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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2024年第2期|尹子仪:滔滔生活(节选)
来源:《黄河》2024年第2期 | 尹子仪  2024年04月17日08:44

尹子仪,江西萍乡人,南昌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在读,2000年生。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成人组一等奖等。有作品刊发于《长江文艺》《青年文学》《星火》《大益文学》《香港作家》等期刊,论著《当代女作家散论》入选2023年度江西省文化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合著)。

山里现在还是早春时节,早晨常有寒冷潮湿的雾,远远看去,深处的人家有“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曲径通幽之感。宋阿钿有一次赶在日出的时候去散步,一回头,看到这样的景象,便想起王维的诗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阿钿暗自感慨:春对应秋,春华秋实,有因果关系,有禅意,有隐士的意味。

阿钿理了理搭在额前的头发,沿着上坡路回了家。

阿婆在厨房忙碌,母亲还睡着。暗黄的门虚掩着,圆形的旋转锁被水汽覆盖,暗沉沉的,显得老朽而瘦骨嶙峋。

父亲在广州打工多年,母亲过了等额年份的丧偶式婚姻生活。阿钿痴痴地想,屋后头的那座山是一片坟地,阿公和列祖列宗安息在那里。想着想着,她睡着了。一条等分线将她脑海中的画面切割成两半:母亲憔悴的面孔从左半部分浮出,阿婆衰老的面孔从右半部分浮现,像破镜重圆。阿钿知道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她们两个穿着极朴素的农家衣裳,小拇指勾在一起,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来。

阿钿被惊醒,她回忆梦中的情景,阿婆和母亲似乎不是母女,而是姐妹。她们目视前方,眼神暗淡无光,朝着自己身后的滔滔江水走去,一点一点地沉没,在夕阳的掩映下,变成两点光斑,被卷进江中。

她大喊,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抽离,以磁悬浮列车的速度不断后退。她醒来,想到《红楼梦》中的那句谶语,“假亦真时真亦假”。冷汗沁出她的皮肤,她这才在日出前走出家门,似乎这样就可以为她刚刚做的梦寻到好的注解。

她走了很远,觉得冷,却不停,似乎受命运指引。在熹微的天光下,她看到一户人家大门上的对联:一边被风吹得耷拉下来,像蓬草;另一边是几个毛笔字,“花好月圆人长久”,她怔了一下,看横批,“阖家团圆”四个大字。这下才终于回了魂,从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夸父与日逐走,弃其杖,化为邓林”中抽身,缓缓回头,意识到自己是母亲的女儿,是阿婆的外孙女,是镇上中学的一名初中生,更是一个女孩子。她想起做中考模拟试卷中的一道题,一天的哪个时候森林中的含氧度最高?

这是非常基础的知识,阿钿也知道这个题目的答案,只是现在她身临其境,她处在村庄的一角,村庄被山上的树包裹着。

从刚入初中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有生物这门课程,从打开生物课本的那一刻开始,她深深地爱上这门学科。阿钿对她的同学同时也是最好的玩伴花未舒说,她不觉得生物是一门自然科学,甚至不认为生物仅仅只是一门学科,学习生物就像是在理自己的根。她爱生物甚至超过了语文。

纯真美好的记忆多在童年,那时她不懂得什么物质条件,只记得她跟着阿婆和母亲上山采马齿苋,采艾草,采各式各样的野菜。她玩耍嬉闹,玩够了,闹够了,便掺和帮倒忙,用蛮力拔野菜和杂草。拔不动,连带着自己摔一跤,屁股重重地跌坐在黄土地上。站起来,拍拍灰尘,跟个没事人一样,不顾阿婆关切的话语和母亲的责骂,继续拔。她小,没有分辨能力,只是图个好玩。

马齿苋味酸,用小阿钿的话来说,是酸到腮帮子里去了。酸得麻木,酸得没有了知觉,配上艾米粑粑的甜,却也中和了。阿婆将艾草捣碎,和面粉一块揉,用笼屉一蒸,艾香扑鼻。阿钿是赣西人,习俗就是这样的,不像是现时在网上流行的青团,里头夹了肉松、花生等佐料,面粉又多,味道盖过了艾香,有种喧宾夺主的意味。等阿钿长大了些,阿婆也教她做艾米粑粑。艾草和面粉的配比多少,怎样做才会鲜绿欲滴而不会发黄,这里头大有讲究。

阿钿直观地领略到民间和山野的美感,民间和山野也滋润着她,把她哺育成人。那时她还不懂民俗有些时候是和物质匮乏相伴随而产生的。现在,她早已明白,物质匮乏的原因有很多。

就像一条麻绳,这头连接着她、阿婆和母亲,那一头连接着父亲。

阿婆煮了三碗面条:一碗里放了肉丝和茶叶蛋,她将它推到阿钿面前;一碗里放了猪肝和水煮蛋,阿婆将它摆在母亲惯坐的那边;还有一碗清水面条,阿婆从灶台端上桌。

阿钿默言,她并非不敏感。她劝过,无用,阿婆有她自己的逻辑,是旁人撼动不得的。阿钿近来看了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心中酸涩。在阿婆看来,母亲身体弱,阿钿在长身体,都不能亏待,而她只是行将就木之躯,吃太好也是浪费粮食。

阿钿反驳,阿婆却用枯皱的手轻抚她的长发道,阿钿,我在电视上看养生节目,上头说老年人不能吃太好,这样反倒不好。阿钿无言以对。

阿钿敲母亲的房门,没有应答,便推门而入。母亲坐在床沿背对着她,黑白对半的头发披散在后肩。她走上前,看见母亲惨白的脸,两只浑浊的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

她率先开口道,妈,吃饭了。

母亲惨笑了一声道,你爸终于承认了。我打了好几天的电话,他今天早上终于接了,他果然还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母亲把硬吃进肚里的猪肝干呕出来,看着地上的一摊酸水和酸渣,喃喃道,他要靠女人养,还要用那个女人的钱来养我们……

阿婆只是对着母亲叹息。

但是这也有好处。自那以后,马齿苋和折耳根这类野菜就倏地从阿钿家的餐桌上消失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我原本配不上你妈妈,我能够做的只有这样。

阿钿看见村口池塘里头败落的莲花,想到她咿呀学语时反复吟诵的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花未舒人如其名。如果说阿钿算得上是清秀的话,花未舒就是那种明媚的美。她和阿钿一起长大,同样喜欢诗歌,喜欢语文,也同样是不落凡尘的,却只可惜生长在乡村之中。语文老师在课上讲《红楼梦》,讲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花未舒便听得入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老师,思绪翩然。老师迎上她的目光,和善笑道,《红楼梦》中的女儿都有对应的花来象征,我看花未舒同学就如玫瑰。

全班笑作一团,有些不那么安分的男同学吹起口哨。

过去也就过去了,一切照旧,但花未舒却心不在焉,虽然她在极力掩饰。阿钿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便问她怎么了?未舒痴痴地问阿钿,你说,最高贵的花是什么?

阿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未舒的心意,便毫无曲折地说,应当是牡丹花吧。有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

未舒落寞地说,是了,要是与男人作配,玫瑰也只能是偏房。

阿钿这下明白了,急忙掉转话题道,马上就要中考了,一切等考完再说。怔了怔,她拍了拍未舒的背道,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读书,可不能被人嘲笑“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了。

未舒点了点头。

好在花未舒的底子还在那里,她给阿钿报喜,阿钿,我考上我们市最好的高中萍城高中了,你呢?

阿钿听她这么说,在电话这头也是欣喜异常,忙不迭问,你分在哪个班?5班!太好了,我们又在一个班。

哇塞,阿钿,希望我们还能在一个寝室!

事情就是这么巧。临行前,未舒来到阿钿家,打算和阿钿乘同一辆班车去报到。母亲对阿钿说,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惹是非。要好好读书,妈妈不奢求你考985和211,只要对得起高中三年就好。接着偏转头对未舒说,阿钿老实,不像你这么聪明。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都是独生女,就像姐妹一样亲,要互相帮助。

未舒粲然一笑,放心吧!阿姨,我和阿钿之间还有什么说的。

阿钿坐在班车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渐变,从“东风扶槛露华浓”到鳞次栉比的楼房,就像快进了的电影。高中是人生的一次新旅程,可以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只是这风景的好坏是由自己把握,还是早有定数呢,她不知道。课本告诉她,命运由自己做主。可是对于母亲和阿婆来说,她们似乎丧失了自己做主的能力。她的前座坐着一个听声音应当是中年的女人,她抖抖报纸,放低声线,像是对她邻座的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恶毒的王后拆散了王子和白雪公主,因为她想和白雪公主在一起,她们本就是一个人。极致的善与恶灵般阴森的笑,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们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在找到男人之前,成为女人之前,先得是一个人。阿钿摇摇头,脑子里回荡着《简·爱》中伯莎的惨笑,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她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谶语诗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她在抖,思绪继续纵深,想到“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她情难自已,泪水流溢出眼眶。她无力地想,对应到此情此景,也许是一种反谶。再也许,她想到了卡夫卡的小说《饥饿艺术家》,这个声线苍老而又神秘的女人是在表演行为艺术也难说。阿钿没有勇气站起身看她,无论是鸡皮鹤发还是鹤发童颜,或是一个有着强烈反差的青年女子,她都感到无力,又像是畏惧打破某种禁忌。

猜测就是这些,她的大脑嗡嗡地痛,不允许她再思考下去。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伤感,明明是一个理性思考的问题,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她不能把她真实的想法告诉花未舒,或是母亲,或是阿婆,或是任何一个人。她们一定会认为自己是神经病,把自己送进精神病医院。阿钿扭头看看坐在她身边的未舒,看见她正在刷那部经典的古装剧《甄嬛传》,便故意打趣道,手机是用来给父母联系的,想他们的时候可以说两句,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他们,不是用来玩的。都高中生了,还这么不收心。

花未舒拔掉左耳耳塞,对阿钿笑道,他们两个啊,腻歪着呢,我才不要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也不需要我给他们打电话。说毕,她又重新戴上了耳机,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剧。

阿钿听她这么说,虽知道是无心之言,却还是不免伤感,对着车窗玻璃发呆。刚刚还是看车窗外的景色,现在却只顾看玻璃映照之下的自己的脸庞。她发现自己很憔悴,脸庞残损,目光呆滞,像一具木头死尸,又像是秦始皇陵殉葬的活人俑,被刷全身的漆,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墓坑之中。

阿钿揉了揉自己的面颊,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肉就是刷兵马俑的漆,自己的内心依旧被深埋,深不可测。与未舒不同,她更爱一个人偷偷看自己用节省下来的钱买的经典电影碟片。最近,她看了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看完以后一直很胆寒、很战栗、很恐惧。现在她愈发觉得,自己也许就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

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内心像是一头被铁链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巨兽,它要挣脱,它在嘶吼。可是,它处于被封存的状态,所以从面上来看,她平静无波。在外人看来,此时的她恬美异常。

花未舒确实不是第一次看《甄嬛传》了,她虽然身处穷乡僻壤,却对外界的新鲜事物怀着极大的热忱。和宋阿钿过度重视精神不同,她对高雅和通俗的作品都张开了怀抱,并怀着极大的功利心。因而从面上看,她和阿钿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两人秉性却大不相同,但这绝不是说二人是塑料姐妹花。从上帝视角来看,即使有自私的成分掺杂在里头,但这也是不可免的,不说肝胆相照,总算还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一遍是跟风看,看着看着便喜欢起来,于是看第二遍、第三遍……也就将自己像做代数题似的代进去。从此以后,她恶补宫斗剧,从《金枝欲孽》补到声色俱厉的《宫心计》,再补到最近的《如懿传》。在她心中就有两种不同的因,一会儿“山有木兮木有枝”,一会儿又“本宫披荆斩棘才得以为妃”了。但她自己也许还没意识到,她不能很好地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莫说是平起平坐了,连哪个主哪个从也没个定数,一团乱麻,只怕总有一日会“和稀泪,搅入椒浆”。

从这点来看,她又是个乐天派。看多了宫斗剧,自己又不能保持清醒自持,加上又有罗曼蒂克的基因,便经常莫名其妙地笑,转而又匪夷所思地哭。不过好在没人知道,即使聪慧敏感如阿钿也没有觉察出来。有一点她却是坚若磐石,就是要过上好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从小村子跳到大城市的决心。为此,她必须得努力学习,就像《宫心计》里头的丽妃一样披荆斩棘。

丽妃还有一点最鲜明的人格特质是敢爱敢恨,这一点她还没有习得。在镇里的中学,身边的男生品质还不足以让她懂得什么是爱。再加上自己生理还未发育成熟,连最起码的男女之间的喜欢也没有,更不用说爱了。

不过她会懂得的。很多未知的东西她都会懂,譬如说将金钱绑架在爱情上,去喜欢一个男孩子,像《嘉莉妹妹》中的女主人公一样。

两个人各有所思,各有各的奔忙,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现在正是热的时候,车内开了冷气,阿钿觉得好舒服。从村口到市里有一段很长的路程,车旅劳顿,胡思乱想之间眼皮子开始打架,便不自觉地步入睡梦中。

阿钿在摸鸡生下来的蛋,这可是件苦差事,一手的鸡屎不用说,母鸡的尖嘴还会啄她的手,弄得生疼。阿婆曾给她讲她小时候过冬没有厚衣服穿,披着两件单衣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冻得直跺脚。那个时候,也不顾鸡啄手,将手放在母鸡的翅膀下取暖,便觉得是一种很大的满足。现在时代不同了,阿钿你都这么大了,阿婆也老了。阿婆坐在藤椅上,摇着大蒲扇喟叹一声。

阿钿给狗喂食剩饭剩菜,看着狗吃得香,她感到阿婆曾经的满足在她身上复现。

但是狗突然不吃了,撒开腿冲到大门口狂吠。阿钿纳闷,后脚便追上去想制止狗那扰民又疯狂的举动,却看见一个颇为富态的少妇面色镇定地立在大门口。

阿钿拍了拍狗,眼神滑向不远处黄泥路上的小跑车。她只瞥了一眼,就将目光回转到女人身上,眼见她双手端着一个包裹。阿钿直视女人的眼睛,问她找谁。那女人道,我找汤素莲。说毕,那只戴着两个金手镯的手晃了晃,食指上的钻戒发出一道银光。

汤素莲是阿钿母亲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母亲的大名了,别人称呼母亲多是使用各种各样的代号,诸如阿钿妈、嫂子、婶子之类。

阿钿说,你进来坐。那女人只摇了摇头说,我就不进来了,叫汤素莲出来就行,我有几句话和她说。她咽了咽口水,总算露出勉强的笑容道,你就是宋平的女儿吧?这么大了,你叫什么名字?

宋平是阿钿父亲的名字。

阿钿猜着了两三分,未曾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回屋叫母亲。

母亲刚好在洗菜,用手在围裙上揩揩就出来了。她问女人找她有什么事,那女人平静地将手上端的盒子递给她,说这是宋平的骨灰。

恰如晴空响惊雷,母亲趔趄了一下。隔了好半晌,她的眼神才由震惊转为悲痛,再转为狐疑。她问女人,你是谁?

那女人表情显而易见,开始不自然,吞吞吐吐道,我是宋平的朋友。

母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扯过墙角的扫帚就往女人头脸上打,又是哭又是叫,又是怒吼又是哀号。母亲语无伦次,只依稀听到“狐媚子”“下地狱”“老娼妇”“还我老公”之类的话语。鼻涕眼泪沾了满面,脸红得像柿饼,五官扭曲,要把那女人往死里打。

那女人起先还受着,后来许是无法忍受还了手,一掌将体弱的母亲扇倒。

母亲的头重重地落在地上,阿钿看到血从母亲的鬓发间溢出,像一个半径不断扩大的圆。曼陀罗花吸饱了血水,次第绽放,妖冶异常。

那女人抽开骨灰盒,将白灰色的细沙样的骨灰泼撒在鲜血上。芭蕉树开始疯长,红了曼陀罗,绿了芭蕉。

阿钿哭喊,钻心裂肺般的疼痛,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承受着全车人的目光,缩在未舒的怀里。梦魇总是以不同方式侵扰着她的神经,让她一次又一次肝肠寸断。

阿钿就这样到了学校。

晕乎乎的,阿钿坐在班里听班主任开班会,脑袋足有千斤重,自然什么也没听进去。新同学和她打招呼,她也顾不得。

阿钿瘦高身材,座位靠后,和未舒的座位形成一个对角。阿钿对未舒笑,我们两个现在可真是泾渭分明了。人家牛郎织女还可通过鹊桥相会,她们想在教室里说说话可比登天还难。

未舒在寝室里和她嚼舌头,坐你前边的那个男生,你跟他说过话吗?

阿钿挑眉道,怎么?

未舒瞋她道,你可真是个后知后觉的,他是帅哥呀!

阿钿回想,咯咯地笑道,我还没看过他的正脸。

未舒道,现在这种黑皮体育生可吃香了,你可知道网上的梗,沸羊羊可招人喜欢了。

两人便笑作一团。

阿钿道,你把人家也想得忒庸俗了,说漂亮女生就说人家胸大无脑,说帅气结实的男生就说人家是沸羊羊。

未舒摆摆手,我开玩笑嘛。

班主任让同学做自我介绍,互相认识。未舒比阿钿先介绍,说自己喜欢花艺,这让她在一堆女生面前出尽了风头。她微微颔首,佯装谦逊地坐下。轮到阿钿上台,她不羞不躁,态度自然道,我喜欢文学,尤其喜欢《红楼梦》和古诗词。大家有相同喜好的,可以一起交流。

结果这一轮介绍下来,女生里头除了未舒说喜欢花艺,阿钿说喜欢文学外,其余的都说自己喜欢刷抖音、追剧、休闲娱乐什么的,这就使未舒和阿钿显得格格不入。一段时间以后,还是未舒回想起这段,发现了问题。

我傻,你更傻,未舒悻悻地说,我们两个像出头鸟。我说什么不好,偏说喜欢花艺,显得自己不得了,难怪她们都不和我亲近。顿了顿又说,阿钿,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阿钿道,你说。

我有一次走在班长她们宿舍那几个女孩子后边,听她们说,宋阿钿清高还算是有资本,花未舒纯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还说我什么乡下人扮俏,猪八戒背媳妇什么的一大通难听得要死的话。

说着说着,未舒开始嘤嘤地抽泣。阿钿想了想,问具体是什么时候听她们这么说的,未舒沉吟道,就是月考成绩出来没两天。

她俩相对无言。阿钿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未舒叹气,我们到底是乡下人,没有城里人这样世故,不懂得避锋芒。

阿钿没有接她的话。

……

(选读完,全文刊于《黄河》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