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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中,时代才是看不见的主角
来源:光明日报 | 李春利  2024年01月10日08:36

【文艺观潮】

如果说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繁花》热闹了十多年,已然成了上海的文化符号,那么,导演王家卫从业四十余年执导的首部电视剧《繁花》的播出,就成了搅动网络和荧屏的文化事件。

在央视八套黄金档和腾讯视频开播前,跨年大剧《繁花》微博“剧集繁花”阅读量就已超10亿,截至目前,该话题阅读量超40亿,显然这是众多亮点的叠加效应。

“一座城,一席酒,辗转半生,尽看繁花。”以一座城市为背景,重温20世纪上海市民心灵史,展现时代变革中上海百姓的悲欢与离合、勤奋与坚韧、智慧与深情,是《繁花》带给观众的最大诚意。

“繁花就像星星点点生命力特强的一朵朵小花,好比树上闪烁的小灯,这个亮起那个暗下,是这种味道。”原著作者金宇澄曾经这样解释《繁花》的书名。活色生香的语言不动声色地塑造着人物,也决定了一部剧的气质。

剧版《繁花》聚焦20世纪90年代初,讲述了以阿宝为代表的小人物抓住机遇、施展才华,凭借迎难而上的勇气和脚踏实地的魄力,改写命运、自我成长的故事。剧中,无论主要人物阿宝、爷叔、玲子、汪小姐、李李,抑或饭店服务员、零售店主、工厂老板、外贸代理、汽车司机等群像角色,一个个普通人身上都有着不服输、不放弃的精气神儿。他们向商业对手挑战、向技术变革挑战、向个体命运挑战,在沪上弄潮儿女中留下一段段传奇。

高度风格化的电影语言、无处不在的诗意氛围、灵动跳跃的情绪叙事,相比原著小说,剧版《繁花》有了更多王家卫的味道。

一口气读完小说《繁花》,王家卫“寻回了小时候的记忆线索”。出生于上海的王家卫,5岁时跟父母去了香港,上海是他抹不去的“乡愁”。他说《繁花》是上海的《清明上河图》,而剧版《繁花》是他对故乡的又一次致敬。

灯光晕黄地面,小巷道烟火袅袅,自行车途经报亭,蒸汽火车呼啸而来,霓虹招牌璀璨明亮,西装考究手工缝制,店铺林立挂满鸡鸭,大自鸣钟声中流年似水,背景音乐里混杂着爵士、蓝调和古典,老唱片咿咿呀呀……从《花样年华》《2046》到《繁花》,一股股怀旧气息扑面而来,只不过张曼玉的旗袍、梁朝伟用钢笔写的小说、指尖的香烟,到《繁花》里变成了宝总细嚼慢咽的泡饭、派力司香灰色西裤。

开播以来,《繁花》的“腔调”成了热议的焦点。借助快速镜头移动、错位剪辑以及非线性叙事方式,对城市的怀旧、对岁月的怀恋,绚丽的色彩和浓厚的东方意蕴,贯穿着王家卫作品的审美意趣。而剧中人物独白、黑底白字的字幕、被音乐裹挟的慢镜头、构图的前景遮挡、模糊暧昧的光影等,都文艺唯美到极致,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确切一点说,剧版《繁花》的腔调,既不是原著小说的腔调,也不是纯正的上海地域腔调,而是王家卫几十年不变的极度浪漫主义腔调,是他个性化的导演风格与原著中浓厚的“上海味道”的独特结合。

主人公阿宝的出场,极具王家卫电影的色彩。跟随阿宝的脚步,回到处处是机遇与希望的20世纪90年代的上海,他的故事就是个人命运与时代的风云际会。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一路打拼,一无所有的阿宝在10年里快速华丽转身,成为黄河路上无人不知的“宝总”,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阿宝们在不同时期的命运变迁,反映了整个时代的繁华与发展,它讲述的不仅是一个关于爱情和人生的故事,更像是一部上海近代历史的缩影,“表面是饮食男女,里面是山河岁月,时代变迁”。

从大银幕转战小荧屏,除了坚持自己标志性的浪漫、优雅、疏离与碎片化,用了四年才拍摄完成的《繁花》里,王家卫对“上海味道”的执着可见一斑。

对影视作品而言,方言是还原地域特色、承载时代灵魂的载体。为了确保原著里上海味道的原汁原味,王家卫选用的是一水儿的沪籍演员,他自己在片场用沪语拍完全程。除了普通话版,剧版《繁花》还特意制作了沪语版,密集的对白里,观众可以找回已经悄然远去的那份老城记忆。

为了还原20世纪90年代上海的城市风貌和风土人情,剧组筹备数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探寻城市血脉,专门搭建场景,大至城市变迁,小到日常衣食住行,最大限度还原着时代风貌。

小说《繁花》里有个出场次数最多的词:“不响”,据说超过1000次。不响,是上海人日常生活里的常用词,意思是不便说,不发声,不回答,既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他人。小说的故事中有两个阿宝,一个是20世纪60年代的少年阿宝,一个是20世纪90年代上海商场叱咤风云的宝总,剧集要讲述的,就是他怎样完成了这种身份的转变,这个过程原著做了留白。王家卫说,原著“不响”,他则会去补白,相辅相成,剧集只是《繁花》蛋糕中的一块,他想要还原的,是《繁花》的气质和灵魂。

连日来,《繁花》虽收视夺冠,口碑却褒贬不一,其实这很“王家卫”。开篇几集,有人叫好电影质感的画面是电影大家对国产电视剧的降维打击,有人遗憾20世纪90年代上海的市井百态被渲染得浮夸;有人沉醉于沪语台词的鲜活传神接地气,有人吐槽密集旁白喧宾夺主,让剧情发展没有了自然推进的空间。

《繁花》最大的共情,就是让不同的观众看到了曾经拼搏或者正在拼搏的自己。

“一个宁波老法师加两个红帮裁缝、一把扬州剪刀,我阿宝变成了宝总。”剧中,阿宝直言不讳,但这自嘲里显然省略了他“为一口气,不服输”的坚持。弄堂出身的阿宝是怎样一步步跻身商界后起之秀?抢时间、钻门路、撑市面、拼魄力,为了梦想,不舍昼夜。在那些梦想随时代一起起飞的日子里,阿宝的华丽转身,除了他的个人奋斗,更有时代的加持。《繁花》中,时代才是看不见的主角。

海关大楼的钟声、自行车的铃声、股票认购证在印钞厂流水线上的唰唰声,午夜外滩书报亭上贴着的“代售邮票”“代寄明信片”“拍照”“长途电话”,点心店茶盘里倒扣摆放的拉花玻璃杯,阿宝提着咖啡加伴侣的尼龙袋,爷叔家五斗橱上摆放的热水瓶、铝制饭盒、乐口福罐子,陶陶和玲子用来存家底的饼干盒……点点滴滴都提示着那段还未走远的岁月,见证着奋斗者和时代一路向前的脚步。

剧中,爷叔一脸智慧地告诉阿宝:“纽约帝国大厦,从底下跑到屋顶要一个钟头,可是从屋顶跳下来只要8.8秒。”

时代洪流滚滚而过,有人乘风而起,有人半日归零。如何抓住机遇改写命运,是每一代年轻人对自己的反问。潮起潮落,始终不能放弃梦想,也是每一代年轻人和自己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