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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文学》2024年第2期|黄跃华:春风十里
来源:《胶东文学》2024年第2期 | 黄跃华  2024年04月19日08:33

四奶奶起了大早,烧了红烧肉,做了银 鱼涨蛋,盛进两个饭盒,小心地放进竹篮, 这才喝了碗粥,挎着篮子出门。

外面早已入春,风中已有几分暖意。地 里的麦苗儿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田头 的蚕豆开花了,近看像无数睁开的眼睛,远 看仿佛千万只漂亮的蝴蝶随风悠扬飞舞。路 上不停有人打招呼:“四奶奶, 去敬老院呀?”

四奶奶高声答:“是嘞。”

“今天给明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红烧肉、银鱼涨蛋呢。”她故意拖长 尾音。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中传来几个 女孩儿响亮的歌声: “蚕豆花儿开呀,麦苗 儿鲜……”几只喜鹊在头顶上飞来飞去,“喳 喳”叫着。

喜鹊是吉祥鸟,四奶奶喜欢它们。下了 渠道抄近路,对面大路上有人喊,声音很熟 悉。四奶奶拿手搭上额头,一看,是队长王 二,王麻子。

四奶奶没理他。

王二骑着自行车,急乎乎,一边大声喊 一边摇手。四奶奶仍然不理他,埋头赶路。

四奶奶已有一年没跟王二说话了,看见 他都绕道走,原因是他把明子送去敬老院。 明子看不见,十二岁那年父母帮生产队砌仓 库被大梁砸死,王二哭红了眼,当场拍板决 定让明子吃“派饭”,即全垛每家每月管明 子一天饭。

这个决定在当时可谓石破天惊,全垛人 听了无不举手赞同。尽管大家都不富裕,有 的人家甚至半年都沾不上荤,但不管轮到谁 家,都会千方百计做点儿好吃的,再不济也 要煮上两个鸡蛋。二十多年下来,明子从没 饿过一回肚子,而是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成 了方圆几十里人人皆知的美谈。

然而,去年清明节前,王二从乡里开会 回来,说乡里建敬老院,让明子搬过去,吃 住由乡里负责。四奶奶跑去一看,傻眼了, 敬老院都是七老八十的人,明子才三十多岁 呀!四奶奶坚决反对。王二耐心做四奶奶的 思想工作,现在形势变了,地分了,人们都 去城里打工赚钱,你能让远在上海北京的人 回来给明子烧饭?

四奶奶想起王二前天刚买了铁驳船跑运 输,恍然大悟,王二自己要脱身,所以想方 设法要把明子甩掉。

不管王二承不承认,四奶奶就认定这个 理。她一连几夜睡不着觉,挨家挨户上门数 说王二的不是,王二坏了王家垛的规矩,王 二往王家垛人脸上抹黑!

四奶奶生就犟脾气,认准的理十头牛也 拉不回。她劝明子别去敬老院,明子却笑嘻 嘻地反过来劝她。四奶奶知道明子是善良人, 就是吃“派饭”也没有白吃大家的,每年冬天都要给全垛人打一双毛窝,穿在脚上暖和 和的,不生冻疮。平时天一亮就搓草绳,一 天搓几个小时,谁家要用直接拿。

明子最终还是去了敬老院,四奶奶送他 到村口的大榆树下,一个人偷偷抹泪。她告 诉明子,以后每个月的初一还是她送饭,一 直送到不能走路。

四奶奶赶到敬老院,三里路走了一个小 时,额上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她拿手擦着 额头,大声喊明子,放在往常,明子早就到 大门口来接四奶奶,他几十步外都能听出四 奶奶的声音。

然而,今天明子却没有答应四奶奶,也 没有到大门口来接。四奶奶很纳闷,放下手 里的篮子。烧饭的张师傅迎面走过来,告诉 四奶奶, 明子去了县医院, 肚子疼, 发高烧, 院长送他去的。

四奶奶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赶 紧拿手扶住木窗,问张师傅什么时候肚子疼 的,厉害不厉害。张师傅也说不清楚。

四奶奶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叨道: “这 怎么好?这怎么好? ”她摘下头巾,不停地 拿手抓头,抓得满头的白发乱糟糟的。拿手 揉着眼睛,眼前揉花了,看不清。

张师傅赶紧扶她坐下来,可她屁股一挨 到凳子便像火烫了似的, 连忙问到城里多远, 有没有车。

正巧一辆三轮车路过,四奶奶大声喊。 三轮车停下来,车夫大高个儿,听说要去医 院,伸出三个指头: “七里路,三块钱。” 四奶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四奶奶人瘦个儿小,爬不上去,车夫下 来扶她上去,刚坐稳便催着快走。车夫回头 问:“老人家,高寿?”

“小呢,才八十。”

车夫自我介绍姓李, 人称李大个。一聊, 李大个原来是洪林东风人, 跟王家垛田挨田。

四奶奶城里去得少,上回去还是大儿子 回来带她去医院体检。她两个儿子都在部队 当兵,先后在大城市安了家,儿子多次提出 接她去城里过,可她始终没去。

李大个问四奶奶去医院看谁,四奶奶倒 了一通苦水。李大个也听说过王家垛给明子 吃“派饭”的事,感慨道: “这么多年坚持 下来,了不起!”

“事都坏在王麻子手上! ”四奶奶恨恨 地说。

“这话怎讲?”

“明子不来敬老院会生病?”

李大个扑哧一声笑出来: “老人家, 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这与敬老院有什么关 系?”

四奶奶不高兴: “在王家垛三十年怎么 不生病?”

李大个不想跟四奶奶抬杠,扯开话题: “老人家我问你,你说的王麻子是不是老队 长?我们那儿喊‘王团长’。”团长就是麻 团的意思。

“嗯嗯。”四奶奶皱起眉头,她满脸皱 纹,像个大号核桃,一皱眼只剩下一条缝, “王麻子烧心血,正事不做做坏事,将来要 遭报应。”

李大个不同意四奶奶的观点: “老人家, 明子去敬老院不正减轻了你们的负担?这是 好事呀,现在大家都忙, 哪能天天待在家里。”

“负担?谁的负担? ”四奶奶拿脚跺着 脚下的铁板,“王家垛三十几家哪家吃穷了? 你说一说。”

李大个拿手挠头。“你老人家真逗,我 哪能说出王家垛的人?不过, ”李大个脚下一使劲, 超过一辆三轮车,“这事真了不得! 除了王家垛谁能做到?”

四奶奶的脸舒展开来,像解封的冰河, 一种自豪感漾上额头,挂在嘴角: “是呗, 十里八里哪个不说王家垛人仁义、有良心!”

李大个连连点头: “老人家,我问你, 这么多年就没人有过意见?”

四奶奶没听清,向前倾着身子,一只手 放到耳边:“你说啥?”

李大个重复了一遍。

四奶奶连连摇头。

“真的?”

“谁有意见? ”四奶奶拿手拍额头,拍 得“啪啪”响, “如果要算有,有一个,不 过是个娃,刘会计的儿子小龙。”

“你说说。”李大个来了兴致。

四奶奶慢慢讲起来: “有一年,记不得 秋天还是冬天,刘会计的婆娘春兰起早上街 卖糠,猪吃不了卖呗,一斤糠七分钱。卖糠 要起早,明子轮到她家,就摊饼叫小龙带过 来。小龙一看那饼呀,油汪汪的,比自个儿 吃的油多, 走到半路偷吃了一半, 没想到呀, 王麻子这个鬼看到了。”

“看到了怎么样?”

四奶奶一下子想不起来,拿手在空中拂 着:“你别打岔。”

她摘下头巾,拿在手上扇,扇了几下终 于接上了: “这王麻子点子多,晚上找到春 兰家,说你家锅坏了。春兰说你见鬼了,我 家三只锅子都在灶上好好的。王麻子脸上的 麻子挤成一团,问好好的锅子怎么摊出半锅 饼。这个阴八棍!春兰听懂了,小龙偷吃了 半锅饼!于是揪着小龙的耳朵到明子家,还 扇了小龙一巴掌。”

李大个很好奇:“小龙认错了吧?”

“嘴上认,骨子里不认。”四奶奶说, “小龙从小脾气大,回家把明子打的毛窝扔

回去,说一只大一只小不好穿。”

“怎么可能一只大一只小?”

四奶奶笑: “这你就不懂了,你是个大 人,还不如娃。他把刘会计的毛窝换了一只, 不一只大一只小?”

“哈哈哈。”

“不过小龙脑瓜好,后来考了大学,在 城里当大干部,还上了广播。”

车子上了石子路,慢下来,簸个不停。 四奶奶催李大个踏快点儿,李大个委屈道: “老人家,上吊还要让人喘口气呢,你看我 都踏得上气不接下气、前心靠后心啦!”

四奶奶不好再催,抱着胳膊闭起眼,她 有点儿累了,从早晨到现在忙得没消停。

李大个爱钻牛角尖,刚上柏油路,车子 平稳了不少,又回头问道: “喂,老人家, 我就不信,这二十年没人误过明子的饭,让 明子饿过肚子!”

四奶奶一惊,连忙坐直身子,双手紧紧 抓住脚边的篮子: “吓我一跳,你这喇叭喉 咙!”

李大个嘻嘻笑。

四奶奶想了想: “哦,要算误,倒有一 回,差点儿误。”

“什么差点儿误?”

“龙喜跟兰英打架那次。”

“快说给我听听。”

四奶奶慢慢道来: “龙喜是个木匠,婆 娘叫兰英,一天去捉小猪,龙喜要捉公的, 兰英要捉母的,公的长得快,母的能做种。 两人说不到一块儿,三句话不投动起手来, 这一打可不得了,打到门口,打到秧田,打 到渠道上。”

“哪个凶?”

“当然龙喜凶,女的哪打得过男的,就 像你婆娘打得过你?”

李大个摆手:“别扯远了, 谈龙喜的事。”

“你急啥子?”四奶奶皱了皱眉头,“兰 英挨了打, 这下可不得了, 脚一跺回了娘家, 娘家在冯垛。明子那天轮到龙喜家,龙喜做 木匠,吃百家饭,哪会煮?围着锅灶没法下 手,没法,只得厚着脸皮去接兰英。”

“兰英肯回来吗?”李大个问。

“肯是肯,但要龙喜认错,还要像学生 娃那样,写个什么书。”

“保证书!”

“对对对,保证书。”

李大个自作聪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这个简单,无非是本人因一时糊涂,打了 婆娘,保证下次不犯,如再犯就跪搓板、给 婆娘倒马桶。”

四奶奶笑:“你是龙喜肚里的蛔虫?”

李大个也笑:“我猜的。”

四奶奶一拍大腿: “你说巧不巧,这事 又让王麻子晓得了,这王麻子阴魂不散,成 天不离明子家。他说木匠打老婆有分寸,龙 喜管饭会算计, 三顿变两顿, 省米省油呀!”

李大个夸: “王团长说话还真有水平。”

“水平个屁!麻子点子多!”

李大个又来抬杠: “老人家,我不同意 你的观点。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明子 吃了这么多年派饭能与他没关系?”

“关系什么?他只会犯错误!”

李大个拿水杯喝了口水,抹了抹头上的 汗: “再犯错误也不至于不管明子的饭吧?”

四奶奶瘪瘪的嘴角往上翘,挂着几分轻 蔑:“哼,管是管,就是差点儿出人命。”

“出人命? ”李大个大惊失色,车头一拐,差点儿撞到一棵大树。

“王麻子烧心血买回来几只晕鸡蛋,就 是长不全的小鸡,说给明子开洋荤。”

李大个插话:“我懂, 饭店里叫旺蛋。”

“明子吃到一嘴鸡毛,魂都吓掉了,我 的妈呀,这不是吃死小鸡吗?”

“明子吓坏了?”

“又吐又呕,黄胆都呕出来了,差点儿 见亡人。”

“这么严重?”李大个吐了吐舌头。

“赶忙去喊张先生,救了半天,才救过 来了。张先生说,王麻子洋荤没开成,倒出 了洋相。”

李大个笑得脑袋直晃: “这叫好柴烧烂 灶,好心没好报。其实大城市人喜欢吃旺蛋。”

“大城市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李大个知道四奶奶又生气了,觉得这个 老人家脾气真不小,便不再吭声。

车子上了水泥路,汽车多了起来,喇叭 声不时响起。李大个不停按着喇叭。四奶奶 把头伸出车篷,问:“快到了吧?”

李大个“嗯”了一声。

四奶奶问道:“我问你, 明子没事吧?”

李大个回: “肚子突然疼不会是什么大 病,大病开始都不疼。就跟养的狗一样,不 叫的狗咬人,叫的不咬人。”

四奶奶松了口气,身子倚在车篷上。

前面上桥, 李大个下车, 一手推着车把, 一手拉着车篷。车到桥中央,李大个松了一 口气,回头又问道: “老人家,十个指头伸 出来有长短,这么多年就没有人说一套做一 套,马虎应付?毕竟不是一天两天。”

四奶奶连连摇头: “不,不,大家都爱 面子。再穷的也会摊饼、擀面、煮两个鸡蛋。”

“谁也不愿意做矮子。”

“嗯,私下比着呢,人要面子树要皮, 一个看着一个。像兰珍和桂兰,同一年嫁过 来,说在人前,站在人前,喜欢抬杠,你买 鱼,我就称肉,你裹粽子,我就蒸馒头。”

“暗里较劲儿!”

“嘿嘿,一次两人为吃肉又杠上了,兰 珍说明子喜欢吃肥的,香,桂兰说明子喜欢 吃瘦的,营养高,争得红了脸。”

“明子到底喜欢吃肥的瘦的?” “你猜呢。”

“牵肥搭瘦好。”

四奶奶撇撇嘴。

“半肥半瘦好。”

四奶奶摇摇头。

“那……”

四奶奶向后仰着头,咧开缺了门牙的嘴 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明子说呀,肥 的瘦的都不爱吃,哈哈,没想到吧?”

“兰珍和桂兰不气死了?”

“气呀,两个人揪着明子的耳朵,要送 他上庙里当和尚。”

李大个也跟着笑起来:“上庙里当和尚? 老人家你肯吗?这上了敬老院就惹得你天天 骂王麻子。”

一提到王麻子,四奶奶气不打一处来, 收起脸上的笑容,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快到人民医院了,李大个又突然想起什 么,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问你最后 一个事儿,明子去了敬老院,你为什么还每 月初一送饭?”

四奶奶没接他的话,闭眼靠在篷子上。

“怕他吃不饱?”

四奶奶没吭声。

“跟大伙儿赌气?”

还是沉默。

过了半天,她叹了一口长气,嘴里嘟哝 着: “唉,胳膊拗不过大腿,人老了,说话 没人听。”

李大个安慰: “你也不要老眼光,现在 跟过去不一样了。”

四奶奶“嘭嘭”拍着车篷:“老眼光? 谁老眼光!”

李大个赶紧闭嘴。

四奶奶不依不饶: “你怎么跟王麻子一 个调儿?你们合穿的一条裤子?”

李大个被呛得无话可说,尴尬地嘿嘿直 笑。

人民医院到了,李大个停下车,打听到 明子已经去了手术室。

四奶奶挎着篮子急急朝前走, 走了几步, 才想起来车费还没给,连忙回头。李大个调 皮地朝她敬了个军礼, 大声喊: “不要了。”

手术室前聚了不少人,四奶奶看不清, 拿手揉眼睛,终于认出敬老院院长。有人跑 过来,压低嗓门问:“四奶奶, 你怎么来了?”

四奶奶一看是王二,别过脸,没好气地 反问:“我不能来?”

“不是的,早上我喊你,朝你摇手,你 架子大,不理我!”

四奶奶不搭他的话,走到另一边。聚在 那儿的人跑过来,最前面的人抓过她的手, 用力晃: “四奶奶,我是小龙呀。”小龙告 诉四奶奶,明子患了阑尾炎,正在手术。

“阑尾炎?”四奶奶不懂。

王二上前解释: “阑尾人人有,在肚子 里,发炎了,化脓,不切掉就危险。”

四奶奶问小龙:“咋发炎的?”

小龙回: “原因很多,我也说不清,人 嘛,吃五谷哪能不生病?”

“不去敬老院会生病?”

王二一听四奶奶又把矛头对准自己, 苦着脸,委屈地说: “四奶奶,这与敬老院 没关系,就像伤风感冒跟吃饭喝粥有什么关 系? ”他脸上的麻点挤成一堆,活生生的一 个大“麻团”。

“那你怎么不发炎?”

这一问,问住了王二,也问笑了在场所 有的人。小龙安慰四奶奶: “这是小问题, 小手术,开了就没事了。”

四奶奶如释重负,拿手拍着胸口,嘴里 不停“哦哦”着。

春兰替她拍,边拍边说: “拍拍心,到 老不害病。”

小龙抢过四奶奶手里的篮子,揭开饭盒 问:“四奶奶,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春兰在一边责怪:“从小就是馋猫。”

春兰把四奶奶按坐在椅子上,好多人起 身跟她打招呼,兰珍、桂兰、龙喜,不少人 手里还拎着东西。

小龙剥了一个橘子送到四奶奶嘴边,四 奶奶指着王二问:“小龙, 你现在上了广播, 官比他大吧?”

王二拿手搔头,明知四奶奶笑话他,但 也不好生气,只是拿手比画: “四奶奶,我 问你,芝麻大还是西瓜大?”

王二问笑了四奶奶,这是到医院后四奶 奶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她朝春兰挤挤眼睛, 春兰也会意地笑了。大家心照不宣:麻团要 裹芝麻的。

不过,让四奶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 么多人都晓得明子开刀,偏偏就她不晓得? 她拿眼光从一个个人脸上扫去,仿佛要从这 些人脸上寻找答案。

王二扬了扬头,大声说: “早上我就喊 你不要去敬老院,你不听,睬都不睬我。”

说完双手一摊, “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关心明 子似的。”

四奶奶听不懂王二的话,春兰过来附 耳: “王二听到院长的电话就赶到了医院, 生意也没做,本来今天跑无锡的,少赚了千 儿八百。”

四奶奶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兰珍给四奶奶送来一瓶奶粉: “四奶奶, 不晓得你来, 先给你, 明子的我明天再带。” 兰珍在城里开了个奶粉店,还买了房,孩子 在城里读书。

四奶奶不要,兰珍大着嗓门: “哎哟四 奶奶, 这奶粉补钙, 老年人吃了腿好膝盖好, 一天走十里八里不在话下。”

龙喜在一边说: “走那么远干吗?我买 了摩托车,出门说一声,我带你。”龙喜在 城里搞装修,当老板。

桂兰也过来凑热闹,拍着四奶奶的肩亲 热地邀请: “四奶奶,拣日子不如碰日子, 今天中午请你到我店里吃饭,你也尝尝我的 银鱼涨蛋,这手艺还是跟你学的呢。”

众人七嘴八舌,正在这时,护士将明子推出手术室,众人一拥而上,跟着明子回病 房。四奶奶被几个人搀着,一步不落,腿脚 轻快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十岁。

【黄跃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泰州市政府文艺奖、《小说选刊》双年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丰子恺散文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