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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间,挺好的》:从火焰中取出黄金
来源:《长江丛刊》 | 杨建虎   2023年12月11日15:21

和诗人敕勒川相识于一场诗会,他的纯粹、低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22年春天,收到敕勒川的最新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利用一些夜晚,细细品读,我更加感到了敕勒川诗歌的魅力。读敕勒川的诗歌,大多也是对世间人、事、物的书写和歌唱,有着深刻的生命思考和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敕勒川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收入了他近年来创作的诗歌作品155首,由“有人从火焰中取出黄金”“每一扇门背后,都藏着闪电”“风吹过你时,是蓝色的”“我从未完成,我一直在诞生中”“徒步者”五辑组成。其中许多作品有着深刻、新鲜、独特的生命体验,也有着自己全新的表达,凸显出鲜明独特的个性风格。

敕勒川在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自序中说:“在我看来,每一首诗都应该是一场日出,从一个人的心中捧出来,温暖、明亮、美好、鲜活……给人以安慰与感动,更给人希望与信心。我一直为写出这样的诗而努力着。”敕勒川的诗正是这样,自带朴素的光芒,给人以温暖和希望。在《画自画像的女儿》一诗中,诗人写到——

她涉世未深,面对生活,还不能/把自己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幸而/她可以用整个青春期来调整自己/当然,还有那些画笔和颜色//但她的那一双眼睛让我感动,明亮,清澈,干净/无论是在画上,还是在生活中,而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让我总是能够找到/一张白纸以及人间,温暖的一面

这是诗人给自己女儿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在细微的表达中打动着我们。关于生活,被诗人用真挚、朴素的语言表达出来,富有真情,质地圆润的品质。他的许多写亲情的诗歌,都是以这种方式展开的,给读者留下无尽的回味和感动。在《正午的阳光》一诗中,诗人将突然而至的阳光喻为一头“凶猛、威武而又不动声色”的狮子,它如此安静,因为,“再没有光芒,可以将它照亮”,正午的阳光“温暖黑暗”,它也在照亮世间的一切。诗人歌颂这些带来温暖和光明的事物,以可靠的情感经验,有效的诗意表达,倾注了更多的人文关怀。

敕勒川的许多诗歌,是听从心灵的召唤,书写万物的存在、变化、起起伏伏的命运。《悲凉》一诗就是通过秋天落叶的命运,联想到生命最终的悲凉——

天,的确有些凉了,树叶落下来,草木/渐渐转黄,走在路上的人/加快了步伐,脸上/闪着看不见的寒气,一颗心/在另一颗心中,越陷越深,凛冽的目光里/白露,就要成霜//天,说凉就凉了,人/说老就老了……我们走在/这深秋的旷野里,仿佛/是这辽阔的秋天,一个意外的收获——//再伟大的果实,也总是包含着悲凉/一阵秋风吹来,我紧紧抱住你/这样,人间就会凉得慢些

落下的叶子,渐渐变黄的草木,路上行走的人,以及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依恋,在日渐寒冷的日子里,显得更加珍贵。敕勒川的诗就是这样单纯而又深刻,由物及人,存在奇妙的呼应关系,浑然天成,以朴素的语言展现人类的普遍关切。他的诗,是在替万物诉说,人和事、情和景、历史与现实,常常融为一体。也是通过个性化的诗意场景和独特呈现,探寻时光深处的秘密。

在国内诗坛,有人将敕勒川称为“草原诗人”,说他是草原现代诗歌写作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在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中,有一首《在草原,邂逅一匹马》,写草原上一匹自由奔跑的马,展现了草原的“辽阔与散漫”,但我却觉得,这更多地是表达诗人渴望自由奔跑的一种心境。

敕勒川的诗更多取自于日常的生活经验,诗人始终保持着对平凡事物的敏感和发现,普普通通的生活、平平凡凡的人间烟火就是敕勒川诗歌的源头活水。敕勒川说:“诗是写给人的,所以诗要说人话,要感动人,要直抵一个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认为:“一首诗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应有的品质,也应该是一首诗应有的品质。善良、宽容、坦荡、责任、自尊、朴素、悲悯、正直……这是一个人应有的品质,也应该是一首诗应有的品质”(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自序)。在敕勒川的笔下,一个个生活中的平凡人在他的诗中闪现,他们大多来自底层,但被诗人深深关注——

他与时间相依为命,他小心翼翼地/将时间安顿于方寸之间,他给了时间/一个具体的忠告:时间也会落满灰尘,走得/久了也会受伤//不得不说,他与时间有了深厚的感情,时间/也让他一颗平静如水的心,历经沧桑/混迹于一大堆钟表中间,唯有他/是一座血肉做的钟表,唯有他/不可修复(《修理钟表的老人》)

形象的比喻将人与时间、时间与人形成特殊的对应关系,通过超验、虚拟、隐喻等,把时间拟人化,又把人物时间化。诗人通过一个修理钟表的老人,带读者一起追寻时间的脚步,突出人与时间的感情,有效拓展了诗歌的内在意蕴,给我们带来了具体可感的启示。

敕勒川善于创造一个富有想象力的空间和世界,在他的诗中,阳光、尘世、火焰、闪电、异乡、梦境……这些具有想象力的词语交错出现,成为诗人常用的“词根”,也构成了诗人自己特有的精神世界。

可以把我抱得更紧些吗?就像/抱着一柄闪电,我的幸福/明亮而又尖锐,我的震颤/是一场海啸//爱,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一个吻说出的,要比全世界都多/一柄闪电的缠绵,美过天长地久/一声我爱,就是天堂(《闪电或者缠绵》)

在这首诗中,诗人在日常中发现爱情的神奇,“拥抱”和“吻”两个爱情中的惯常词语和动作通过“闪电”被重新命名。在永恒的时间面前,美好的爱情依然刻骨铭心,让人神往!敕勒川的许多诗歌都在回旋着爱的主题,这个拥有自然之心的诗人,怀揣着质朴的爱,享受着心灵内在的自由和渴望。“如果生活/还不能尽如你意,那一定是我/还没有将你爱得彻底”(《邀请函》),诗人之爱,是如此真挚、虔诚!敕勒川诗歌内敛而又节制,在平静中表达人间之爱、大地之爱,总是在经历和思考之后,以充盈的情感,让舒缓的诗句流向爱的原野。

敕勒川的组诗《徒步者》被收录在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第五辑,在诗人的不断行走中,在历史与文化的追寻中,显示出宏阔的境界和高远的审视,具有强烈人文意识,是“从火焰中取出黄金”,代表着敕勒川诗歌的审美高度和思想深度。《谔苏轼墓》一诗,敕勒川将苏轼称为“老哥”,显得亲切而意味深长,结尾一节这样表达——

亲爱的老哥,这是公元2019年11月15日/我站在你的墓前,像一枚浪迹天涯的汉字/终于找到了故乡,又像一个人的生/找到了他的命

这首诗,用日常化的语言,穿透心灵的微光,直接触及对历史和文化命运的认知,以期返回到灵魂的家园,使诗歌具有了疗伤和治愈的力量。

在《徒步者》一诗中,诗人对一个人的生命和远方做了了更为形象的呈现——

我不会背着一个包,特别是那种硕大的包/对于一个真正的徒步者,除了你和道路/他什么都不需要……你知道的/一个徒步者抵达的远方/是飞机、火车和汽车合起来/都无法企及的

这就是敕勒川,他通过对事物的重新审视和重新结构,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更为广阔、深幽的诗性世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诗歌气象,让汉字的优势在信息化时代得以更为真实而具体的凸显。

敕勒川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和大自然中有意义的细节,并赋予深层的暗示,加上自己对世事和人情的洞察,使他的诗歌意蕴变得丰盈而深厚。他的诗歌语言精准、细致,重视细节的刻画处理,如《厨房记》诗中对“姥姥家的大土灶”的描写细致生动,“灶门口一闪一闪的火花”以及姥姥瘦小的身影,宛若一幅油画,用简单的语言描绘出日常生活场景,揭示了生活的真相。诗的结尾更是画龙点睛:“真正伟大的现实主义,永远在场,永不落幕。”敕勒川深得中国古典诗歌和绘画的影响,他的许多诗歌,显得简洁、自然而又意境深远。而且大多是从小处着手,一步一步描画出淡远、辽阔的意境。

敕勒川在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自序中说:“真情真爱是最好的技巧,老实朴素是最大的技巧。一直以来,我都做着这样的努力:在心灵宁静地写作中,力求达到自然、人诗歌三而合一的境界。”在敕勒川的诗歌中,我看到了诗人发自内心的真诚和真情,就像生活中的他一样,有着真性情。事实上,一首不体现情感的诗歌肯定是苍白的。诗集《我在人间,挺好的》中写给父亲、母亲、妻子、女儿这类亲情的诗,读后感动心灵;写炉火、烟花、厨房、手机、洒水车等物象的诗,都有着生命的体验,情感的温度,逼近生活的本质。在我看来,语言的力量感、节奏感、独特性是一个成熟诗人必须具备的基本功,敕勒川诗歌的语言高度凝练,虽简单但又不俗。鲜活简洁的语言背后渗透着诗人更多的关于人生的思考。敕勒川正是在生命个体的不断修炼中,一次次从生活的火焰中取出黄金,通过持续的诗歌练习和坚守,不断维护汉语诗歌的品质,这也成就了其诗歌独特的美学风貌和深远的生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