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家要走入自在自由的创作境界 ——电视剧《珠江人家》带来的启示
在我看来,《珠江人家》是近期一部要引起我们重视、具有标志性意义、甚至对全国电视剧创作具有普遍借鉴意义的重要作品。
《珠江人家》是广东电视剧重新发出的强烈信号。我们不能忘记,中国电视剧发展史上,广东出过《情满珠江》《光荣之旅》《外来妹》等优秀作品,也毋庸讳言,广东电视剧创作曾经沉寂过一段时间,近年来又在酝酿着新的崛起,《珠江人家》就让我们信服地看到了广东电视剧的重新崛起之力。
这个“崛起”告诉了我们一件事——编剧的重要性。编剧在支撑着一个台的创作。没有一流的编剧,就不会有这样好的作品。
前不久, 90岁高龄的著名川剧剧作家徐棻荣获2023年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戏剧)。徐棻最近出了一本书叫《自在飞花》,这一“自在”是从成都很有名的文殊院里的一副对子上得来,那是镇寺之宝。上联叫作:“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下联叫作:“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自在”,是佛家哲学的一种人生境界,也是中华哲学的一种人生境界。
优秀中华文化基因支撑着我们的剧作家,我们应当用中国道理来阐释中国经验,把中国经验上升为中国理论。我们当然要借鉴学习西方的人文成果,但我们不赞成动不动就拿西方文化来误读中国人的审美。《珠江人家》的成功证明了,只有编剧的创作进入一种自在的人生境界,才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地创作出高质量的剧作。作家高满堂,也是多年创作积累起来的经验让他走向成熟,进入一种自在、自由的创作境界,这是最宝贵的。
今天,要把这种经验、智慧传授给年轻一代,这是对电视剧事业的贡献。用高满堂的话来说,是“去广东尝味道”了,可他不仅是尝美食的味道,更是尝珠江人、岭南人文化人格的味道、尝文化基因的味道。他走了一条创作的正路,证明了编剧是一剧之本,编剧在支撑着我们的创作。
我呼吁要高度重视编剧、培养编剧。这次高满堂带着编剧创作出的剧本,在对历史的书写、人性的深挖、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更娴熟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枪法”,运用了唯物史观的“枪法”。
高满堂创作的《闯关东》,无疑让我们看到了一段陌生的东北生活,给了我们很多新鲜知识、新的人生体验,受到大家的高度评价。《闯关东》里,他着力塑造朱开山的形象,朱开山淘了金、有了钱、置了地、开了馆,他是资本家,是地主。但我们不能把他写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写得一无是处,而是要发现这是一个含有中华民族文化基因的人,在丰富的人生阅历里同时具有家国情怀,这是很好的突破。但是,全剧的真善美都聚焦在了朱开山身上,对于他身边的人,比如他雇的店员、雇的工人,均以较多笔墨在写他们的愚昧、自私、贪小便宜。当然,我们反对像过去那样一写农民就全是高大全,没有一点缺点。但我们也要注意到,在面对丰富的人生、复杂的历史时,我们要努力摆脱长期以来阶级斗争为纲所形成的一种二元对立、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好就坏的单向思维,而力求要用一种辩证的、全面的观点,用唯物史观去塑造人物,能够写出他的主流、他的本质,同时写出他的复杂性、人性的深度,写出他的转变,或堕落,或升华,这是艺术家神圣的使命。今天的《珠江人家》在这方面取得了可喜的进步,我非常敬佩。
在《珠江人家》中,我更敬佩编剧对于“度”的把握。三个孩子都是革命烈士之后,三个人从事三个行当是其高明之处:一个人当厨师,这是物质文化;一个人演粤剧,这是精神文化;还有一个人在治人、治病、治心,这三方面融为一体,是创意中的有意而为之。
广东广播电视台台长蔡伏青的这句话给我启发很大——“粤文化淬炼出来的广东人格”。既然这部剧要反映粤文化,相对来说,具体的一种文化就不如多种文化更浑厚、更厚实、更适合长篇连续剧的表现。在这个问题上要唤起电视剧界、特别是管理部门对编剧的高度重视与培养意识。没有一流的编剧不可能有最好的剧本,尤其要珍视半个世纪以来在党的教育、人民培育下成长起来的,已经娴熟地把握了科学的历史观和美学观的、像高满堂这样的优秀编剧。
高满堂创作《珠江人家》已经进入了自在的境地。我认为这部剧中,邝庆奎的形象塑造是一大贡献,这个对立面多么复杂,他也牵着队伍上山打游击,但他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认为“广州是我的地盘,总有一天还要回来,我得保存实力”等等。他什么时候支持手下要灭陈家的后根?什么情况下又不这样做?这些都写得非常熨帖,符合人物的情感逻辑、行为逻辑。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要坚定文化自信,坚持走自己的路,立足中华民族伟大历史实践和当代实践,用中国道理总结好中国经验,把中国经验提升为中国理论,实现精神上的独立自主。”这段话意蕴深沉,它昭示了一种正确的总结历史经验的方向。广东电视剧该走什么路?我认为,该走从《情满珠江》到《珠江人家》这样的路,至少主导方向应如此。当然并不排斥做其他题材,但基本经验证明,各个地方台必须高扬地方的文化旗帜,自觉深挖和配置好地方独特的文化资源,实现创作生产力、编导演、服化道、摄录美的优化组合,以自觉的美学追求去完成创作,这就是一条中国电视剧创作自己的路。
我愿意重申一次,不是某些人说的中国电视剧要走类型化和类型片杂糅之路,那不符合中国国情。因为类型片是西方的理论,好的东西我们可以借鉴,但我们绝不能照此规划我们的创作。《珠江人家》再次雄辩地证明了中国电视剧发展的正路是各地高扬地方文化旗帜、配置地方文化资源,以鲜明的海派、京派、苏派、陕派等风格的电视剧走向全国,才迎来全国电视剧的百花齐放。自从鼓噪类型片,就造成了一部谍战剧火了就全国跟风拍谍战剧,一部言情剧火了就八方创作“三角恋”“四角恋”“五角恋”。此中教训,极为深刻。
《珠江人家》从编剧到导演到所有演员,都把生活当成整体,不像西方理论倡导的把生活拆割成某种类型。正因为生活是一个整体,其中有独到的思想发现和美学发现,一道菜细到哪个地步、陈皮怎么晒,都是把生活当整体。类型片的办法不是把生活当成整体,西方是把生活拆割成不同的部分,分别加以把握。那是不行的,因为中国人的哲学基础就是天人合一,就是整体观,而不是西方的主客二分,拆割开来,条分缕析。
《珠江人家》带来的启示远超一部戏本身。我们站在外面看,有时候就要发现“功夫在诗外”,发现这部作品对电视剧整体创作的借鉴意义和推动价值。
(作者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