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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海找寻绿光——从《绿光》到《尼格瑞尔》谈顾拜妮的小说创作
来源:文艺报 | 范维哲   2023年12月20日08:54

我和顾拜妮的相识是“网友奔现”,我从《绿光》认识她,我们短暂地做了一阵网友,然后在北京东边的一家咖啡馆线下相见。第一次见拜妮时,她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一身职业套装,看起来十分干练精致,又与《小说月报》那一期照片中温柔的一抹绿色略显不同。其实那张照片同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夜晚的街灯下,拜妮穿着一件绿色的针织衫,仿佛小说里描述的“那一小块鲜亮的绿色光斑”,也如同她的小说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娇小的身形下,蕴含了强大的女性能量和力量,细腻敏感的情感体验与坚强独立的生活追求共同绘作一幅女性图景。

生活在别处:都市与海岛的意象布局

《绿光》《尼格瑞尔》两部小说的主人公分别是罗飒和贺佳莹两位都市女性,第一次读《绿光》时,我就被拜妮轻盈又灵动的文字深深吸引,再次细读会发现小说精心布置的结构、细节,无一不潜藏着她的用心。罗飒是每个人生活中都可能遇到的女性:罗飒们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独居,拥有名校学历背景却面临求职窘境,抱有对生活和爱情的美好幻想,目前正在城市的夹缝中寻找自己小小的生存空间。故事前期的穆先生是罗飒对爱情的想象与寄托,行文中反复提到傍晚天空中粉色的云、罗飒心中那团粉色的云、粉色的气球、粉色的落地灯,这些意象饱含了少女对爱情幻想的重量,它们又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易碎且易逝。除此之外,文中还出现了一系列“彩蛋”,如橘子海琴行、橙色几何图案床单、蓝蝴蝶标本……它们在色彩上亦是和谐的,从中能够看出拜妮对小说色彩美的追求。在故事的后半部分,当罗飒意识到自己的幻想寄托在了错误的对象上时,她感到幻灭,“天上的星星还在,可是罗飒眼里和心里的星星却碎成一片一片,坠落在黑暗中”。从粉色的云到碎落的星,这些意象都非常巧妙地寄托了女性柔软细腻的情感体验,组成了《绿光》这篇小说的独特韵味。

到了《尼格瑞尔》,拜妮更加注重小说故事线的铺陈,以蜜月夫妇邹柚帆与贺佳莹夫妻在旅途中遇到的带有悬疑色彩的情杀案为主线,围绕这条线索展开了夫妻二人在婚姻与爱情问题上面临的困境与迷茫。拜妮为读者精心搭建的热带风景与牙买加风情同样独具匠心,《尼格瑞尔》的故事发生在蒙特哥湾,坠入海平面的落日、摇曳的棕榈树影、热带水果的香气、潮湿的海风与细软的白沙,让读者仿佛置身于大洋彼岸的故事空间。《尼格瑞尔》延续了《绿光》展现的小说色彩美,用橘调、深蓝以及纯白等色彩泼洒出新的撞色基调,再以贺佳莹和卡丽两位女性的视角去感触这一切事物,凸显了女性视角的细腻与敏锐。贺佳莹象征素淡安静的传统女性,卡丽则代表了时尚艳丽的新新女性,她们二人像月轮的两面,一面是内敛敏感,另一面则是张扬叛逆,两人以不同的角度讨论爱情的命题,也展现了她们对爱情的不同态度。

城市森林:编织女性与他者的关系网

在这两篇小说中,可以看到拜妮不只写都市女性,她同样着墨于其他人物的生存状况:《绿光》里与罗飒两次相遇的卖花老人、公交车上发生争执的男女乘客、两个性格迥异的遛狗人……他们生活在“绿光”的世界里,同样在生活中寻找自己的光。小说的首尾罗飒在佝偻的卖花老人身上找到了一个闭环,罗飒在故事的最后登上相同的603路车,她却将在车上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到了《尼格瑞尔》,与男主人公邹柚帆性格截然相反的好友汉文,神秘的初恋女友雯雯,和丈夫姐姐邹柚琳的冲突,无不为这场蜜月旅行渲染不安定的因素,而百慕大三角、日本热气球的神隐传说和卡丽的灵异故事,都在营造一种神秘恐怖的氛围,预示着贺佳莹的爱情与婚姻是动荡的。故事最后她回归家中那张平淡无奇的桌子,从出走到回归,同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人生迷宫:孤独与循环的两大主题

在《绿光》和《尼格瑞尔》的故事中,孤独和循环的主题是贯穿始终的,《绿光》提到电影《水形物语》,隐喻了每个人都是社会的异类,人需要大量时间与自己相处,孤独是一种常态。拜妮以一种名叫“甜饼切割者”深海小型鲨鱼比喻罗飒,鲨鱼在深海中发出孤独的声波,用冷酷的外表掩盖脆弱的内心,十分恰当地展现了罗飒在都市中迷茫的心理状态;《尼格瑞尔》中提到的《恐怖游轮》则以游轮上的单亲母亲始终无法逃出循环的故事,昭示着女性在恋爱和婚姻中所面临的无法逃出的困境,唯一的答案是和自己和解。对于婚姻的态度,两位主人公一个是出走,另一个则是回归:罗飒选择向穆先生请辞钢琴教师,离开她幻想的粉色世界,而贺佳莹则“想要回到熟悉的没有故事的现实里去”。其实对于两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无论在恋爱或是婚姻中,都市女性都持续走在自我认知的路上,她们始终在寻找永恒的爱。

从《绿光》到《尼格瑞尔》,小说的故事结构有了新的突破,能够看出拜妮的功力所在。诚如她在《尼格瑞尔》这一篇创作谈中谈道,这篇小说在向英国作家麦克尤恩致敬。我们能看到拜妮打破纯文学和通俗阅读壁垒所做出的努力,高度完成了小说的本义。她的笔触行走在死亡与爱情、破裂与愈合、美好与残缺的平衡木上,仿佛一位老练的舞者。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亦对她颇具影响,拜妮的小说在捕捉女性的生活细节、书写女性的情感体验方面独具匠心:她将女性的矛盾挣扎与自我救赎置于细致入微的生活描摹之下,关注了女性文学本身的质感。

法国导演侯麦的同名电影《绿光》中,绿光是对爱、自我、命运的信念;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1882年发表的小说《绿光》同样谈到绿光与永恒爱情的传说。我想拜妮小说中的女性从寻找“绿光”,到最后成为自己“绿光”,讨论的是都市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正如她写道:“她不再像驱赶和回避瘟疫那样,驱赶和回避孤独。”女性达成同孤独的和解,同自我的和解,也扣合了小说贯穿始终的主旨——“人只能被自己照亮”。小说结局的留白与悬念,似乎在吸引读者进入故事中去,停下脚步看一看身边的罗飒、贺佳莹们,去深海找寻自己的绿光。

(作者系台湾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硕士,编辑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