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4年第1期|杜绿绿:厨房的第一首歌
勇 士
你皱眉走来,
穿过重重障碍:
雪松排列成矩形,平行的对边惶惶不安
随时可能变形,升起一座
毫无章法的迷宫,拉赫玛尼诺夫弥漫其间;
不可抵御。它类似梦中误入雪山
峰顶与你之间
有众多无法跳跃的低谷
而雄浑之音按捺于你的胸膛。
你自然谙熟迷宫动荡的节奏
你相信白雪之下,石油般的暗流等待着。
障眼法迫使你
摘下眼镜,
学习用耳朵观察动与静。
你从远处来,
你抚摸迷宫发烫的砖墙
那些话语,点着了地下的火
新语言从地心长出。发芽,繁茂,
盛大。
你推倒它们,任凭炙热消失为灰烬
你不想找出
浇灌这片失落之地的源泉。
你低头走来,满脸厌恶。
而我始终注视你,尽我所能
记住永在重复的每一次傍晚。
登 山
尚未登山,我已有厌倦
天气不可说不好,炎热夏季中最寻常的一天
同行者依次迈上台阶,笑声
从他们脚下传来。树影晃动那些庆幸的人。
上了山,
意味暂时避开烈日拷问。
留在下面的,只剩我了。
我担忧什么呢?山是名山,
海拔不高,稍费点儿力气便可登顶,
继而接受一番文化教育。我们来这儿,
感受自然为次,
拜谒苍翠中的古寺为重。
沿途虽只有意料中的景致,
趣味却不会少于
任何一座山。你看,站在台阶一米开外
满天飞撒的光,像蒺藜
扎进我裸露的胳膊腿
衣服盖住的地方,也刺痛地滚出汗珠
我想我快要被撕碎
汇入你眼见的事实了。
我犹豫什么呢?满山绿意涌来,
缓步三百米,
一潭深水颤动着水花
大小不一的奇石铺满水底。水,
极其清冽,
人们常小心坐在潭边
试图打乱稳定的水。他们乐意跳下去
扑腾,游几圈
或单纯浸在水中央
等待似是而非的事情。
我等待什么呢?路途安全,
水中人携带满身的水总会上岸。
潭水一侧,
有处洁净干燥的山洞,供人休息、聆听钟声。
哪怕我不挪动半步,
事情也会再次发生。
你清楚这点,
那我还在担忧什么呢?
厨房的第一首歌
回忆往日,我没有身临过绝对的黑
更没有在寂静中停留一刻。
闹哄哄的颜色,
五彩之声,它们日夜挟我左右。
聒噪使它们隐身。
它们动静很大,但无形。
我坐在厨房里喝酸奶,午夜已过
白色使我过敏。
发酵清除它毁坏的能力,抑或是掩盖。
液体改变状态
仍然是白的。我刚为墙壁刷完一层白漆,
吃惊于乳液与涂料流速相等。
一种白我喝下,
另一种白我也喝下。
我咽下的这些,
可埋葬池塘边喋喋不休的牛蛙
使雪白肚皮
共同沉下去的能力,我缺乏。
牛蛙无力做出最后的僵持,
它们吞咽月的洁白,却没有迎来更黑。
城市何时
允许天空彻底黑暗?
白与白,更多的无名微弱地持续着,
如同许多个夜
我们待在厨房里写无题的诗。
我们尽力了。
厨房的第二首歌
下了两周雨后,
厨房多出几分神秘的诱惑力。
食物与垃圾混杂着,
水汽和火苗攀比着。
人们花在其中的时间一增再增,我也是。
我和五个土豆、两条鱼、柠檬味的洗洁精
八块或十一块
不同款式的抹布成天待在一起。我的书桌
搬进厨房,小心安置于洗菜池上。
万能抹布将它一擦再擦,
擦净,擦得不剩下什么痕迹,而
机灵的桌角不断攻击我
皱巴巴的
认命的手
却在此时写起诗。用芹菜写
苦艾之诗,在砧板上;
写迟钝之诗
从刀口产生的愉悦之诗。
抽空舔一舔那猩红热泪,
垂下的手,
还能为妥协之诗
陆续加上
几笔绵软情意。
杜绿绿,女,1979 年生,兼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