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4年第3期 | 王久辛:蓝蜻蜓
王久辛,男,诗人、作家,1959年生于陕西省西安市。先后毕业于西安陆军学院新闻班、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著有诗集《狂雪》《狂雪2集》《致大海》,散文集《绝世之鼎》,长篇报告文学《东方红霄》等。诗集《狂雪》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国之路》获广电部特等奖,《大西北军旅风情实录》获总政文化部优秀编辑奖,长诗《肉搏的大雨》获解放军新作品一等奖。
只有黄昏才配得上这绝美时刻
只有黄昏适合写诗。正午的阳光
太刺眼。下午的太阳又太亮眼
我的诗眼在幽暗的灵魂深处
安静地等待。不能让它一出来
就被惊住。我要它从容不迫
一个字一个字地
从我心里流淌出来。流进
你心里的美,带着电,闪着光
让你如触电,感受高尚的巅峰之恋
如何风光无限。
只有黄昏才配得上这绝美时刻
早上。太阳太嫩了啊
而且那么透明。一点也不含蓄
没有一点儿过渡,直接
就照过来了。只有黄昏
具有优雅的耐心,绅士般的风度
徐缓沉稳,还雄健
能精准地把握落日。辉煌动情的时刻
能和你一起,沉沦在最美的
那个瞬间,并和你一起
沉进最销魂的迷醉中。
只有黄昏才配得上这绝美时刻
蓝蜻蜓
夕阳在莲池新荷的尖上晃悠
在蓝蜻蜓欲落欲立的翅上闪耀
谢谢你不再提起
我心上的疤。
新荷尖上,蓝蜻蜓的倒影
印在碧水中。它应
我的也在。红鲤蹿动
搅乱了荷蜓的美妙爱情
当年,当年锥心刺骨的疼啊
红鲤一闪。他说
我也刻骨铭心的痛呢。
夕阳在新荷的尖上晃悠
还是不提了吧?好
你心上的疤,是我的
我心上的疤,是你的
算个纪念吧?嗯,再见。
再见!道别的余音
惊动了荷尖上的蓝蜻蜓
它轻轻飞升盘旋
红鲤依然在水中悠闲地漫游……
四 行
我对争论已经厌倦
对即将到来的事实充满了寄托
事实不是胜于雄辩
而是能把所有真理砸个稀巴烂
萧军“偷到了一片绿叶”考
他写道:偶然偷到了一片绿叶
怎么会是偷?为什么要用偷
而不用摘?摘下一片绿叶多好
我很好奇。把“偷”想象成贼眼
和贼手。贼眼里伸出了一只贼手
在一棵绿油油的树上,
摘下一片又大又绿的叶子
然后,这叶子就被写成了
“绿叶的故事”。关键是记录了
萧红这个“乖家伙”。与萧军在一起
想象三个人的,三颗心的怀抱
绿色的怀抱。叶子张开了胸野
萧军吻了又吻,包括背面的疤痕
那是萧红后来的泪水留下的吗?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偷到一片绿叶
汉中考
齐楚燕韩赵魏秦时代
孕育了一个地名:汉中
而我乘坐的高铁列车
刚刚从它的小腹上穿过
我看到了汉江的眉毛
巴山的腰肢。和秦岭的头颅
秀丽的眉。葱茏的腰
在威武霸道的秦岭之首
展现着我的风骨。我的锋芒
并且直插现代主义的心窝
而彰显着古老的英雄主义
难怪我的秦铜汉镜
依然光可鉴人。珍藏的箭镞
也依然尖锐锋利。我思量
那是谁的魂,在替我
日日擦拭。那又是谁的心
在为我,时时揣摩着
这块我魂游着的悠悠之地
大汉之前的大秦
和大周之后的大秦
令我每一次的梦游
都被古都咸阳的渭水淹没
又被我大名老家的卫河捞起
那轮破碎的月亮
和满河的星斗
都是我大汉的物什呀
大汉之后。就是盛唐
是万国来朝的辉煌,时代
有一条远古的鱼
一直漫游在所有的峥嵘岁月
特别是定军山
和山魂之主诸葛亮的白胡子上
就拴着一串红辣椒
它始终居于我内心屋宇的
正中央。我穿汉服说汉语
写汉字。我是天下所有汉人
所有汉人的生活习惯与方式
都是我。同样
所有天下的汉人也是我
是我的心。并且始终居于正中
所有的所有。都在汉中
在汉中的所有人和所有城市
与乡村。都在汉中
我和我们族人都居于其中
居于汉。是汉
是一个族群的,庞大存在
我和我们就生活在其中。简称:汉中
做嘛像嘛
——忆童年
也是三月。五十年前的铁炉上
壶中的水。被烧得拉长了声腔
烟筒。从铁炉的脖子往上伸展
几乎顶到了天花板。拐弯。再拐弯
然后直走门窗的玻璃孔。窗外
冒着烟的烟筒口。倒吊一串冰凌
壶水煮出的小调儿,有一股
透明的甜。在阳光下飘着它的白
仿佛惺忪的睡眼,透过飘散的烟,
开始上下打量倒映在青砖上的窗格,
上边两个,下边六个,从东向西斜
斜拉的倒影,五十多年了
还那么新。那么好看
连壶中的水声。都那么的动听。
我的奶奶,坐在小桌前糊着布板
对面坐着的我。我糊着一只风筝
壶水在炉上哼着小曲儿。烟囱
在窗外飘着白烟。阳光很机智地
深入我们的家——爸爸妈妈上班去了
姐姐也上了小学。我和温暖的炉子
壶和烟囱,阳光和奶奶。
我们在家窝着做活儿,
一张小桌儿,一老一少,对头而坐
奶奶的天津话,像壶水发出的
声音:你糊的嘛?糊八卦风筝
奶奶放下要糊的一块布头
瞅瞅小桌对面的我和我糊的风筝
伸手拿了起来。举着,左看右看
嗯,我孙儿手巧,做嘛像嘛。
做嘛像嘛。一句方言一个音调儿
奶奶说:聪明的孩子。从小看大,
错不了……不是仿佛,而是就在眼前
新崭崭的奶奶,奶奶的几句话
在我心间明晃晃地流淌,无始无终
从上到下,从此时此刻,
到转瞬来去的从前。从前奶奶在眼前
现在奶奶在心坎,都是新的,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