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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就在苦竹坪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谢广森  2024年02月02日16:52

我与《人民文学》初次相恋,是在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描绘的一带——一个名叫苦竹坪的护林点上开始的。缘分开始于一位姓柴的护林同事,他是一个上海的知青,当年在严子陵钓台旁那边护林订有一本《人民文学》。

护林时,他那本形影不离的《人民文学》,便也成了我一见钟情的一个恋人了。为此,我经常来回要多走20多里山路,还拎上一瓶红星二锅头,去他的护林房里,就着一碟花生米,陪他喝上一阵子小酒,临别,再将他已看完的《人民文学》借来细细拜读。

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插在腰背上,身后跟着只我取名为“又又贝”的黑狗。日复一日围着山转、围着树转的我,自看完一期期《人民文学》上的诗文后,在小木屋的油灯下,我有时竟也偷偷地写起诗文来。还意乱情迷地生发出一些“想入非非”的冲动与向往。

后来我到江南林区,也订了本《人民文学》。

与“子陵钓台”距离约15里路的苦竹坪,海拔近千米。从护林点下到富春江边,再走到江南林区取《人民文学》,上下不仅要爬3小时的一座山,下到山脚后,还得再走20多里崎岖的临江山道,然后再站在“子胥野渡”的江边,双手拢成话筒,千喊万呼——央求江对岸一位姓钱的老梢公摆渡、帮我取书。

因而,当年我所订阅的这本《人民文学》,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上,在形影相吊的小木屋里,在老旧古朴的一盏油灯下,她似乎成了我朝夕相处的一位恋人。

《人民文学》在那年代,在那个高山上,她也宛若我们今天的智能手机。我护林护到哪里,便也将她带到那里,一有空就坐在树林里、山溪旁、悬崖下、山岗上,时翻,时看。

记得有一次,我去一个名叫月弯的山岙里,看看会否有人来偷柴。那期的《人民文学》正好有一首我们浙江诗人柯平《诗人毛泽东》的诗。情来趣起,忘天忘地,边走边面对大山树木,我竟然朗诵起这一诗作来。一不小心,我被路上的松树根绊了个嘴啃泥。一把滚到路下草丛中的我,居然压住了一条盘着的蕲蛇。

一直钟情阅读《人民文学》的我,有时也很想在上面“露露面”“亮亮相”。

虽知道自己只是个看山人,也仅仅读了5年的小学,可在苦竹坪护林时,我这不知天高地厚,于木屋里、油灯下、山道上长出来的勃勃雄心——力争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写出诗文,心心念念,一直都没有枯萎、凋零、熄过火。

通过经年不甘失败、旁敲侧击的修炼与努力,后来《中国林业报》《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钱江晚报》和《北京晚报》《羊城晚报》《南方周末》的副刊,也多次相继刊登过我的散文和诗歌。其中《钱江晚报》的副刊,还刊登过整版的作品。

自从诗文上了这些报纸后,《人民文学》更是让我生发“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决心。我多想某一天,要让我柴姓的护林同事,在他所订阅的《人民文学》上也读到我的文章,看到我的大名,要让他对我这个小弟也刮目相看,并也主动邀请我去他的护林屋里“今儿晚上哟,咱们杯对杯”。

在苦竹坪,每当一篇篇散文或一首首诗作,在木屋里的油灯下完稿,趁外出护林的天马行空之机,我便绕去山后的山脚,绕去一个名叫陵上村的邮电所,把装有文稿并剪掉一个信角(那时,是投稿免邮资的标记)的信封,默默塞进一只圆形的绿色邮筒。一回回含情带爱地,默送它飞去——梦里梦外,我老是扑腾、向往,但从没去过的京城——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楼,邮编为100125的陌生之地。

每寄一回稿子,汗流浃背的我,来回要攀爬40多里的羊肠山道。

在那没有电脑的年代,为了投寄一篇稿子,不知多少个烈日下、雨雪中、星光里,怀揣文稿的我,从苦竹坪护林点,从那云雾缥缈的山岗上,不顾疲惫和艰辛地上上下下、来来去去……

因诗文一次也没上过《人民文学》,我最终还真有点儿沮丧和失落。

但如今细细回望,却也依然感恩万分——是《人民文学》启迪我,在苦竹坪上默默耕耘、奋勇寻找一支巴洛克木笛曲;是《人民文学》激励起我孜孜不倦的创作欲望;也是《人民文学》最终让我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发了散文,让我在《光明日报》举办的征文中荣获过一等奖……也是《人民文学》让我这个只有小学学历的护林员,因坚持写作,后来还调到市林业局办公室工作;也因会写作,一个小我10岁,在林场子弟学校教书的老师,既年轻又漂亮的她,居然不顾父母反对一定要嫁给我,后来还真的做了我的老婆。

40多年一晃就这样过去,如今虽早离开苦竹坪的我,对《人民文学》里的文章,依旧钟情、钟爱有加。如今虽年入古稀,且还沉疴近身,也很少动笔。可留了一份遗憾,也留下一份美好回忆的我,仍然时时会关注、关爱《人民文学》上的文章。

《人民文学》在我的心目中,她永远是亭亭玉立在“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的群山中,并时时摇曳在我心中眼里的一朵百合花;她永远是我今生今世钟爱、钟情的一个美女,一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初恋情人。

作者系浙江省建德市林业局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