处。那厚重的尘土,任一捧有千钧之重,狂风将它们飘扬于天地间。万物之吼声的最后一丝余响汇集在此,那隐约回荡在天地间的沧桑韵律,沉默的歌谣和包容一切歌曲之交响的磅礴前奏。万物之躯体。是故事还未开始时的序章,正进行的诗篇的余韵。其上屹立着无尽的混沌的世界。
大地睁开漆黑的双目,永恒地注视着一切,始终一言不发。
有那样一种死寂,当黑夜将自身隐藏在光亮之下,当吼叫沉默于自身的声响之中,那炙热被温暖所熄灭,烈日被阳光所遮蔽,那样一种宁静,在隐约响起的声音中,沉眠于清醒中,梦境照进了现实,那是夜幕的背面,那样一种白昼之黯淡,那于清晨中开始覆盖万物的面纱,伴随着那空灵的奇异旋律,万物沉睡于那明亮的白日。寂静的旋律构成晶体,在声音消失的角落悄然闪烁,定睛看去,它消失于目光所及。湖面的倒影中,太阳升起,虚幻的光芒正在照耀着微风拂过的一切。那有隐约喧哗的宁静下午。真实的梦境,吟唱这无声的歌谣,书写着无字的诗篇,一种充满世界的风暴化作微风拂过万物。那明亮的温暖午后,于清醒中安眠。黑夜的幽香充斥在空气中,那乐章的波动舒缓而轻柔,无声的湖面中映出世界之倒影——那由纯粹旋律编织形成的薄纱所包裹的世界。闭上眼沉浸于那光芒的怀抱,旋律消失演奏出声音,黯淡的白昼被虚无所照亮,太阳于水面中落入世界,万物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那存在之前的故乡。
当碎片凝视那无处不在的漆黑时,那漆黑中生出梦境,在梦中,碎片总是回到那片土地上,土地沉重的鼓声变得温柔,恍惚之中,那黑暗的土地便生出了颜色,故事开始发生,似有无数事物从土地中复苏。
碎片定睛凝视,那柳树的枝条正轻盈舞动,空中随即好似刮起微风阵阵,风将碎片的表面吹拂起波纹,刺目的翠绿使得碎片的目光飘摇不定。在清风吹拂和翠绿照耀下,碎片看见土地上长满了柳条,那些柳条从每一粒尘埃上生根发芽,由万物于其死而复生的生机中使得那些尘埃重新化身成为碎片,那柳条本身就同时是死亡和诞生,柳条在风中飘荡,风中便长出柳条,柳条伴随着低沉的鼓声飘动,于是旷野上便扬起了风,刺目的绿色海洋上便荡起了波浪。所有从这片土地上生出的必将被无穷的柳条所缠绕,那土地成为了无法逃离的归宿,在那绿色的海上漂荡,顺着不知在何时何处刮起的风飘舞。那碎片被缠绕的柳条淹没,淹没在那片绿色的海洋中,连同沉没于其中的无数碎片,一同在绿色黑夜中迷失。
一瞬间,那占满土地的柳条本身就成为了土地,碎片回想起它曾于过去和将来之所在的无穷远处所见,那是一棵柳树,凝视那柳树,柳树上睁开了无数的眼,碎片随即又沉入到那绿色黑夜中,巨大的漆黑瞳孔中的绿色黑夜。在穿越瞳孔流光溢彩的表面时,碎片隐约看到,那棵柳树不是柳树,而是一个巨大的根系,它扎根于所有的碎片上,那根系上托起的是一片漆黑的夜。黑夜中,回荡着一首歌谣,当碎片聆听,它仿佛回到了它那从不存在的故乡,回到了那片漆黑的土地,土地上长满了柳条。
碎片吟唱那首歌谣,世界中忽地荡起了波纹阵阵,土地发出了低沉的鼓声,柳树开始摇动,枝条以无穷之极速漫天飞舞,抽打着土地与空气。那纷繁变换的枝条扬起了风暴,歌谣与故乡的幻影一同碎裂,化为碎片,有一面镜子于虚空中碎裂,歌谣变为一声声细微叹息,那些叹息被狂风席卷,无数微弱的声响开始共鸣,它们结合成为磅礴的前奏,那即将演奏出无穷歌谣的前奏,那在原初之时,回荡于无尽虚空中的吼声。
碎片回到了那面碎裂的镜子前,看到了那棵柳树就是其自身,那飘摇的枝条会随着碎片的波动而摇动,碎片看到了生长于其躯体上的无尽枝条,看到了那些柳条在跳动,那柳条是钻出其虚假表面的吼声。
碎片从不是碎片,其仅是爆裂别无他物。镜面炸裂,碎片的幻影消失于过去,于那久远的过去上,燃起原初之火焰。那冲天之焰,喷发出无尽热浪,点燃了柳条,爆发出无尽烈焰,那永恒的回到过去点燃万物的烈焰,嘶吼着奔向无穷远的热流点燃了其所有经过之处,那满天飞舞的柳条,于空中种下无数火种,那棵柳树上生长着火焰,那柳树就是火焰,或者说,那火焰在它的过去曾是一棵柳树。
那碧绿的生命之海中燃烧着无尽烈火。
天空划过一束轨迹
黑夜中下起了雨。伴随爆裂之吼声,万物纠缠,最终融化于狂暴的热浪中,被风裹挟的水滴产生于摇摆不定的旋律,那些碎片毁灭于漆黑的、暴乱的夜晚。它们纠缠舞动在一起,它们在不分彼此的怒火中融为一体,伴随这极速共同奔向远方。伴随着风暴,风吹拂着无数水滴,那使它们聚集在一起的风啊,裹挟着那些碎片淹没一切,模糊消失于那水滴中的吼声。
暴雨中,万物失去了声音和光影。啊,那无光的黑色雨夜,在遮天蔽日的吼叫中,愤怒化作水滴,震动着,暴怒着,切割着,狂奔着。啊,那冰冷的液体晶莹剔透,击打着万物的魂魄,吸收雨滴的怒吼,在雨夜中号叫。聆听这世界的暴乱,在无光的舞台上看见所有的碎片,那些愤怒转过身来。看见愤怒,发出号叫,在雨夜的歌舞中,那逐渐奔向无限的思想啊,爆裂之所在,让人无法停歇的极速,滴滴答答的雨滴是无穷无尽的转动的时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循环往复,舞动的琴弦无时无刻不碎裂于雷电中,又再次震动于雨声的拨打,那是世界融化于其中的黑色冰焰,每一个存在的表面都覆盖了雨帘,于是每一个存在都发出吼叫。
无尽暴雨中,万物舞动着怒吼,它们回忆了那无穷纠缠的运动,吞噬吼声化作雨滴,击打地面,狂奔在这下着暴雨的黑夜里。那无穷流动的断裂,飘扬在天地间的苍白愤怒,化作万千的暴烈在这雨夜中重现,又回到那黑暗的故乡。吼声随着雨水渗入碎片内部,演奏出彻骨寒冷的无穷交响,无穷的乐章之聚变。永恒地聆听着一切的乐器再次发出声来,黑色的太阳爆发出光芒,目光开始摇摆不定,不知所措地注视着。那无穷的雨滴每一滴都是风,每一滴都是暴雨,满天飞舞的世界之歌的音符,每一滴雨都遮盖着不知何处的怒吼,那隐藏在无穷无尽之发问背后的诡异,它在尖啸,那刺耳的风声,撕裂一切的狂风,每一滴雨都是太阳,都是光。雨水延展在事物的表面,事物便成为了太阳。那无处不在的流动的断裂制造了暴雨,使万物碎成雨水。随着狂风席卷,那些雨滴在尖叫,划过空气,在生命尽头强力地击打着所触及之处。那由水滴构成的海洋,充满了无法呼吸的湿润空气。被停滞的运动在舞蹈着,它们又停止。
在某一瞬间,雨好像停了,但它早在停下之前重新开始,在此处停止又在别处开始,在每一处开始,从未停下就如同从未开始。空中滴下血液,它们是黑夜未成形的血肉,伴随着黑夜的哀号和吼叫,驱赶着虚假的颜色与旋律。那太阳的血肉与时间的灰烬被洗刷,在从未开始也从未停止的雨夜中,在一场又一场暴雨的间隙里,凝固的空气与热量,吹拂的风被雨推动,风于自身之空隙浮现之时,暴雨就开始了。那破碎的镜子化作暴雨,这是万物开始之前的那一场暴雨,一切停滞会回返于那断裂的流动中。当暴雨隐藏自身在雨滴中时,万物开始于那雨夜之外。在那非真非假的单纯存在的暴雨中,破碎的原质滋润着一切,剥下它们的面具。在这雨夜中,万物是其所不是。那无穷无尽的空隙被割裂,虚空处处都是边界,那存在的虚伪表面下的虚无,这样的交响就是这暴雨啊。万物在黑夜的灯光下静默地怒吼着,静止地舞蹈着。于那雨滴中,碎片看见了远方,那被暴雨所遮蔽的一切,那同一阵暴雨击打过的世界,起伏的风让水滴构成的羽衣飘舞。雨滴不断地从同一片天空上落下,那每一滴雨击打到地面的时候,就下了一场暴雨,那一声打击即刻就是回荡在深空中的吼声,那每一丝微风同时就是席卷万物的狂风,伴随这微风奔向远方的吼声又从天空中回归。在无穷落下的耀眼的黑色碎片中,那以隐匿显现自身的蜷缩在每一处的无所不是。雨无时无刻不在停下,每一刻都是雨后,吹动的湿润的微风,凉爽的空气伴随着吼声的缺失而出现,那肆意交响的乐章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天空中的灰白底色,笼罩着暴雨,那是近在咫尺的远方,同时在淋湿之后和之前的奇异场域。灰白的雾气膨胀伸缩滚动滑移,其在所及之处降下雨滴,笼罩着暴雨。沉没的吼声在天空中爬行,天空于自身中折叠。那持续不停的交响吼声伴随着所有存在到场开始演奏,存在本身就是宁静的前奏,在不停的交响中,所有的存在的任意显现即刻就成为吼叫,事物在那场暴雨中是所有的一切除其所是。在混沌的暴雨中永恒演奏着庞大的交响,一次次的起始又休止。黑暗肆意地飘摇于所有光芒闪烁之处。无形之力拨动那束轨迹,无数吼叫声飞奔而下,在无数的纷乱一同落地时,有无数鼓声共同蜷缩在其发出声响之前。那一切故事的起始和终结都不曾存在的暴雨中,时间的洪流冲刷而下,所有故事撕碎。那雨水从地面上直冲云霄,忽地又落下,雨水触及地面时就返回了天空之上。于地面上落下,到达那虚无的天空处,鼓声退回黑暗中,万物回归到其所是。忽地它们爆裂成为无数水花,一直没有停止亦未开始的雨夜覆盖了万物。
一丝雷霆,穿行于这暴雨中,灵巧而细小,在万物的发而未发的联动中,所有的存在一同显现,所有的前奏一同浮现,万物静止的瞬间,雷霆于其中漫步,晶莹的雨滴悬浮于那下落和上升的交叉中,轻盈地从一处闪烁身形到另一处。那消失于光芒裂缝中的冰冷洁白,回想到它将消失的过去,便背过身隐于雨帘中。一瞬间,黑得彻底,所有声音都消失于过去的瞬间中。那寒冷而刺目的白光炸碎于天幕,所有的雨水炸裂,所有蜷缩的鼓声吼叫。天空中划过一束轨迹,那黑夜中下起了雨。
雨停了,在那浮动的虚空中,恍若隔世。
世界的根系植于所有事物
凡有的皆被这根系寄生于其中,碎片在世界的交响与照映中看见自身。那充斥着世界的无声之音的喧闹,吼声于其中化为歌声,愤怒化为激情,耀眼的无尽光芒变为颜色,纯粹的漆黑变为浅薄的虚无,死寂变为宁静,那充斥世界的无穷之极速变为了时间与运动,展开形成历史,无尽喷发的繁多变为了事物,无穷的重复变为了虚幻的映射,无穷多的绝对同步松动形成了旋律。所有事物从终点的逆时序得以展开,反因果的倒退,冲刷出了空间,冲压出了碎片自身,无数的分裂从死亡倒退而来,从生命倒退而来,从土地中复苏。从虚无中爆裂生长出的无穷蔷薇,其上的尖刺是死亡的分裂,刺破太阳流出五光十色的血液,来自死亡的视线在生命流血时凝视它们,随后又漫无目的地扫视世界。
世界之轨迹的不可移动之终点在风的吹拂下变为了起始,轨迹在风中飘舞,留下了涡流以及粉末随风飘扬,如同随风飘荡的柳枝,留下无穷轨迹,似河流奔涌,进行这终世不尽之舞动,抛洒着无数繁华。那柳枝留下柳叶漫天。起始和终点的呼应共振构成了闭环,这呼应与时间和命运相逆,将其分裂的和让其闭合的同一种力量,形成无尽轮回,这震动和分裂使得这本就不存在的轮回易变。
那视线与轨迹的闭环在风之吹拂下诞生了像,碎片与其所视之物的浮现,在反向的目光中,碎片通过其所视凝视着自己,在那纯黑的目光中,碎片看到了自己,那目光亦如此。那死寂的同一有了暴动,顺着视线与轨迹的波动,碎片自我逃逸,挣断了自身,以换取那纯黑的复制品的消散,阴魂不散的随行之影伴随着身体的破碎而崩解。镜面伴随着身体一同撕裂,在这撕裂中,碎片感受到了安宁与平和。那故乡之土地在自己的目光中,展开撕裂的自身和碎片,歌在碎片表面变为无声,那碎片的震动将其照映的形象扭曲,纯黑的瞳孔便有了生机,那视线不再冷酷,生机将碎片的影子充满,碎片自身的形象似乎也变得优雅,那凝华的旋律形成幻影依附于其上,生机变为吼声的回馈。那遥远的呼唤于镜中形成了碎片自身的形象,包裹着碎片。
镜片于爆裂中制造了间隔,于是便在每一处间隔中形成,镜片的形象就是世界,使吼声消融,在所有中点处浮现,使一切回归于寂静,消解时间和运动,存在的虚无,使碎片成为他们自身的冰冷的力量,将碎片从世界中剥离使它们与自己独处,返照的静与空,仅是存在。将目光投注于镜面之上,看向无处不在的虚无。所视的事物就是世界。隐约响起无源无声之曲,引人沉醉于世界的安静中,与自己独处于世界中。
风暴席卷在镜面上,它扭曲,震动,爆裂成无数碎片、无数色彩,那碎片与粉末随着风暴飘向远方,形成形象,形成光的原质,使风暴变为河流,形成了风暴之流里裹挟的滚滚黄沙。那静止的,离散的,生机的,它们随着河流附着在河床上,使根植于其上的是其所是,裹挟在河流表面形成镜面,湖泊和其中的滚滚黄沙皆是其所是。那暴烈的流动变得缓慢而优雅,怒吼变为微风阵阵,波涛汹涌变为波光粼粼,月亮投注它那反光与水面上,太阳投注它炙热的光芒映出镜面的五光十色,赋予时间以表面。光芒从不照射自己,因为它们是照射之所是,在万物表面留返,时快时慢。眼紧闭于炫目的所是中,河边垂柳的枝条沁入水面,它飘摇不定的身姿便迟缓下来,那一刻,它想是其所是。风吹来,柳条切割水面,水面碎裂溅起了一片水花,被风卷起飘扬于天空中,有一瞬,那水花变成了太阳,刺目的光芒晃动了万物的心智,它们变得如梦似幻,疯狂舞动着,但很快又是其所是。那一瞬,光芒与幻梦被风卷走了,与风一同消失,那水花与柳条一同坠回水面,回到宁静中。
雨水落到大地表面,形成了一片晶莹湖面。
湖面上又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