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赞歌与长调 ——读哈森翻译的丹·聂穆苏荣诗作
如果从1921年的蒙古人民革命胜利算起,蒙古国的现代诗歌传统也已走过百年历程。蒙古民族自古就被誉为是诗与歌的民族,想那辽阔的草原上、苍茫的天穹下,忧伤的长调、奔驰的骏马,以及自称蒙古人的族群,每天都在诗意的大地上生活。诗歌早已经融进这个民族的血液里,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了他们身体、思想和情感的一部分。蒙古国上空最闪耀的那几颗星星,就是他们引以为豪的诗人群体。
蒙古族的诗歌基因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诗意遍布他们的生活,无论是春夏秋冬、白天黑夜,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歌唱祖国、赞美家乡,为自己生是蒙古人而骄傲自豪。丹·聂穆苏荣是蒙古国优秀诗人当中的一员,他为祖国放声高唱,在他的长调里饱含着对家乡诚挚的热爱和祝福。
丹·聂穆苏荣于1947年出生于蒙古国的达日刚嘎,是蒙古国文学20世纪70年代中期“火”和“伤感”流派的创始人之一,他一生坚持诗歌的美学升华,以诗歌抵达圆满,抵达真善美,抵达思想和自我觉悟的道路。他的诗歌充满了质朴和生活细节,比如《书架旁》:
青草之诗,与酒同酿,化作天空
乡野自然中奔跑的诸多羚羊来了又去了
在点烟的刹那之间,炉火中的面包烤好了
车辕上的冰凌融化滴落如珠帘
昏暗的夜色中有人行走如犬
不知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
快快跑去把这柳条棍儿递给他,我的孩子
兴许是深受我尊敬的涅兹南斯基先生,让他照亮前路吧
好一幅“风雪夜归人”的图景,画面感扑面而来。一个善良、谦逊的老者形象鲜活、生动地呈现出来,让人感受到人间的真情和美好。再比如《月蚀之夜》:
月蚀之夜不可写诗
远处的山上黄羊如风
不可写诗
如此漆黑的夜晚不可写诗
唯恐碰撞山石,磕坏了公羊犄角
不可写诗
这般暗夜不可缝制袍子
唯恐缝针扎伤你的手指
不可写诗
这样的创作手法和观念跟西方的现代派风格非常相近。蒙古国的现代诗歌是在蒙古民间口头诗歌传统和佛教训喻诗歌传统基础上形成的,后来经过几十年、几代诗人的不断努力,才慢慢步入“正轨”,除了继承和发扬口头和训谕诗歌传统之外,诗歌的题材和书写内容也更加丰富和辽阔,真正进入了书写“人的内心世界”。除了赞美之外,也开始批判和自我省察。20世纪90年代,蒙古国发生了社会转型,随着政治社会的巨变,思想领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前蒙古国作家的思想和创作大多受到前苏联的影响,俄苏文学传统和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对蒙古国作家的影响广泛而深远。蒙古国接受世界文学主要依靠俄文译本来转译,在社会转型以后,这种局面逐渐被打破了,东西方文学思潮和创作方法被快速引进蒙古国文学界,现代主义甚至后现代主义成为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作家的旗帜,他们很快融入到了与世界文学接轨的潮流中。这首《月蚀之夜》,就是典型的接受西方文学观念后的产物,无论是叙述方式还是情感描摹,都充满了西方现代派的影子。
丹·聂穆苏荣的一组《无题》诗也很有味道,颇有哲理。“每天/我踩在青草上/时隔多年后/它们将生长在我身上”,这样充满思辨的句子在诗行里比比皆是。其实在中国也有类似的诗句,只是我们的表达更加直接,更加注重因果关系。比如上面这几句,在中国用汉语表达就更加简洁明了,“今天你踩在我身上/明天我长在你坟头”,让人看了以后浑身一哆嗦。细看丹·聂穆苏荣的诗歌作品,还具有东方文学的传统特征。蒙古人特有的审美思想和民族性,在他的字里行间体现得很充分。他对祖国和故乡的吟诵,无不说明他的情感追求,早已经融入到蒙古人的精神家园里。草原、戈壁、蒙古包、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的牛羊以及高高的阿尔泰山脉,是他永不枯竭的歌唱的源泉。丹·聂穆苏荣用他优美动听的母语,为我们构建了一座具有东方审美的诗意花园,也为我们了解这个国家的昨天与今天、历史与人民打开了一扇别具一格的窗户。
丹·聂穆苏荣在2002年去世,生前著有《春潮》(1984)、《自斑斓的草原》(2002)两本诗集。他的诗歌作品展现了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蒙古国诗歌的创作倾向,并以其诗歌情怀、艺术造诣被称为蒙古国新时代的象征与高峰。
(作者系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