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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妈妈》:爱的真情书写
来源:文学报 | 汪泉   2023年12月10日09:04

久陷尘网,人需要耳提面命;突然面对一种大慈大爱,蝇营狗苟者会羞愧遮颜,追名逐利者将望峰息心,进而惶恐难安,继而泪流满面。这样的文学,令人醍醐灌顶,我始终敬慕并奉行此类写作:打动人心。《西藏妈妈》便是。

读过很多报告文学,写作者似乎总是怀疑读者没有发现的眼光,看不出讴歌的本意。其实,作为一个读者想看到真实的书写、艺术的书写、真情的书写,只是乏善可陈者更多罢了。更有甚者,多数写作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一味地报告,文学却远远居后,生生将报告和文学撕裂。

一个作家,三十年,二十一次进藏,痴迷于西藏的人文,眷恋于这片神奇的土地,一直在寻找书写的母题,终于在一家儿童福利院找到了,这就是《西藏妈妈》。这部耗时三十年找寻到的作品,只有一个维度:母性的慈爱。这种母爱深陷尘世,又超越了世俗,是一百多位福利院的“妈妈”对无数孤儿的慈爱。她们为了这些失祜失恃的孩童,有的放弃了优渥的岗位,有的放弃了婚配,有的放弃了都市,有的放弃了家庭。将近五十个互相牵绊又各自独立的故事,便是作家三十年的所得,也是那些西藏妈妈的人生。凡此种种,皆缘于她们心中的、也是作家心中的大慈大爱。

在尘埃中发现高贵,加以真实地再现,需要写作者极高的站位,关乎为谁书写的问题。《西藏妈妈》没有回避现实,譬如弃婴,在过去西藏确乎不少,但更多的是那些俯身儿童福利院的妈妈们。襁褓中失祜失恃的拥中卓玛美丽无比,自幼在舅舅的拉盘下长大,她拥有一份薪水不菲的职业,当她得知儿童福利院需要“妈妈”时,她毅然决然辞职前往,薪水少了一半,但她的内心却无比踏实,这个尚未结婚的女孩子怀抱起了不到一岁的孤儿,成了“未生娘”;三十二岁的大曲宗是山南福利院的妈妈,也没有结婚,“此生不生育,天下孤儿皆为我的子女啊”;从未去过成都的妈妈门拉只身背着四岁的患癌“女儿”,走进了人海茫茫的大都市,她无助,她惶恐,她哭喊,她守护,最终挽救了“女儿”的性命;三十九岁未嫁的卓嘎守护着三个聋哑儿童,不离不弃……为庸常的高贵而书写,为慈爱的高尚而书写,秉笔者的选择便是读者的选择。

真实也需要艺术地呈现,方有艺术的真实。西藏妈妈的故事围绕着西藏自治区的“双集中”(孤寡老人和孤儿集中赡养)展开,但作家的笔触却极为讲究,极尽艺术之妙,对龙措妈妈的摹写便是典型。在福利院做妈妈的龙措,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孩子,作家克制而舒缓地描写一家人团聚、离别,送别之后龙措的莫名不安,大篇幅地铺排一个母亲尽心照顾孤儿,却无法顾及自己的孩子的内心世界。铺垫之后,终于写出了最残忍的事实,丈夫出了车祸,双腿截肢,永远坐在了轮椅上。类似这样的描写令人感喟,这需要作家何等的定力来精心谋篇,进而打动他的读者。

鲜活地再现真实,需要作家对生活极端熟悉,需要付出时间和生命的体验。三十年,二十一次进藏,作家对藏区的熟悉溢于言表,此处的“言表”首先表现在对藏族同胞的语言摹写。嘎斯想要让妹妹读书,先斩后奏,替妹妹交了学费,才向保守的阿爸报告,阿爸一听,说:“看来,我这是放权太多了,给了头羊太多的机会。”妻子则袒护女儿的选择:“百灵鸟羽毛长全了,就会冲上天空歌唱呀。往拉萨走,那是圣城,方向错不了。”一来一往的对话之间,足见作家对西藏生活的熟悉程度,而这些收获无疑是付出了艰辛的体验和漫长的时间代价。

真实、艺术、鲜活,需要真情,唯有付诸真情,才能打动人心;而真情源于作家的认知。在将近五十个故事的讲述中,作家不时加入“灰线”短章,打破了单一的“妈妈”叙事,阐发了作家的真情缘起。何为“灰线”,就是隐伏在正文中的看似若有若无的短章,讲述的都是唐卡绘画者。他们拜师学艺,他们传承赓续,他们不舍不弃。这些藏族艺术家都是男性,看似和西藏妈妈毫无关系,但他们执着地描绘着二十一度母,白度母、绿度母、红度母……何为“度母”,就是生命的摆渡者,就是呵护生命的菩萨。这些藏族艺术家隐伏在西藏妈妈的边缘,使得文本保持了高度的平衡,并为文本做了巧妙的阐释:“度母在人间,在牛粪燃烧的袅袅青烟里。”至此,读者可见这些“度母”并非画在墙上、塑在寺院的宗教形象,而是西藏的人文底色,是作家心目中那些儿童福利院的西藏妈妈。

她们来自七个地市儿童福利院,最小的十九岁,最大的五十岁,多数是藏族阿玛拉,也有两位汉族妈妈,她们三分之一未婚,她们有一百多位,她们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母性,也代表着一个民族的人文,她们散布在西藏的角角落落,她们怀揣善良慈爱,奉献着作为母性最本色的善意。她们微弱却有光,她们不是英雄,也不是楷模,却被《西藏妈妈》的写作者深深地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