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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照现实是为科幻电影持续赋能的生命源泉
来源:光明网 | 刘健  2024年06月14日08:44

在日常谈到“人类起源”或者“进化论”相关话题时,常有一个戏谑的说法被提及:人是猴子变的!事实上,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更加贴近科学事实的表述应该是:人是由古猿进化而来的。古生物学研究已经证明,现存的人科物种在大约6800万年前曾经拥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共同祖先。换言之,人类与同属人科的黑猩猩、倭黑猩猩、大猩猩、红毛猩猩、长臂猿等类人猿物种,都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近亲”。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在6800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如果某一个进化环节出现了变化,并经由“蝴蝶效应”不断放大,时至今日,创立文明的就将不再是人类,而是其他类人猿物种?从某种意义上说,《猿猴星球》系列电影讲述的就是这样一种“可能性”。刚上映的《猩球崛起:新世界》是这一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系列电影的最新篇章。

《猿猴星球》系列电影改编自法国作家皮埃尔·布勒的同名小说。小说《猿猴星球》有一个标准的太空冒险科幻的开篇:26世纪,一位法国记者乘坐太空船来到距离地球500光年外的类地行星。在那个星球上,人类是不会说话的“野兽”,而猿猴则是拥有智慧的物种——大猩猩是武士阶层,红毛猩猩是教士和官僚阶层,黑猩猩则属于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平民阶层。当“主角”这个拥有智慧和语言能力的人类出现在猿猴面前时,带给猿猴们前所未有的文化震撼。而通过对这颗星球古代遗迹的研究,猿猴们赫然发现:在远古时代,人类才是这颗星球上真正的主人,猿猴们不过是被人类驱使的奴仆,但随着人类将越来越多的工作交给猿猴,自身的能力不断退化并最终被猿猴取而代之,残存的人类逃入野外,退化成野兽。故事结尾,“主角”终于逃出生天,乘坐太空船返回地球,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重返地球的竟是一名身着将军礼服的大猩猩……

小说原作者布勒在谈到《猿猴星球》时曾坦言,他不喜欢别人称他的这部作品是“科幻小说”,而更愿意将其归为“社会讽刺小说”。作者所要讽刺的,不仅是种族隔离、阶层分化、阶级对立,还对西方传统观念中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优越感提出了挑战。

在察觉到这个故事的巨大改编潜力后,好莱坞剧本经纪人立即买下了电影改编权。1968年,系列电影的首部作品《猿猴星球》上映。相比于小说原著,电影采取了近未来的时空设定,并将大量与当时美苏“太空竞赛”有关的视觉元素融入电影服化道之中,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真实感。为了让片中的猿类角色呈现出惟妙惟肖的表情,好莱坞特效化妆团队进行了大量的技术创新,比如通过面具传达情绪变化,为好莱坞电影日后塑造各种非人类角色形象提供了技术基础。

由于影片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震撼和文化冲击,《猿猴星球》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影片的热映也让原作者布勒受到了众多影迷的追捧。这让他感到非常兴奋,并着手为电影公司撰写了一部名为《人类星球》的续集剧本,描写14年后的泰勒以“救世主”姿态带领人类反抗猿族统治的故事。结果,电影制片人虽然买下了这个剧本,却最终采用另一位编剧撰写的剧本拍摄了续集《失陷猩球》。片中,为了寻找泰勒等人,地球派出了第二艘救援飞船,结果这艘飞船也遭遇了与第一艘飞船类似的境遇,只有宇航员布兰特作为唯一幸存者降落在“猿猴星球”上。此后,在躲避猿猴追杀的过程中,布兰特巧遇诺娃,并通过诺娃找到泰勒。在废弃的地下都市,泰勒和布兰特找到了一群崇拜核导弹的变种人。在与猿猴军团的混战中,诺娃、布兰特和泰勒相继中弹。临死前,泰勒引爆了核导弹,地球因此而彻底毁灭。尽管在剧作层面上,这部续集远逊于前作,由于将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后,在大众文化领域颇有影响力的“核子末日”元素引入到电影的世界观中,从而为整个“电影宇宙”的铺展提供了新的素材。

此后,20世纪福克斯公司又在1971年、1972年和1973年推出了三部带有前传性质的系列电影《逃离猩球》《猩球征服》和《决战猩球》,讲述了人类衰落和猿族崛起的全过程。如此一来,形成了波澜壮阔的“猩球五部曲”。此外,数量众多的电影小说、关联小说和动画剧集,最终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科幻世界。

出人意料的是,“猿猴星球”的科幻创意在太平洋彼端的日本也激起了涟漪。1974年10月,日本TBS电视台推出科幻电视剧《猿猴军团》(猿の軍団)。相较于美版的太空旅行,日版则是让主角们直接穿越到3713年后的未来世界。日版故事里,导致人类衰落、猿猴崛起的原因,不是核战争,而是对计算机的过度使用(以当今的概念,可以理解为人工智能的崛起)。相较于美版将重点放在对人与“猿”两个智能物种间的宿命对决,以及对两个物种和谐共处可能性的探讨,日版更像是由主角团带领着观众进入到“猿猴社会”,去观赏一幕幕包涵种种隐喻的众生剧。

进入21世纪,随着电脑动画技术的飞速发展,好莱坞迎来了一波科幻大片热潮。《猿猴星球》作为曾经的吞金兽级别大IP,自然也获得了重启的机会。2001年,由著名导演蒂姆·伯顿指导的新版《猿猴星球》登上大银幕。相比于1968年版,2001年版在新技术的加持下,视效呈现上堪称巅峰,而且整体剧作对原著的忠实度更高,尤其是影片后半段男主角带领人类对抗猿猴军团的情节显然是接受了布勒在《人类星球》中的构思。但在人物塑造上,本片却败笔连连。比如,女猿猴艾丽从原著中态度严谨的科学家变成了一个激进的“人权”主义者,而且电影还以她与男主角之间超越物种的“禁断之恋”作为主要卖点。最终,尽管票房表现亮眼,但口碑却大不如预期。

时间推进到2005年,好莱坞编剧里克·杰法在寻找创作灵感时,读到了关于宠物黑猩猩难以融入主人生活环境的报道,于是便有了重构《人猿星球》故事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的妻子、同在好莱坞工作的编剧兼制片人阿曼达·斯里弗。两人随即完成了剧本大纲,并接触了20世纪福克斯公司的高层。在获得对方的认可后,杰法和斯里弗最终以编剧和制片人的身份参与了新电影的制作。

2011年,系列电影的重启之作《猩球崛起》上映。新作抛弃了以往作品中关于星际旅行、时空穿越等传统科幻设定,而是仿效《侏罗纪公园》《12猴军团》等20世纪90年代等新生代科幻片,聚焦于生物工程技术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影响。《猩球崛起》通过利用大量当时最先进的电影特效技术,尤其是动作捕捉技术,使得影片呈现出强烈的写实感,为观众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沉浸式观影体验。随之而来的第二部《猩球崛起2:黎明之战》(2014)和《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2017),沿着猿猴崛起、人类退化的故事线,以莎翁式的命运悲剧形式建构了猿猴领袖“凯撒”的猿生传奇,给整个故事画上了一个较为圆满的句号。

从剧作逻辑来说,如果《猩球崛起》系列就此终结,或开辟另外的故事线,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但是,这显然不符合主导了好莱坞的投资家们的思维方式。尤其是在迪士尼于2019年收购了20世纪福克斯公司后,为了挖掘原属于后者的大IP们的“剩余价值”,迪士尼可谓煞费苦心。最新上映的《猩球崛起:新世界》显然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说老五部曲的结尾处还留下了人类与猿猴两个族群和睦并存,从而改变人猿同灭的黑暗未来的可能性,那么《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的结尾已经完成了全部故事线的收束,猿猴崛起、人类退化成为难以扭转的大趋势。因而,新作必然会以猿类族群为故事的主角,但又有多少观众会为一个纯粹发生在猿猴社会的故事买单呢?于是,本片的编导选择了一个最讨巧的故事模版——上映于2006年的《启示》(Apocalypto)。将《启示》中生活在原始丛林的部落民与生活在城市的玛雅王国居民之间的冲突,套用到不同的猿类族群之中,以公路片的形式构建整个故事线,借由神秘女孩儿“诺娃”来制造剧情悬疑,并在最后揭示了其作为浩劫幸存者一员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整个《猩球崛起》的世界观架构就回到了老五部曲的未来故事线中“猿猴、野蛮人、地下人”三大族群鼎立的基本模式。虽然《猩球崛起:新世界》的叙事节奏显得有些拖沓,但也算较好地完成了基本情节线索的铺垫,为后续作品的延展提供了较大的发挥空间。

从皮埃尔·布勒的原著小说问世,到整个电影系列的不断推陈出新,“猿猴星球”的故事之所以能够历经半个多世纪而经久不衰,就在于不断地将当下的时代因素融入作品的呈现之中,但又从未放弃对终极问题答案的探究。事实上,从生物学意义上说,现代智人同属一个物种,但从人类文明萌芽到获得这一科学认识前的万余年间,让人们通过各种“想象”来不断定义“他者”而获取自身的归属感,从而为各种社会对立提供了情绪基础。因而,“猿猴星球”世界中的猿猴社会本质上就是对人类社会的映射——无论其外在形态是“人”还是“猿”,只要基本的社会经济结构不发生根本性转变,无论是社会内部矛盾,还是不同智慧种族之间的和谐共存,都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就像影片结尾处,主角猩猩诺亚通过人类遗留下的天文望远镜仰望星空:只有寄希望于科技的发展,开拓更为广泛的生存空间,才能真正让不同族群获得各自的发展,从而迎来世界大同的“Happy End”。这或许才是整个系列能够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天津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