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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4年第2期|马行:地球的工号
来源:《诗刊》2024年第2期 | 马行  2024年03月29日08:47

日复一日,地球也是它自己的一位勘探师。

——题记

地球已46亿岁,但地球依然在前行

西部无人区的雪山大漠已有些年迈,但勘探者依然在奔赴

我和我的无人区,以及我的勘探队

属于同一个远方

我是观测员,我像熟悉繁华一样熟悉荒凉

每天扛着三角架,背着观测仪

调整大风与黄沙的地理参数

测量并记录下,昆仑山一棵雪莲与天山一株骆驼刺的距离

我熟悉所有的勘探者

大部分来自人间

还有一些,习惯于夜间施工

我坚信他们可能来自月亮之上

另有小部分,高冷又孤独

也许来自于火星

我们出发,我们跋涉

我们在太阳和月亮的陪伴下

携带着现代与信息化的勘探装备

穿行在三维与二维

空间与时代之间

我把摇摇晃晃的卡车驶出山谷

举目望去,前方的雪山略显寂寥,薄雾中

隐约有鹰在飞

西边劲风,跨过大唐古道,不时吹进勘探队大本营的铁皮房子

吹动东墙上的太阳系运行图

吹动南墙上贴着的地质勘探形势图

风吹得猛了,长条桌上的地球仪开始晃动

勘探队大本营南,是史书记载的克斯勒塔格佛寺

唐玄奘西天取经时曾在此停留并扫塔

得闲了,我会到佛寺看一看

我总觉得,时间是可以折叠的,唐玄奘是不老的

且必定会再次从佛寺前经过

如果那样,就邀请唐玄奘来勘探队喝杯茶

再顺便讲讲取经的故事

勘探队大本营北,隔着一条河

山顶上有坍塌的汉代烽火台

得闲了,我就一次次地爬上去

烽火台内,除了虚无与浮尘

除了牧羊人留下的一堆堆篝火灰烬

偶尔还有麻雀在飞

历经千年,这大唐古道为何依然能够通向远方

我们的勘探大本营又为何偏偏驻扎在此

傍晚时分,我坐在大唐古道边

听着风声、流水声,陷进阵阵惆怅

难道,大唐帝国不仅没有远去,还化形藏于我们勘探队中

成了一顶帐篷或一个队员?

而我,为何也是一名勘探队员,还在这大唐古道边

捡到了一块汉唐瓦片?

在通讯卫星导引下,我们继续前行

过冰山,跨断崖,蹚沼泽,走大漠

我和勘探队已经前行了三十年

我们的天空是蓝色的期待,而蓝色的期待又是空远的天空

不要问汉代的宫殿在哪儿,也不要问唐代的月亮

明清的市井与记忆,都去哪儿了

傍晚时分,我站在勘探指挥车上

我把红色工装当作生命之旗,使劲儿地挥舞

我要告诉伟大的孤独之神,我们勘探队只要在行进

前方的路就会不断地伸延

在过于空旷的无人区读诗容易陷进另一个时空维度

我曾因为大声读诗

不由自主地跟随诗句来到汉唐

还有一次,读着读着

跟着另一首诗穿越到了未来

风在舞蹈,水在低吟,黄金在奔跑,石油在恋爱

我读罢一首,再读一首

不经意回首时才发现,不仅空旷的无人区

其实整个地球,连同宇宙的星辰

也全都是一首首诗

并且,当勘探的炮声响起

诗歌还会随着地震波进入地表

然后穿过地壳,进入更深的地幔、地核

刚才,我小声读诗集《无人区》中的一首小诗

恍恍惚惚,误入三百年前的一个小城

为了不把道路迷失,我不得不暂停读诗

把打开的诗集轻轻合上

不要问地球到底经历了什么

穿越漫长的光年

它自会记得前世的旅途与灯火

其实大戈壁上的太阳

不过是远古的一个苹果

而万千恩怨情仇

只是吹过地平线的一缕旋风

甭管严寒,还是酷暑

暂时,还没有谁能把星空与地球

从大戈壁身边偷偷掠走

其实,大戈壁才是永远的等待与修行

就在大戈壁之上

太多太多顽劣的石头,渐渐大彻大悟,有的当了宝玉,有的成了玛瑙

有的做了金刚石

有人从一首诗中醒来

有人试图把八千里勘探区带进一首诗

有人把野马交给大风,把钢缆交给命运

勘探队则把我交给一首流浪之歌

如今我也说不清是我离不开远方

还是远方离不开我

我们能否在一年又一年的勘探征途上

找到人类迷失的故乡

这一切都是不解的谜。可喜的是,脚下的地球在茫茫宇宙之中

日夜穿行,不知疲倦

特别像是一位勘探队员

勘探者的前身也许并不是勘探者

而是昔日无人区的野石头,或一次回眸或一个梦

就在无人区的影子中

曾有的那些野驴、那些野骆驼

那些鹰、那些沙狐、那些梭梭、那些红柳

还有远去的王朝、辉煌的城堡

也许依然存在

千年万年已逝,除了寻找石油与黄金

勘探者肯定还另有使命

怎奈因为远离了俗世,又一直背对着命运的指令

我已记不清到底要去哪儿

勘探者的太阳啊,从地平线上升起后

总是滚圆又辉煌

在无人区写诗,是件大事情

因为诗是唯一的时空隧道

写着写着,勘探队的老杨

成了史书上那位西征未还的大将

东汉的班固、班超兄弟就真的藏身于我们勘探队中

他俩已是测量组员工崔明、崔建兄弟

我还看到了徐霞客

历经千难万险后,依然喜欢风餐露宿、跋山涉水

他现在是我们勘探队的一名卡车司机

写着写着,勘探队

就有了一个伟大的王朝

有了横跨欧亚的帝国

总是这样,我不必查看勘探队花名册,只需人脸识别

就有可能认出谁是国王,谁是宰相

昨天,当我摊开施工图

我惊讶地发现,就在图中

居然另有一大片星空和另一个月亮

而勘探队能够探明能够找到的地质宝藏

一直藏身于一朵摇曳的淡黄小花

鉴于此,我打算给淡黄小花这位小美女颁发一个物理学奖

再给月亮颁发一个文学奖

一个人需要走多远

才能让罗盘和指南针不再孤独

一个人不时敲啊敲,一个人能否用一把地质锤

找到并敲开不为世人所知的地球之门

一个人的月亮如果不从梦中出发,那就只能从云端启程

它漫长的旅程必须是柴达木、阿尔金山、罗布泊、昆仑山、准噶尔

一个人的岩羊在天山上奔跑的时候,野马已归来

一个人的胡杨树若有所思的瞬间,大风已呼啦啦刮响

一个人越走越远,一个人扎下帐篷

一个人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向着无限的宇宙,跋涉、远行

一边寻找人类丢失的金钥匙

一边寻找藏匿在石炭纪、二叠纪、白垩纪的宝藏

一沙一世界,能否以无限小的原子或中子为探区

再建立一支勘探队,让庞大的震源车

轰隆隆地开进一粒黄沙

地质勘探构造图之上

十二级的大风正在刮起

一只高飞的大雁

已从蒙古高原向着塔里木河方向飞

随着金木水火土,以及北斗等众星辰各就各位

我才发现,身边的地球

居然真的是一位勘探队员

是的。地球,不仅与我同属于一个不老的梦

还同属于SGC2107勘探队

地球的工号是:001

马行,1969 年生,现为 SGC2107 勘探队名誉职工、驻队作家。曾在一线地质勘探队工作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