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人民文学》的日子
作家的成长,往往都是从一本书或一本杂志开始的。我走上文学路的起源,就来自《人民文学》这本杂志。
1988年,我母亲到我大舅家串门,回来时,除了带回一兜子好吃的,还带回来几本杂志和几份报纸。母亲说是大舅专门送给我的,让我好好学习,学好了以后再写信就不用犯愁了。那时候,我大舅在鸡西市做文职干部。他家有个大书柜,上面摆放着很多各式各样的书籍,大的、小的、薄的、厚的,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我这人好像对书籍天生就缺乏免疫力,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书,就特想翻一翻看一看。因为我家住在偏远农村,当时,交通闭塞,文化生活枯竭,别说看文学杂志了,就是想找本小人书都很难。所以,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书,我就感到特别地惊喜和亲切。可是大舅却制止了我的举动。尽管他的口气还算柔和,但是话锋里却透着不容商量的果断和坚决。爱惜书、不愿意外借,这是大多数文人的通病,我是后来才体悟到的,因为我也是那样的人。可是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发誓以后再也不去他家了。
这回母亲又去他家,本来是想带着我的,被我断然拒绝了。我猜想,大舅一定还记得阻止我翻动图书的事情,想用这几本杂志缓和跟我的关系吧。说来我这人也挺没骨气的,既然看出了大舅的“企图”,干吗不拒绝呀?至少也应该在母亲面前保持一点儿矜持的态度吧。可是一看到那么多报刊摆放在面前,我立刻就原形毕露了,就像猫见了鱼,鱼见了水一样,那种迫切、不顾一切地渴望,是那样的热切和疯狂,我完全把持不住自己,就像我自己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似的,心里只装着一个念头,那就是看书!看书!!看书!!!在当时,天下的事对我来讲,真的没有比看书更重要的事情了,至于我跟大舅之间的那点儿不愉快的隔膜,自然也早就抛到了脑后。于是,我把吃了几口的面包往桌上一扔,收起那堆报刊,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记得很清楚,我翻看的第一本杂志是1988年第1期《人民文学》,我先是扫了一眼目录,然后就凭着视觉带给我的第一印象,直接翻到了儿童栏目里的《青金草》那篇小说,想不到那篇小说竟然带着一种勾魂射魄的力量,看着看着就把我的魂勾走了,想放都放不下了。不管是文采还是故事,都美得让我透不过气来。之前,我曾学到过“如饥似渴”这个词,但是并没有切身体会,这回我却真的体验到了。那个晚上,我通宵阅读,一夜都未曾合眼,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成了《人民文学》杂志的忠实读者,每次进城,都忘不了钻进新华书店逛上一圈,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人民文学》杂志,有就买上两本。但是,我那时还一直把自己定位在“普通读者”的范畴之内,从不曾有过“当作家”的非分之想。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92年,在一次偶然“事件”的冲击之下,“作家”这个词才像盘古开天地那样,在一片蒙昧的混沌中逐渐明朗起来,并且跟我的人生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我后来把这种意识上的转变称之为我文学之路上的“破冰”现象。
事情还得从1991年说起。那一年我的事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寒”。那段日子,沉重的思想负担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因为身边没有能聊得来的朋友,就经常一个人在大山里疯跑,在大山里大喊大叫,大哭大笑,直到累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大山的怀抱里。那时候,我感觉这个世界真正能包容我、理解我的,好像只有大山,也好像只有大山才肯不厌其烦地听我述说忧愁,才肯心甘情愿地为我疗伤。
那天正值春分,天气晴朗,朝阳的山坡上,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然而,料峭的寒风中似乎还藏着一把把看不见的小刀子,“割”在脸上还是有点儿麻酥酥的疼。不过,这点疼我一闯入了大山的深处就感觉不到了。我一个人在大山里拼命地奔跑,拼命地攀爬,拼命地哭,拼命地笑,拼命地大喊大叫……大山以回音的方式不断回放着我的情感,我知道,一定是大山在怜惜我、体恤我,才把声音弄得如此浩大,有如惊涛拍岸,一浪挨着一浪地回荡在山谷间。正热闹着,声音却一下子戛然而止了。当时,如果有外人在场的话,那种仓促和突兀,那种听觉乃至视觉上的愕然和不知所措,一定会让他们联想起儿童动画片里常看的那组画面:漆黑的夜晚,一群可爱的小精灵们在一束射向天空的手电光上正玩耍得起劲,手电却突然被关闭了,于是他们在惊恐的喊叫中纷纷落地┅┅所不同的是,动画里那是漫画家们的奇思妙想,而我制造出来的这种错愕,却纯属自然状态下的一种自然反应。因为这时候,一株极不平凡的小黄花猛然闯入了我的视线,那神情,那姿态,分明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在一蹦一跳地奔走宣告:“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我的心顿时颤栗起来,急切地扑了过去┅┅
啊,冰凌花,这是一株何其艰难生长着的冰凌花呀!它的根系扎在岩石的缝隙中,上面只覆盖着几片枯烂的树叶和一丝残土。可是,它却奇迹般活下来了!随风摇曳的花束,看上去尽管有些枯瘦,却挺拔坚韧、不屈不挠,残冰败雪在它的周围一点点隐退着,那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叮咚、叮咚”地叩击着大地的沉默。从这种水珠与大地的震颤之中,我听到了冰凌花的欢笑,也听到了一种来自我心灵深处的急切的呼唤┅┅
蓦地,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视线,心在燃烧,血在沸腾,浑身都在颤抖!我竭力克制着,一边抹着涌泉般流淌的泪水,一边急急地往家里跑去。回到家,找出纸笔,一口气写下了那篇直击灵魂的文字——《冰凌花》。
俗话说,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在我身上真的应验了。1992年快到春节的时候,我在收音机里头一次听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439播音室”节目,节目中播放的散文,大多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少年朋友,或许是因为文章在带给他人美感的同时,也都特别感人、特别励志的原因吧,我越听越爱听、越听越着迷。那天,猛然就想起了自己写的那篇稿子,总感觉节目中播放的散文跟我自己写的那篇稿子,在风格和内容上都十分相近,于是就翻找出来,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改得不能再改了,才壮着胆子投了出去。接着,我就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一天到晚地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暗自盘算着那封信走到哪了?编辑收没收到?大概过了三四天吧,我就更沉不住气了,每天都是早早地守候着收音机的旁边,唯恐错过了自己的那篇文章。大概是过了第八天吧,终于收到了好消息:我投出去的散文《冰凌花》,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439播音”室节目采用了!
那是1992年2月6日(农历正月初三),那天,因为妻子不在家,我是在我妈家吃的午饭,不知怎么就忘记了时间,等我吃过午饭,才猛然想起“439播音室”的事儿,眼看播出的时间就快到了(13:30播出),我顿时急出了一身汗,因为我妈家没有收音机,我只得往自己家跑。当时,我们连队刚建新址,我妈家在新区住,我家在老区住,两地相隔有三里多路,由于太着急,我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到家就赶忙把收音机打开了。真是太及时了,我刚一打开,里面就传出了节目主持人魏东老师那充满感情的磁性的声音:春节一过,在遥远的黑龙江,冰凌花就要开放了。请听黑龙江省密山县金沙农场18连孙丙杰写的散文《冰凌花》。接着,音乐响起,魏东老师就随着背景音乐的节奏,开始了声情并茂的朗诵:“冰凌花,又叫报春花,在中国的北方极普遍┅┅”听着这熟悉的台词,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耳朵离那台半导体收音机也是越贴越近,越贴越近,但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抱起收音机就跑到房山头的邻居家,一进门就声音颤颤地喊起来:“发了,发了,我的文章发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期“439播音室”节目,农场有好多人都听到了,于是,一时间,我成了农场的名人。他们都很好奇,都不相信我能写出这么美的散文,更不相信我第一次投稿就能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那段日子,经常会有人来找我答疑解惑、讨教经验。我说,我的经验很简单,就是常看、多看《人民文学》。我还告诉他们,《人民文学》杂志是中国国家级杂志,是代表中国文学期刊水平的标杆杂志,所以,里面发表的文章都是精品,经常看《人民文学》,就等于经常跟文学大师对话,时间长了,你就是想不进步恐怕都不行。
他们也都很认同我的观点,说我的这个学习方向太对了,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就是应该多看《人民文学》这样的高端杂志。
其实,我说的也都是实情。自从1988年牵手《人民文学》以来,我一直都在接受着《人民文学》杂志那一篇篇精品力作的滋养,自然也一直都在进步,每次给我大舅写信,他都对我的文笔又惊又喜,说我将来会成为一名作家。
那时候,全国正在掀起文学热,一夜成名的作家比比皆是。我们农场虽然地处偏远,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波及,好多人都怀揣着文学梦想,期待着有朝一日也能出名,也能通过文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在我的带动下,那几年,我们农场《人民文学》杂志的订阅量,跟前几年相比,一下子翻了好几番。
后来,我的那篇散文又被收入《四季风筝》——中央人民广播电台439播音室散文精品,更加提高了我在当地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也更加激发了我的写作动力和学习热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才真正萌生了当作家的愿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年都会有几篇散文和小说在各级报刊上发表。
能从一个对文学概念一片荒芜的门外汉,到逐渐成为一个能对文字自由驾驭的成长中的作家,这和我一直都在不断地吸允着《人民文学》杂志中那一篇篇精品力作的营养分不开。现在我终于可以像雄鹰一样,在广阔的蓝天上自由地飞翔了,但是,我深深地知道,不管我飞得多高、多远,永远都不会飞出《人民文学》那双如母亲一样关切的目光。这辈子,我是离不开她了,同样,她也舍不得我。我想,这种彼此依恋、彼此牵挂、彼此扶持、彼此成长的关系,才是杂志与读者之间最好的桥梁纽带吧!
祝《人民文学》越办越好,祝《人民文学》与读者的友谊地久天长!
作者简介:孙丙杰,男,1966年生,黑龙江人,1992年开始发表散文和小说,作品散见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脊梁》《文学月刊》《检察文学》《三角洲》《六盘山》《佛山文艺》《牡丹》《北大荒文学》《北大荒文化》《黑龙江日报》《农垦报》《北大荒日报》等省内外多家报刊。并有小说获《小说选刊》笔会奖、散文获全国散文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