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2024年第3期|新丝绸之路城市诗群展 / 金昌诗群
夜空里亮着多少星星的眼睛(组诗)
赵兴高
黑鹰谷
几只盘旋的鹰
像是有人不小心撒在白云
——一张宣纸上的几滴墨点
更多的鹰飞来
是谁失手打翻了墨水瓶吗
——山谷瞬间暗了下来
我看见,天空躬下身
星星的眼里满含歉意
我也有一张宣纸啊
面对黑鹰谷,却迟疑着
不知该如何下笔
山脊上的羊
夕阳下,一群山脊上的羊
像是刚刚从晚霞里钻出来
颤动着身子,抖落一身金光
风,总嫌羊群走错了方向
从这个山脊,赶往另一个山脊
山脊,刀刃一样
刀刃上吃草的羊
满脸幸福,满脸安详
我看见,牧羊人
站在更高的山脊上
思 念
月亮是天空的,但月光是我的
如果此刻,你亦如我
——无眠,披衣门户,仰望
那么,月光也是你的
悬泉是大山的,也是我的
泉水流走了,泠泠的流水声
却留给了我,就如同你
人已远去,但银铃般的笑声
却萦绕着我,日日夜夜
在我的思念里回响
如果太阳转过脸来
是一轮月亮,那么
白昼背过身去
也该是夜晚了
夜晚适宜思念
看,一个人影,站在湖边
月光,随着粼粼的波光
皱在水面
爱
又老了许多
在喀纳斯与一位诗人对谈
诗人说,花谢了,春天就走了
我笑了笑,他哪里知道
那朵花,只是嫁到了山外
望着天空,诗人说
云飘来,飘走,又飘来
云的一生总在漂泊
诗人还没说完,一道闪电伸过来
云中的雷大吼一声
嘘,别乱说话
诗人并不理会,望着山外
泥土在喊渴,河流干涸
这大山,也是穷亲戚
当诗人说这话时
大山的雪线缓缓上升
云朵愣在半空
一只鹰,翅膀一动不动
愣在半空
山也会窒息
诗人说完这句话
低头不语
冬窝子
那是冬天的一个早上
我一直徘徊在大山深处的冬窝子里
任寒风冽冽,四野茫茫
天空洒下月色一样的日光
草尖上落满早霜
春天尚远
秋天早已散场
牛羊追逐着饥饿
爬上远处的山岗
我的眼里含着
晶莹的惆怅
面对今夜的暴风雪
只能回望毡房
——用目光搂一搂冬窝子的肩膀
伴山的雪
已是春天,山上依然只有雪
叫人怀疑,吉木萨尔的冬天
全部集中到了这儿
给我指路的人
转身就不见了
他去数雪花了吗
一片雪给花,一片雪给草
更多的雪,留给唤作青青的麦苗
远处的山凹
——毡房、栅栏、牛羊、几个孩子
全都在我的伫望里
躲进雪花不见了
雪还在下
迎面走来的两匹马
像是无限夸大了的两片雪花
被风追赶着,转眼也不见了
风,是谁手里的马鞭
伴山,伴山,多么好听的名字
是云伴着山,满山坡的云彩伴着山
还是一只鹰伴着山
哦,雪花来了,我来了
能否给我也取个相同的名字——伴山
旧时光,或一些逝去的碎片(组诗)
徐学
他画着画着就流泪了
那个秃顶的男人
站在窗前,用手指不停地
在玻璃上画圈圈
他画一个人,怎么看
却不像一个人,他画一幢房子
二层复式楼,怎么看都是大地上的一株草
他画一头猪,怎么看
就是一头猪,他画一朵云
怎么看,都是一朵云
……他画着画着就流泪了
心想,快到年关了
亲人,为何还不在身边
那个陪我写诗的人
那个陪我写诗的人
每到深夜,他总是如约而来
有时,相互的一个问候
就足以让灵感出现
写下的诗篇传来传去
——相互欣赏, 批评
——相互批评, 欣赏
今夜,那个陪我写诗的人
没有上线,我猜想
他正在省城兰州的一家宾馆里
陪着可爱的儿子
他可爱的儿子要做一个
小小的手术,在省人民医院
我深知,这家医院
在三甲医院里算得上一流医院
在省城兰州不管在医徳,医风,医术上
还是在医疗设备上……
电脑上,我写下这些
这些,似乎是拍马屁的语言
无非是想让他的儿子
——手术后,健康快乐
那个深夜陪我写诗的人
不是别人,是诗人包苞
今夜,他不能陪我写诗
但我可以陪他做梦
家里的上水管不停地在震动
午夜过后,家里的上水管不停地在震动
像谁在开动了一台或几台机器
已经很久了
这声音让我郁闷,烦躁
我试图想让这声音停下来
每晚,我都会无数次地,打开房间
所有的水龙头,让水哗哗地流入下水道
——已经很久了
我看着这些哗哗流走的水
真是感到心疼,揪心地疼
有时我想,一些资源是不能再生的
一些设施到了年限
就应该彻底地换掉它
不要像一些人等病倒之后,再治病
今夜,这上水管震动的声响
让我再一次失眠,失眠后?
我打开电脑
写下了这些,这些让人不安的文字
无题,或一个徐姓人
他叹着气,长一声短一声
恰似一个病重的人
疼和痛,让他无法安静下来
傍晚时分,一个徐姓人,他用热气不停地
在玻璃上哈出一壶老酒、一桌菜
一条裙子、一盒脑白金……
以及,儿子本年度的生活费
将近年关, 他站在阳台上
忧愁被放大,越放越快,似乎这忧愁
此刻,将要压垮一个徐姓人
十四行诗
此时,西边的火烧云
临梦如仙,恰似无数的云朵
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田地里干活的母亲
还没有回来,这是初秋
门口的果园里
从树上走丢的苹果、桃子、香梨……
散落一地,十几户
紧锁院门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院子里的杂草,将目光
伸出了墙头,而此刻
我站在门口,恰似一尊石像
等星星领回
我乳房干瘪的母亲
七月十六日诗
昨夜,梦见父亲
来看我,他穿着多年前的中山装
和方口布鞋,看上去
他大汗淋漓,出着粗气
好像他走了很多的路
他坐在我的床头
脸色红润,像多年前那样
用手摸着我的脑袋,在问这问那的
同时,露出了慈祥的笑
父亲是一名矿工
他曾在井下的一次事故中
为了救两名同事
失去了,两颗前门齿和落下了终身的腿疾
梦醒后,我拉亮台灯
从抽屉里翻出父亲的遗物
一遍又遍地看到天明
拉尕山之行(组诗)
陈学仕
出 走
把心中的喧嚣掏空
把自己甩于身后
我们背起云朵一样的行囊
用风的速度
追赶格萨尔王的轻骑
一条盘山公路蜿蜒而行
我们向苍穹的鹰
借一方晴空,把自己变成
迎风拔节的蚯蚓
和虫鸣鸟啼为伴
浑身落满拉尕山的清露
一颗孤绝的心
被白云洗得透亮
把心念系于山顶,猛回首
往事已矮于地平线
即便是庸常的一天
此时,却也有了山的高度
天马之殇
人类骑马的历史已然作古
格萨尔王的坐骑
和他的英姿共同化作雕像
我们看见拉尕山上的马
正喷着响鼻
吃着垃圾桶里的塑料
英雄的天马啊,一旦
失去了辔头和鞍鞯
即便是与岁月同行
再也听不见它们的嘶鸣
在拉尕山,我们就像过山车
刚刚望见云端的美景
尚未来得及欢呼
就翻了个筋斗跌入谷底
寂静做向导
一条小路消失在大山深处
它纤细的样子惹人怜惜
几丛苔藓上爬满千年的时光
我们小心地从旁绕过
生怕踩疼它古老的筋骨
还有各种花草,灌木乔木
我们都叫不上来名字
都是第一次相见,一如
它们也叫不出我们的名字
但我们陌生又熟悉
面对微笑它们频频点头
没有路标
有寂静做我们的向导
小路越走越窄,直到
把我们导入寂静的盲肠
回来的路上
那些陌生的草木
摇曳着我们熟悉的阳光
峰顶的山庄
峰顶的山庄,寂寥,冷清
功能齐全的现代化设施
一副怀才不遇的模样
没有水,我们提起水桶
到两三里之外的地方去取
透骨的清凉
似乎沉积了千年的孤独
东坡居士的信笺已经寄达
提醒我们身在高处
没有电,但有稼轩先生
以七八个星相赠
陶渊明藏在历史的身后谑笑
他采菊东篱的悠然一见
却有人山一程水一程风一程
不远千里万里地来看
拉尕山的神明
提着落日的灯盏隐于山后
一弯新月
被深黑的夜色擦亮
把梦种在高处
群山睡了。用深黑色的被子
盖住草木,房子,鸟雀和云朵
它深黑色的双眸
凝视着每一个孩子
听它们发出寂静的鼾声
新月,藏在群山的睡梦中
静穆而又满足
悬挂在黑夜胸前
矜持地露出银灰色的微笑
像是大地的久病初愈
今夜的梦,坐在星星上发光
那么地美丽,自在
远离人间往事
浸透草木气息和露水的清凉
在时间的长河里恣意流淌
从梦中醒来,就像春天回归
我们各自怀抱一颗
被白云洗亮的心,将另一个梦
种植在拉尕山顶
种植在尘埃之上,云朵高处
解晓静的诗
解晓静
生长是摁不住的明亮
秋天的黄昏
时间不可以归零
我把一枝花从园林里带回来
放在花瓶,停泊,凝望
她知道自己离开土壤
就会停止生长,我的眼神和她对视时
看到了彼此的暗自神伤
她说这样离开足够好
原先在生长得每一个日子
都是摁不住的明亮
这朵醒目的葵花
是大地赐予的皇冠
无 题
桑椹不用打开月亮
自然醒来,它们坐在树枝上
连笑容都是打着卷儿
夕阳西下的空中
没有一丝风儿吹过
活着,无需抒情
和草木、花朵在一起
亦如是草、是树、是花
有时面对旺盛的生命
做一棵树挺好
秦腔,在你的手掌
六月,阳光和草原一样辽阔
流传的秦腔,如河流一般流淌
那首华阴老腔
今儿,请你继续为我播放
杏花坠落
一枚青果窜入眼前
风从大唐来
把茶盏和酒杯通通放下
背上你的手鼓
我带你去黄河对岸
在长安的城墙,在葵花地的上方
再扯着嗓子吼一吼
尘土飞扬的大秦腔
站在九月
浩瀚的词语星河中
我知道了稻谷一词
生在西北的我
半辈子过去了
却从没有见过它
我了解它的属性、脾气
此刻多么渴望
成为一粒硕大的稻谷
在乡村的道路上奔跑
向大地躬下娇生惯养的身体
向所有的劳动者致敬
向所有长着粮食的庄稼示爱
九月,我转动着惊醒的思想
就看到一株金黄的水稻, 远远地向我招手
不知道
不知道月亮怎么不睡,
是不是遥看星辰河流
不知道麦子是否有味,
是不是镰刀不够锋利
不知道槐树裹紧心事,
是不是找到爱人诉说
不知道曾经风雨出发,
是不是长发翻卷似花,
今天的你
是下山喝酒抽烟
还是上山播种晨光
天空下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
大地一片苍茫
雄浑的北方草木
没有过别离
从倔强到泅渡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
沙粒一片滚烫,无垠的北方沙漠
有雄鹰膜拜,不知道柔情
它是火的别名
北方的天空下
我的身躯和背影
烈光灼烧的智慧和脆弱
你亲吻过的嘴巴和脸庞
一会儿会被云朵吞没
北方的天空下
有人在晨光中醒着
并祝福万物安康
冬天里的夏天
绿叶在光中托举着年华
光陪伴叶片生长,四季如夏
冬天里的夏天
从窗户上一朵盛放的花朵开始
这朵花从原野走到门庭
走过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
父亲曾带着它走南闯北
从陕西走到了甘肃
直到今天,每次我摸到自己的脊骨时
依然会想到它
在北方(组诗)
修志慧
在北方
它们走远了
那些变温的、冷血的
还有找不到食物的哺乳类动物
有的飞往衡阳
有的钻进地层,躲进树洞
因为受不住北方的冷
它们选择了迁徙与躲藏
只为寻觅更多的食物
做更多的梦
剩下老实巴交的北方人
一个个安土重迁
遗传了祖先的血液
观念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他们借来棉花
牛羊的皮毛
一起对抗着西北风
为了生活
他们每天摸爬滚打
谋衣,谋食,也谋爱
母难日
无论走到哪一年
都会有一个日子
让你盼望,让你躲避
那是你的生日
是母亲的受难日
你也曾是一个爱的结晶
可爱的精灵
栖身于世上最暖的宫殿
直到瓜熟蒂落
那场脱胎剥离之痛
从分娩的第一刻起
便蔓延向母亲的一生
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连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牵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母亲河
大河,孕育了先民
先民,孕育了子孙
日复一日,滚滚东去
她唱着黄河谣
年复一年,和着她的调子
你走向了岁月深处
她护佑着你
迎来离合,送走悲欢
你依恋着她
走过春夏,走进秋冬
你的黄皮肤
就像它走过的黄土地
它浑浊的水
滋养着你的生命
让你有足够的力气
行走在天地间
春之声
迎春浅笑,桃花如面
河水说,我来了
我们就是春天的三原色
花下的小虫荡着秋千
它知道自己的丝
能承受得住生命之轻
蜜蜂很忙,布谷也很忙
一个唱“为谁辛苦为谁甜”
一个唱“不如归去”
春 回
春阳探出柔软的触角
慢慢融化了冰雪
抵达泥土的深处
它要抚摸那些种子
以及所有沉睡的事物
山溪亦深亦浅,顺势而下
鸟儿雄飞雌从,追逐流水
只待突破最后一道屏障
就能抵达一马平川
清风拂散流岚
新发的柳枝随风而舞
鸟儿落在向阳的枝头
有人走来,折下一枝新柳
出 行
做好了一年之计
一个人终于下定决心
准备汇入那远行的人潮
他的心里一清二楚
既然选择了远方
就不能半途停下脚步
路不平也没关系
那就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
扛上一把用惯的铁锹
路漫漫也没关系
母亲早已缝好了春装夏衣
姐姐也装了瓶乡井土
悄悄给你塞进了行囊
留 守
有人背井离乡
剩下的就留在原处
不知是谁的创意
给他们的名字之前
加上了“留守”二字
白发的爹娘
守护着庭院里的祖屋
以炊烟以灯火以日思夜想
幼稚的孩子
守望着远方的父母
以眼泪以欢笑以白日梦
他们撕去一张张日历
掰了一次次手指
等着团聚的日子
他们随时准备迎你归来
你衣锦还乡也好
你铩羽而归也好
王克芝的诗
王克芝
绿皮火车
二十多年前
一列绿皮火车咣当咣当驶入黑夜
带着满天星斗
今天我看见了它
刚从千山万水里回来
停在我面前
拉了一下门,幸好没拉开
深藏车厢中的一幕
再次翻开
我没有足够准备
它也一样,门紧闭
将往事牢牢守住
任风雨,一点一点锈蚀
灯
从窗口看,高速公路上
车灯流动,彻夜不停
它正替我奔向远方
旁边是县道
一条车灯长龙
照亮我回家的路
山顶上本来有六盏灯
破庙里老和尚走后
就少了一盏
天空,空了许多
你的房子
窗户里亮起了灯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夜,温暖了许多
旧时光
太爷爷用过的石头碾子
解放后归了集体
包产到户时
又被叔父拉了回来
安在自家后院
每次看见,我就想起母亲
碾道里碾米、簸糠
蒙了眼的驴
不时会在碾台上偷吃一嘴
我担心这些旧时光
和太爷爷、爷爷的名字一起丢了
文博馆收石头碾子
我把它捐出
陈列在展厅里
标签上,写上家乡的名字
方 向
大年三十下午
我们一家开车去郊外
给父母烧纸钱
磕头时,女儿问我
为什么每次都要朝东脆下
我说,故乡在东面
祖坟,也在东面
坐上火车去新疆
整整一个夏天没有下雨
麻雀找不到水喝
铁路边干活的农民
看见成群麻雀
落在开往新疆的火车上
有些人到达后
再也没有回来
星 空
天上星星
每一颗都住着一位故人
父亲教我认下了北斗七星
北极星、三星、启明星
牛郎和织女星
有一个半圆型星座
父亲说,叫张家驴圈子
父亲去世四十多年
远离故乡,看夜晚星空
我经常会找那个星座
尽管名称无法考证
但我觉得,那里住着故乡
雪 后
从后山进入寺院
一只小狗一直跟着我
寺内,雪满满的
我停下来,它也停下来
老和尚走出来
让我帮他扫雪
它蹲着看
出了庙门,它不再跟我
白茫茫大地上
写下一行文字
王洁丽的诗
王洁丽
这一刻
夕阳的余晖还在
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
能分清沐浴露、洗发水的瓶子
擦拭头发的时候,房里的昏暗更深了
对面窗户的灯光进来,我满足于
它与自然微光的交接
音乐自动切换了几次。此时
是大提琴的深沉与忧郁
我看了一眼屏幕——斯卡布罗集市
这是一个怎样的集市
看起来美丽,宁静又陈旧
据说,它长满各色鲜花
有迷迭香、百里香和鼠尾草
我也曾有这样的信物
它是小火柴头般盛开的狗艳艳
你从山坡上采来,编成花环
我的心丰富了起来,层峦叠嶂
也如山鸟,沉寂在树影的春山
中年的忧郁还困在室内
距离真正的苍老,还有些时日
我还没收到你最后的问候
开灯,集市、花
细微的伤感,都会离去
夜晚刚刚降临,这一刻
我还不想马上快乐
打 开
我们像踩着石头过河
摸索了那么久
一点点地,拂去陈年的灰尘
穿过伤痕,甚至
是逐渐逼近的苍老
直至,看见
沧桑的青苔生出羞怯
鹅卵石有了云朵的柔软
河底的泥沙颗粒分明
童年时的男孩已老得满脸须发
我们,终于打开了彼此
宣秋路的树
离开宣秋路时
在门外等了很久的车
我在外面望住过的房子
窗户掩映在一棵香樟树后
我趁着为数不多的阳光
穿过树隙时,在那窗户上
晾晒衣服。有人说
我挂起了一面红旗
于是,我又晾了白色的衣服
有点像投降或被招安的样子
现在,我要走了
那棵香樟树还驻守原地
这七天,它听了我多少的谈话
已经像一个知己
我的大寒
晨曦微明的时候
远处,有风在动
无数山峦,如赤膊的汉子
从千里之外的长安
甩出绵延的水袖
这漂洋过海的动荡
袭击了我的清晨
我决定,再爱一次
爱风的冷峻和跳脱
爱迟来却终未缺席的严寒
我要用诗意的舞步
宴请成年的我们
让从未发生的暖意
在这个清晨发生
扫 山
蓼地里
是一个山丘的名字
从立冬开始
村里人就去扫山
一山的落叶
要煨续整个村庄的寒冬
酸林檎,葎草,刺柏的枯叶
在村民的身体里
热腾腾地长起来
来年春天
它们又一次蓬勃
老去的人们
又回到了树下
开花,长叶
盘踞在一座山的底盘
牧羊人
趟过尘土时
没有选择最深的位置
当然,也没选择最浅的
他衣服上的土
能抖落下来
可是有什么必要
他总要这样土里来,土里去
他一直走向远方
直到遇见羊群
后来,他消失于羊群
成为里面的一个黑点
西行笔记及其他(组诗)
田有发
月牙泉听沙
沙粒,站立起来
和斩敌杀马的钢刀站立起来
并无二致
纵使琵琶反弹
也无法穿越遥远的玉门关
无法,刺破和黑戈壁同样的黑
西出阳关,古人不回
能带走的你已全部装上驼队
我只能留下一只眼,守望
你来
就用它润润干裂的嘴唇
你不来
它就做想啊念啊的月牙泉
黑戈壁
天空说过的谎话,盘旋
芨芨草的茎叶
无力举起长剑的臂膀
祈求者,将嘴唇向上
摊开手掌做雨滴落脚之地
那些被风啃出骨头的黑色石子
随时准备着,跳起来
此刻,这目光所触之处
只有一个实话实说的人
还继续活着
五月,趁着风送来的幽香
五月,沙枣花开
太阳嘴唇吻过的地方
都会变得辉煌
五月,趁着风送来的幽香
我计划谈一场热烈的
恋爱,和一座城
和一位有着金黄色面庞的姑娘
五月,积攒已久的心事
从万千鲜嫩细密的唇间吐露
原野、山川、城市、村庄
宛如浸润蜜中的帝王
五月,游走江湖的人
适合,醉在一个名叫金昌的地方
又是一年沙枣花开
每一年沙枣开花的时候
很多人会比往年更老,其中一个
是我白雪落满头顶的娘亲
只记得,那些年
留在家里的孩子,手中
都会有一束香气飘逸的沙枣花
娘,结实的如一棵沙枣树
随时可以倚靠
一边是坚硬的水泥
苦涩的城市
另一边是松软的乡土
沙枣花,香
飘来的方向
似乎还有一段隐情,悬而未决
傍 晚
铺满大地的光明
潮水般退去
黑色,从眼前这位老人的茶缸溢出
就像倒卷着旗子的队伍悄然潜入
他极力推荐,让我喝缸子里用冰糖掩盖过苦味的茶水
他和我交谈过去的回忆,还有
等门口的两棵小榆树长出榆钱时
就伐倒那棵霸占花园所有养分的老榆树的计划
傍晚,我和父亲席地坐在大门口
没有了身高的差别
没有了城里与乡间棘手的事情
我们爷俩说着说着,头顶杏树上的
金色就连成了一片
端午雨
阴沉了四十八小时
头顶的这方天空还是哭了出来
想想汩罗江里抢粽子的鱼,多过
以身殉道的大夫
想想演出大厅里被几十只麻雀
围殴的那只百灵鸟
我只是抬起头让雨水落进眼眶
然后,顺着胡须掉下来
昨晚的月亮
需要多少根舌头
才能实现
“咬掉月亮双腿”的寓言
圆润透亮构成的幻觉
足以遗忘
扼紧喉咙的枷锁,遗忘
光源自于地狱的寓言
昨晚的月亮是人世间猎获的新奇
欢呼已成为时尚,流泪
变得多余
一个早晨
没有拖动垃圾箱的声音
也没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似乎一切都在熟睡中
窗外寂静而可怕
太阳平静地站在悬崖边上
而凛冽的西风裹挟着
大雪正走在路上
在这个冬日的早晨
我的好奇心不知上那儿去了
我只想尽快用一把久违的
挂面,来安抚锅中沸腾的水
写在日落时分(组诗)
苏玟
写在日落时分
所有的光都在往后退
退出雪山,退出牧羊人的草原
所有的戈壁都在往后退
退出将军的失地,退出边关
和美人迟暮的地平线
日落时分,我在时间的大漠中往后
一瞥,是故人离别的关隘
青草茂盛的绿草甸上
日夜流淌着高原的雪水
时间进入九月,牧草开始泛黄
大山深处,藏满轰隆作响的声音
和一头狮子的怒吼
这让我想到生命之外的所有注释
天黑了,在夜幕降临前
我们再次乘着青海的高车
挺近西域的大风
那时,孔雀河畔的晚风吹拂着我们
从一条大河的对岸走向河道的中央
走向永恒的爱意
可我偏爱这样的时刻,拥抱着
高亢的白云在抬头仰望的羞涩里
有什么会比一个人的暮年更为辉煌呢
有什么会比落日的马车更有回味呢
日落时分,藏满黄金
每个人的悲伤都是有方向的
遥远的北风正从西部吹过
这风曾是辉煌的城堡
父亲的号令
遥远的新娘从草原来到城市
在河的北岸,亲吻着大地的怒吼
而我正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悄然走过
父亲,你说过的
一个人的悲伤是过去赘述的全部耐心
一个人的悲伤还不足以让鲜花盛开
那时我们的院子里种满向日葵
和妹妹的歌谣
鸟鸣飞翔在天际,冬天就要到了
一场风可以让我们在家乡的火炉前
温暖团聚么
一场雨可以让我们在雪山下
欢乐的舞蹈么
这么些年我们经受着来自时间的锤炼
在守身如玉的左边
在不死不休的右边
还有些什么呢,我们在夜晚
促膝长谈
带着大写的酒劲
叙写一种枯萎的美
当平静的语言流过黄河的中央
当细小的波浪顺流而上
我安身立命的故乡
乡亲们散落在城市的雪山
一只流浪的幼猫该怎么度过寒冬
二十九岁,我常常感到
胸口传来的隐痛
母亲说,走到哪里那里就是
我自己的村庄
这些年我是一份漂泊的电子邮件
穿梭在人潮猛烈的街道
又从窄小的巷道里进进出出
秋天,花儿正在枯萎也在夜半盛开
还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一些简洁的叙述
下班后,从夜幕降临的晚秋时节
走进众人嘈杂的中央
舞池中,是奔波的白天
这白天主要由编曲,都塔尔和女声构成
欢乐还有很多
发光的手环,啤酒,摇摆的双手
我们聚集在步伐轻盈的笑声里
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规则
而在生活的外围,太阳高照
碧绿的青草从天空来到生命的尾部
穷人捡起酒瓶和种子
即使是一刻的悲伤,也有
幸福的诗经
秋末时节登高感赋
这是一种大写意
一座城市的版图从这里出发
远远地看去天地缩小在朦胧的倒影里
有人的天地是斑斓的手指
有河流的天地是斑斓的手指
有火种的天地依然是斑斓的手指
给世界送去星辰,晚霞
和高原上寒冷的黎明
虚幻的景物给你动人的想象
例如一种思念的声响
一次抬头仰望的家园无声无息
这是普通劳动者的梦
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还要顺着小路从山顶奔泻而下
使尽浑身力气
短暂的午后
这样的静时光里
窗外不时有汽车驶过
太阳偏移
裸露的树冠显得粗大
叶子在北方的信件上盖下
金黄的印章
从一个城市奔袭而来
又在某个午后
奔腾而去
一周时间是我们藏匿的幸福
周边的朋友们渐而走入
婚姻的竹林
我们也坚信爱情
夜晚相思
一句话我们总是要重复很多遍
纯粹的表达和叙述
成为内心的黄金
我是你的日历
是长调
和绝句
在清晨悄悄醒来
对着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