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回响
一
甘南高原的春天来得有些晚。
三月的玛曲大地仍是一片鹅黄，起伏的草原像被盖上一块偌大的黄绒毯子，毛茸茸暖洋洋的。气温虽然很低，但黄河及它宽宽细细、大大小小的支流已然听到春的气息，喜庆欢腾。在蓝天黄草映衬下，纵横环绕的清澈河水、溪流都变成宝绿色，比其他季节更显庄重、高洁。
在距离县城5公里远的欧拉镇欧强村三组的一片河谷地带，披碱草、燕麦、早熟禾以及叫不上名的草一人多高，稠密齐整，迎风摇曳。透过一片素雅鹅黄，仍能感受夏秋季节其生命的茂盛丰饶。
“这儿是沙化治理点？”我们一问，同行的玛曲县自然资源局生态修复办工作人员才让贡保一个箭步蹿过来，打开胳肢窝夹着的一本图册说，您看，这是治理前后对比图。参照物就是那座黄河大桥。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的桥与两张图片中的桥模样一致，只是眼前这片草场治理前是一片沙滩。“这是我们实施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工程的沙化治理点之一。类似这样的治理点，光欧拉镇欧强村就有3500多亩。”
看到大伙对这一片草场赞誉不绝，承担沙化修复工程的石淼感叹道：“我们像扶持幼小生命一样栽种这片草啊。”玛曲县自然资源局高级工程师马建云进一步解释说，为了保障工程取得实效，无论沙化治理还是阻沙林带建设、湿地生态修复、历史遗留无主矿山治理或小流域治理项目的设计，施工单位以及我们管理部门都下了大功夫，流程比较复杂、施工程序多，技术要求非常高。譬如，沙化治理和阻沙林带建设从建植草方格、植灌、种草、浇水、施肥到牧草条播、建网围栏，最后实行封育管护。两年为一个施工周期，前两年栽种、再补植补造，后三年根系扎稳后生长正常了。
“治理区块几年禁牧，牧民配合吗？”
“我们通过谈话、开会、乡镇政府及村委会宣传等各种手段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沙化治理和阻沙林带建设封育管护一般交由草场的主人，给予一定的管护补助，这样相当于国家给牧民治理草场后、再出钱由牧民管护，等完全恢复后交由牧民放牧。”马建云正说着，36岁的牧民仁青抢过话头：“我们肯定支持。从我上小学起，我家的草场就出现沙化，阿爸放牧回来经常唉声叹气，满心忧虑。轮到我放牧这些年，沙化现象随处可见，国家下这么大决心治理，我们双手赞成都来不及呢。从2021年起，我们响应号召，减畜放牧，我家原来有300头牛、100多只羊，现在卖了一半。眼前看收入是减少了，但从长远来说，等到我的孩儿们长大了，我们的草场面积就更大了，孩子们生活起来就轻松容易了哈。”
大伙哈哈一笑，阴沉的天空，瞬间明亮了一些。
二
玛曲，藏语意思是“黄河”。天下以黄河命名的县只此一个。县境内1288万亩的草场以及星罗棋布的大小湖泊和沼泽湿地，构成黄河上游完整的水源体系。因此玛曲是名副其实的“中华蓄水池”、独一无二的“世界水源涵养区”。然而由于自然和人为因素的影响，昔日的玛曲草原出现了沙化、退化、湿地萎缩等问题，导致玛曲给黄河的补水量逐年下降。为此，玛曲县以沙化草原治理为重点，拉开了集中连片、规模化修复治理的新篇章。
玛曲县自然资源局生态修复办公室负责人马建云，自甘肃省林校毕业后，走上高原，在玛曲林草、自然资源局一干20多年，是甘南公认的“本土专家”。实施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工程期间，他与玛曲当地另4名本土专家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们在设计修复治理措施时将行业技术标准与玛曲县实际相结合，与他们在玛曲县多年积累的土技术、土办法相结合。如沙化草地治理项目，设计之初就以风沙运动规律为设计基础，因地制宜，因地施策，采用“阻、固、输”相结合的办法；如退化草地生态保护修复以“草”为中心，与护山、保水、治湖、扩林、固沙相结合，以生物措施为主、工程措施为辅，通过鼠害防控、人工补播牧草、撒播有机肥、后期管护等技术措施进行综合治理。在修复治理过程中以退化程度调整牧草种子种类和数量，调整有机肥施播量，做到因地施策、适地适草，修复治理后采取调整放牧的管理方式。
3年来，玛曲县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工程购买了30万吨当地有机肥，等于动用了1万辆汽车拉运。牧民们过去的牛羊粪除了烧火做饭，堆积成山的垃圾，突然变成了香饽饽，一蛇皮袋子羊粪能卖8元。这是他们过去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也是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的现实成果。
家住欧拉秀玛乡敦红村的牧民道白，今年52岁，一双儿女在州府合作市读书，夫妻俩在2000亩草场上牧养着300只羊、100头牛。2022年县上实施阿万仓湿地修复项目后，他的媳妇去项目上种草打零工，一天150元左右工资，给家庭创收不少。此外，向有机肥加工厂卖牛羊粪收入2万元左右。深居草原半辈子，第一次得了卖牛羊之余的收入，道白高兴地给自己买了一辆小轿车，往返于县城和村里，只需一个小时。有时去公路沿线放牧，他也开着轿车。道白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自信平和。他说这以后科学减畜后，草畜平衡了，家园会变得更加和谐美丽。
三
这几年，草原上野生动物逐年增加。以前只有在高山放牧时才能看到藏原羚和岩羊，现在有时在山脚下的小河就能见到。据相关统计，这几年县域内野生动物种群数量逐年增加。在木西合乡境内，藏原羚与岩羊种群数量达到5000只。狼、狐狸等食肉性动物的身影也逐渐增多，本地有一牧民多次发现并拍摄到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雪豹的身影。每年10月份，在玛曲县河曲马场、曼日玛乡郎曲乔克湿地大概有3万只候鸟栖息，大量的黑鹳、黑颈鹤、斑头雁、赤麻鸭等珍稀飞禽为南迁越冬做准备。国家级保护动物的频繁亮相，就是对玛曲县生态环境修复保护的褒奖。
玛曲县县长杨智明在笔记本上记着一组数据：玛曲县2023年草原综合植被覆盖率达到98.4%，比2020年提高了0.09个百分点；中度及以上退化草原面积由2020年的685万亩下降到2023年的203.7万亩，减少了481.3万亩；沙化草地面积由2020年的54.31万亩下降到2023年底的42.83万亩，减少了11.48万亩。
而那些隐性的潜在的效益假以时日，将长久地发酵和显化。譬如，牧民群众的生态保护意识逐步提高，“重在保护，要在治理”的生态理念深入人心。承担了阿万仓2万多亩湿地修复工程项目的“90后”藏族小伙管海俊说，通过对阿万仓湿地的修复，我重新认识自己跟随父辈不仅仅是在干项目，更重要的像是给大地母亲作护理和美容。我们一年两次开展灭鼠行动，把地上鼠（俗称花花兔）和地下鼠（俗称鼢鼠）扫荡一遍，消灭几万只害鼠后，然后把一堆一堆的病变黑土堆刨开、推平，按专家们的科学配方撒进适宜草籽，再把表土覆上。细细观察，适时浇水，等草籽发芽后，撒入有机肥。一天一天呵护着小草向上长个、向下扎根时，我们觉得与大自然、与常年厮守的草原是如此亲、如此近。我们有信心期待，不久的将来呵护“高原水塔”“黄河之肾”会成为新牧民的自觉行动。
草原广情怀也广，海拔高境界亦高。玛曲县实施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工程取得一系列显著成效，得到各级部门的认可和表扬。玛曲县自然资源局继2023年11月被全国绿化委员会、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评为“全国防沙治沙先进集体”。
站在阿万仓大草原的制高点，暖阳普照，草原的漫漫鹅黄变成金黄，洁白的羊群、黝黑的牦牛群，星星点点，悠然其上。远处的阿尼玛卿山定睛望向草原、望向人间。条条河流舞动身姿，从星罗棋布的沼泽身边绕过，相约向河而聚。巨大的空旷和静谧下，屏声敛息间，一种声音坚定有力，响如洪钟。
那是——山河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