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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2023鹿鸣文学季专栏】马小淘:包头掠影
来源:鹿鸣文学(微信公众号) | 马小淘   2024年01月19日08:33

2023年9月,“鹿鸣文学季” 系列活动在包头拉开帷幕,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名家们齐聚包头,以文学聚焦这座城市,收获文学的力量与感动。梁衡、郭运德、康伟、徐剑、张晶、石一宁、徐可、龙一等国内知名作家及“包头籍作家回包采风团”一行受邀来包头参加采风创作活动。

作家们通过近距离探访和交流,从人文历史、工业发展、自然生态多个维度领略了包头的活力和发展,并化作悠扬的文字留诸笔端。创作的一系列“包头题材”文学作品已在《鹿鸣》杂志以“2023鹿鸣文学季专刊”的形式结集出版。

即日起,“鹿鸣文学”公众号推出“2023鹿鸣文学季专栏”,陆续登载名家作品,以飨读者!

——编者

马小淘,硕士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曾获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储吉旺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百花文学奖等。十七岁出版随笔集《蓝色发带》。已出版长篇小说《飞走的是树,留下的是鸟》《慢慢爱》《琥珀爱》,小说集《章某某》《火星女孩的地球经历》《有意思的事多了》,儿童文学《被猫带走的夏天》、散文集《成长的烦恼》《冷眼》等多部作品。

包头掠影

马小淘

我读书时有个同学是包头人。我问他包头有什么土产,他先是欲言又止看了我一眼,又故作平静地答:坦克。多年后我在短视频上刷到包头的坦克专用道,回想同学当年的卖弄表情,包头给我的粗浅印象,便是钢铁、机械、军工。终于有机会身临其境来到坦克的产地,站在庞然大物脚下,我想起久未联系的同学,想告诉他我看到你故乡的土产了,手机却是按要求锁在展厅外的。

在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有限公司的展厅,一辆辆坦克以巨大的体量呈现着视觉冲击力。原来,国庆十周年大阅兵的59式坦克便是这里生产的,此后的几十年间,从59式到99式坦克,一机厂参与了中国几乎每一个型号坦克的研制与生产。可以想象,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机人付出了怎样的心血和汗水才得以完成从无到有的突破,而后又是以怎样的传承和执着刷新着自己的记录,让坦克成了包头这座城市的名片之一。

望着一排排型号各异的重型装甲,我只能看个热闹,甚至不太明白坦克、装甲、迫击炮的区别,即使很认真地区分也依然一知半解。退役下来的坦克被清洁、整理,变成了神秘的陈列品,以过于干净、整洁的姿态呈现着虚拟的整装待发,我们都知道它们不会再出发了,所以它们的威风凛凛是一种想象。遥想当年,这些战场上穿过硝烟、沾满泥泞的巨兽,一定见证过许多生死存亡、惊心动魄的残酷时刻。如今它们安静肃然,在好奇的目光中静止下来,带着一种伤痕累累的平和。

从一机厂出来,目的地赛汗塔拉草原,从工厂到草原听起来应该路途遥远,却原来赛汗塔拉是城中草原。沿着宽阔的大道,经过商场、饭店、咖啡店、糖水铺,这显然是一座舒朗简洁的现代大都市。很难想象,在重工业基地,在车水马龙之中,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蔚为壮观的真草原。所谓真,与我想象中的假想对应,我以为城中草原大抵是个噱头,搞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化带,再来个浪漫的名字,就勉强命名为草原了吧。却没料到,赛汗塔拉是个实打实的草原,它超过万亩,是全国乃至亚洲城市中绝无仅有的城中草原。

滑草、射箭、骑马、摔跤,不时有换好了蒙古服饰的游客入戏很深地在草原中穿梭。红柳、小叶杨、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空气中涌动着动物的气息,马鹿牛羊的味道混在一起。一阵风吹来,小草左右摇摆窃窃私语,仿佛远处的动物传来了什么值得讨论的小道消息。与狂风周旋的其实并不是草,而是我,它们已经适应了,我是新来的。作为一个对秋季花粉不耐受的弱鸡,风给我带来了猝不及防的过敏通知。面对辽阔草地,我无法装作无动于衷,我涕泪横流,打了并不是夸张修辞的一百多个喷嚏。仿佛知晓了我对它草原身份起初的存疑,赛汗塔拉以极高的花粉含量让我认识到了它蒿草大本营的威力。花粉看不见,抓不住,只能独自忍受它带给我的狠狠伤害。狼狈地坐在蒙古大营,边流着过敏的眼泪边吃羊肉和莜面,我觉得自己挺身残志坚的,是战胜不了蒿草但也没有被它影响食欲绝不向困难妥协的强者。

内蒙古最不缺的大概就是草原了。连城市中都能有大草原,远离城市的地方就更不消说了。第二天,吃了抗过敏药物又戴上了口罩的我去了春坤山。作为内蒙古西部最大的高山草甸草原,春坤山草场丰美、连绵起伏,绿得浩浩荡荡,宛如一片绿色的洪水滔滔无边。甚至由于太绿太盛大阔广了,就那么毛茸茸地绿着,让人觉得简直有些整齐划一的严肃。好像不久之前谁来规训了这些草,要求它们彼此监督保持相同的绿度。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也不能像马一样奔跑,因为跑不了两步我就累了。不宜活泼的话,那就端庄吧,我克制地在草地上走着,内心竟有几分慌乱,觉得自己是闯入油画的不速之客,做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这里是包头海拔最高的地方,所以显得云都低了,好像只要不停朝远处走去,就能轻易撕下一块云。

晚饭后天色已彻底暗下来,月光微弱,白天的绿色都不见了,草地悄然换上了黑色晚礼服,天上一片黑地下也一片黑。所有一望无际和黑联系在一起都有点静谧森然,高海拔的夜晚凉意习习。暗夜里,只有吃饭的蒙古包里歌舞升平,像几只巨大的萤火虫。

我听过许多蒙古歌曲,歌唱草原,歌唱动物,歌唱爱情,好像这方水土含有滋养声带的偏方。然而二人台却是第一次有机会听。去美岱召的路上,包头的朋友请了附近的村民来了个现场演出。他们不是专业团队,只是农闲时自发组成的活动小组。几位大叔吹拉弹,三位大姐轮番组队演唱。

说实话,我其实一句都没听懂,方言演唱于我而言是鸭子听雷,但我的确被打动得一惊一乍。我不能理解剧情,却在嘹亮的声音中接收到了丰沛的情感讯号。大姐的嗓音都颠簸澎湃,一招一式都蓬勃着惊人的爆发力。她们都不年轻,脸上手上的皱纹充满了劳作感,但我注意到她们都戴了耳环镯子项链戒指,细节能看出对美的追求。那场景的确美极了,风风火火热热闹闹,有风霜,有热望,汹涌着朴素赤诚的生命力。你真招惹了她们,她们大抵不会捂脸痛哭,会插起腰质问你数落你。这些嗓音高亢不羁的女士,喜欢佩戴漂亮首饰的女人,烟火人间里吃过苦受过累却依然唱得酣畅淋漓的大姨,是在出产坦克的地方长大的。这一切特别恰切,她们和这座城市一样,沉重又轻盈,威猛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