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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相山》:众生皆苦中的温暖日常
来源:新世纪文学悦读会(微信公众号) |   2024年06月24日12:26

《观相山》是一部去尽了燥火的小说,它以邵瑾夫妇点点滴滴的生活感触以及对于过往的回忆组织起来,明线、暗线共同交织成生活的万象。小说的日常性书写其实内涵着精神的追问,始终有一个精神性的指向在。小说将暴虐的事件处理得非常隐晦,将重心放置在人们对于正在进行的生活状态的感知。关于记忆的书写也值得关注,既有个人的记忆,也提供了某些公共的记忆,是一部非常有责任感的书。

——马兵

李昕澎:生存与死亡的双重母题

在《观相山》中,作者使用多点透视的写法,进行对于群像的刻画,将笔墨分给了以中心人物串联的关系网中的各个环节,并容许他们各自有相对独立的故事。同时增加和拉长了对于日常性的书写,用较多的篇幅按照时序细描女主人公邵瑾状似平淡的日常生活,让叙事时间和心理时间很大程度地趋近。

尽管可能经历了对功能性结构的有意舍弃,但作者的写作仍然具有她一贯擅长的多线叙事方面的特色。作者对于明线和暗线的处理方式也运用了独特的巧思,暗线似乎是作为从属被嵌套进明线之中的。与此前作者选择将谜题或悬案的探求过程与揭开的动作作为叙事动力不同,作者在这里扎实地拥抱了日常性。

在关于日常性的书写的包裹中,作者也完成了对生和死这两个永恒母题的探讨。这两个母题本身已经足够厚重,而它们之间的关系也能够独立作为母题存在。在我的感知中,作者将故事的重心偏向了生的那一端,通过不断重复和对叙述时间的堆叠间营造出一种漫长而压抑的生存状态。这部小说中的生存更像是自然而然延续至今的连续状态,也在蒙上一层疫情阴霾后呈现出某种集体性的将就与苟且。与此同时,死似乎也不意味着某种理想的超逸或解脱。小说着重渲染了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余味绵长的失去,一方面,死亡造成的客观存在的负担要由活着的人们来承受;另一方面,死亡给活着的人带来了精神层面的持续痛苦,几乎类似钝刀子割肉般的刑罚。作者设置的松涛死亡谜题虽然看似被悬疑和神秘气质笼罩,但实际上仍然呼应着作者在整本小说中对现实的关切。

刘皓玥:清淡的苦涩味

我会把这部小说的气息或者风格概括为:清淡的苦涩味。如果把小说的气味比作一瓶香水,《观相山》的前调是轻盈纯净的海洋、清甜的花香、草木的气息,中调是清淡温和的白开水,后调则隐约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像松柏或者艾草之类的淡淡的苦味。

这种清淡的苦涩首先投射在人物塑造的留白与情绪的弱化。小说对于情绪的书写仅仅止于隐痛,不去触及失去至亲或至爱时的撕心裂肺,即使写绝望或痛苦也是轻轻掠过,情感整体上内敛克制,不强烈却持久绵长。小说在设置人物形象时,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特征是将人物关系后置,常常先提及名字与事件,之后再慢慢交代人物的身份和关系。因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了非常充分的缓冲空间,在松涛这个形象重构完成的那一刻,不会对他的英年早逝感到过分的哀伤,而仅仅是一种遗憾、怜惜。

不仅仅是松涛去世这一桩憾事,小说中其实充斥着许多平凡人生的苦涩与不容易。但小说将它们都尽量冲淡了,冲淡的方式不是回避疼痛、回避艰难,而是选取一种看起来平缓节制的叙事角度。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了一颗石子,小说聚焦的不是石子抛入水中的轨迹,而是捕捉那水面上最外圈、最细微的一道波纹。看起来是不动声色地平静带过,平静的叙事语调所揭示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困窘与艰难。

作家拥有对于人类的普遍性关怀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但这种关切并不经由宏大叙事实现,而是以众多真实的个体的人作为样本,从中提炼出平凡人生的公约数,来实现对于当代人的生命关照。

郑晓涵:悬疑叙事下的波动日常及疫情背景下的底层声音

第一点是悬疑叙事下的波动日常的描写,贯穿小说全文的有一种悬疑叙事的线索,松涛当年与邵瑾分手的真相引发出松涛的父母锒铛入狱的历史,再进一步深挖出他们当年入狱的真相对松涛的伤害,最终小说走进松涛痛苦异常的内心,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都背负着一个秘密,随着故事的展开,来自往事的罪案浮出水面,罪案的背后有着各自不为人知的艰辛。小说从头到尾其实每一个人都对自己以及他人、正在进行或者已经逝去的生命在进行追问,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小说也设置了一个“妙一”充满佛法色彩的声音来给予解答,但其实他给出的答案也并不能算作是答案,因为生活在很多时候并没有逻辑,妙一法师自己也说,没有办法找到答案,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也并不都能够在理性的层面上获得圆满的答案和解释。

第二点是疫情背景下的底层声音。小说整个是在一个疫情的背景设定下进行的,疫情放开了一年,似乎离我们很遥远了,很多记忆在我们平时生活中也会感觉比较淡化,但读到这篇小说,又重新想起了很多熟悉的记忆。从疫情影响下走出来的人们内心的惶恐不安、惊疑不定,揭示了那种特殊情境下人与人之间信任缺失的荒唐迷茫。这种制度带来最大的损害的群体还是底层,小说两个主人公的设定不能算是底层,都是工作比较稳定的体制内人员,但文本缝隙中底层的声音不时地溢出。

张艺萱:平淡熨帖的温开水

我在读这篇小说的时候,从中得到了某些鼓舞。就像老师说的一样,小说里面的人都有某种比较暴虐或者沉痛个人的生命体验,但实际上我们的生活并不仅仅是建立在对这些惨痛的回忆或者是沉沦之中的,我们的生命和人生的经历还是建立在我们当下生活的细节。就像程凌云说的,遇到事情怎么办,只能向前看,一直向前看。这句话可能是很通俗、浅白的一句话,但是经过这么一个故事的描写和叙述,我就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小说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深入了生命和生活的,深入了生命的肌理,深入了我们生命的褶皱。因为我们不管是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和痛苦,虽然可能没有小说的主人公那么悲切,但是我们还是要从生活本身去汲取自己的力量,这是我看完这本书的一点启发。整个的阅读体验也是非常奇妙的,描写、叙述是非常平淡的,读完之后就跟喝了一杯温开水一样,很舒服。

赵彦琨:平淡语调中的温和关怀

这本书叙述的风格语调就像邵瑾的性格一样,温和当中有一些克制,克制当中又非常地温暖。文中的人物与家庭,他们好像都带着灰色的影子,看似体面的工作者,他们在面对理想的生活时,依然会感到遥不可及、力不从心;看似无理取闹的老曹,她的童年时代可能是泥泞的、伤痕累累的,直到中年她也没有能够完全治愈童年的伤疤。文中的年长者、中年者和年轻者都像处在生活的包围圈里面,从不同的角度去品尝着生活避无可避的痛苦,默默舔舐自己的伤疤。

同时文本当中也留给我们很多可以解读的线索。比如说电影《何时是读书天》,我没有看过这个电影,但是我已经把它放入了我的片单,我觉得如果去看一看电影,说不定能和这篇文章形成一种巧妙的互文。以及那本《我和我的晚年的母亲》,我非常喜欢那句迷住了邵瑾的话,“我没有为你的书提供一个结局,但我为你栽了一个跟头”。我这部作品也没有为我们提供一个非常确定、确凿的结局,但是作者为我们展现了比如邵瑾、松波、凌云、小观等等他们孤独的、避无可避的跟头。

蒲芊卉:转向日常生活

《观相山》没有纠结于故事性,而是选择转向日常生活。艾玛老师创作谈里面说到:日常生活是在不确定世界中的我们唯一能把握的东西。我觉得在小说当中也传达出来了这样的思想。在小说里面其实有很多的日常突发事件,在我们现在这个年龄看来可能是难以处理的事情,但是主人公他们在知天命之年的时候,这些难以处理的事情最终都得到了一个处理。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是一个有压力、但是能继续的状态。

但是小说也没有非常纠结于这种日常的生活,就像提到的《何时是读书天》这个电影,传达出女主人公白天为了生活做一些工作,然后晚上去读书这样一个两层世界。包括对于妙一的慈悲为怀的书写都是对日常生活的另外一面的精神世界的补充。艾玛老师在小说中多次提到读书、书店,对于日常生活做了很好的补充。

另外,小说有着很鲜明的当下性。开始读的时候会感觉有一点太淡了,因为和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仔细去读以后,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们当下文学需要做的一种尝试,我们不能回避去书写当下的生活。

韦宇伦:山海品格与冷静的禅意

作品里的叙事空间是一个山海之间的空间,从人物的名字其实也能窥探出,比如观山、观海、松波、松涛,这些名字与山海的联系是很密切的。再如人物身上所表现出的人生态度也好,性格也好,都是有山的韧性和海的包容的。虽然书写的是一个城市空间里的故事,但是让人感觉就像一个充满禅意的山海之间的场域一样。

人物的品格上有一种冷静的禅意,这种冷静和理性不是像工具理性或者科学理性那种意义上的理性,而是说人物很克制,但是又不失复杂性。这些人物表现出来的都是很好的品质,不管邵瑾还是松波,他们对待子女、对待老人都很周全,或者说他们都很会理解对方,给人一种很招人喜欢的感觉。这种善良并没有造成人物的扁平化,比如邵瑾在冷静、克制这种理性之外,她也有对松涛死亡之谜的执念,这可能并不属于冷静的那部分,但这正好成全了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就是老师在引子里说的,在平静的人物身上有一种暴虐的或者说激越的情绪,潜藏于在暗线之中。

除了人物品格,书中有很多古典美学意义的书写,比如对自然的描写,包括得慧去云城学雕饰的情节,有一种很古典的意境。这种山海品格、这种冷静的禅意,它可能是我们民族文化内部寻求解决生活苦难的一种精神力,是很打动人的。

徐海涵:旁逸斜出的技术

《观相山》是一种很平淡的日常生活的叙事,所以我心里会有一个对比的标杆,就是90年代初期的新写实小说,像刘震云《一地鸡毛》等等,做一种对照。我觉得《观相山》这个小说不应该归类到新写实小说当中,它恰恰有一种超越的地方是我很喜欢的。

首先是叙事的方式,我称它为一种旁逸斜出的技术。《观相山》本身是像流水这样,慢慢的、不咸不淡的,但是同时它又不断有斜出。我觉得《观相山》树起了一个标杆,它既不是一种沉湎,咬住过去不放了;但是它又不是一种遗忘,我们过现在的生活、过一种平板的生活好了,而是它能够做到去探索过去的归向、思考过去所有的情感,又能够从过去当中脱出来,看到今天、看到现实,我觉得这是打动我的地方。

我所谓旁逸斜出还有一个意思,《观相山》其实有很多和主线情节没有非常大的关联的一些小场景,比如说药店的一个员工去夜市摆摊,它其实和主线的情节没有非常强烈的关联,但它恰恰有很细密的设计,关联到人物的一种意识、情感、思考。换句话说,它象征的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健康的、有生命的人,他活在这个世间,他能够在生命场景的任何细节当中,去看到自己心里的投射,或者说任何一个场景都能够触动他自我的情绪、自己的思考。我觉得这都是一个完整的人所应当具备的素质,所以这是《观相山》非常打动我的地方。

张英杰:恬静相守的温情

范松波和邵瑾这种生活的状态,我觉得其实是非常动人的。之前我看有人说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是我觉得可能更多的时候,彼此之间相濡以沫的那种感觉已经更牢固地化为亲情,在两个人之间流淌,他们很多生活细节是很动人的。《何时是读书天》里的槐多和美奈子就像邵瑾和范松波一样,他们都不是会谈恋爱的人,他们只是在平淡的生活里努力去爱而已,他们努力去爱的很多细节都能体现在两个人的日常生活中。虽然生活中面临着一地鸡毛,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但是他们两个人时常会小饮一下、对酌一番,包括自己有了好事,包括自己的儿女有了好事。小说写出了我们生活当中静水流深的感觉,或者像刚才宇伦讲到的山海品质。不仅仅是记忆在流淌、我们的生活在身边流淌,更重要的是无论我们面对的是一地鸡毛也好,还是大起大落也好,生活中的悲怆、悲伤也好,总有温情在我们身边流淌,而且这个是潜藏于我们生活深处的,而这个东西才是支撑我们去面对日常生活的最坚实的力量。

作家说——

艾玛:非常感谢同学们和马老师的阅读与交流。

我写作小说是没有大纲的,但是我会给每个人物写小传,然后慢慢地跟他们熟悉起来。比如说我看到一个社会新闻的时候,我就会想:我要写的这些人物,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事情?在我觉得对他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以后,我才真正坐下来才开始写。马老师和同学提到的明线和暗线,我在写作过程中确实没有意识到。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在接下来的写作中会尝试把这种无意识的东西变成有意识的东西。

彼得·盖伊的《给历史学家的三堂小说课》强调,小说家的关注点是普通人物,通过微小的人物去解读一段历史。受这本书影响,我觉得可能没有什么比日常生活更牢固。在当下,你可能很难去辨别一件事情的对错,那么你只能忠实地记录下来,这也是我在写作时非常有把握的一件事。

我在写作过程中产生过纠结,要不要写一个很核心的故事,要不要把松涛之死直接放在明面上写,要不要把程凌云当作一个最主要的人物去写她的故事,我都有过犹豫。最后我还是把这些都隐去了,还是截取、书写自己比较有把握的日常,用生活里面的一个个小细节去嵌套,然后组织成这样一个文本。刚才同学们提到书中有一些平凡人生的温暖的东西,可以支撑人向前看的东西,我很开心大家能读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