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京剧《老阿姨》： 崇高精神的诗性呈现
由国家京剧院排演的现代京剧《老阿姨》日前在梅兰芳大剧院成功首演。该剧由陈涌泉编剧，杨小青导演，谢振强、戴延年分别担任唱腔设计和舞美设计，王润菁、田磊领衔主演。被习近平总书记亲切地称为“老阿姨”的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最美奋斗者”龚全珍的人生故事深深打动了观众。全剧从龚全珍与开国将军甘祖昌在新中国成立后建设新疆的历程中结为夫妇，到追随将军解甲归田回江西老家献身山乡教育，再到丈夫去世后继续无私投身公益事业，展现了龚全珍“献出莲藕方倒下，留下这清雅洁白美好一生……”的淡雅高洁的人生轨迹，引领观众走进“老阿姨”崇高的精神世界，带给观众深刻的审美体验和艺术享受。全剧以塑造鲜活的典型人物为核心，以守正创新的戏曲表现手段为基础，以丰富深刻的情感共鸣为桥梁，带来了一个令人信服、感人至深“立得住”的舞台形象，以及令人回味的“留得下”的艺术呈现，为戏曲现代戏创作提供了有益启示。
作为一部弘扬主旋律的新创作品，该剧没有人为拔高，不刻意煽情，也不拘泥成法，编剧坚守“创作必先感动自己”的信条，对人物的内心世界深度开掘，展现了真实细腻的情感，塑造出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龚全珍从家境优越的大学生到投身边疆的革命青年，到返乡建设的“最美奋斗者”，再到暮年奉献不已的“老阿姨”，每一步轨迹都有真实可信的心路历程，其中有热情，有爱恋，有失落，有艰难，有奋斗，也有收获。全剧撷取了龚全珍人生历程中的七幕，对夫妻情、师生情、母女情、家国情进行了丝丝入扣的展现。
初识甘祖昌，年轻的女大学生龚全珍毫不忸怩直抒胸臆，“胡杨本是英雄树，守护沙漠生命强。雪莲情愿长守望，不离不弃送芬芳”。这一唱段简洁明快，舞台上一个爱慕英雄的年轻知识女性形象跃然而出。当丈夫提出放弃城市生活返乡种田时，龚全珍看着自己爱护的学生和年幼的女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追随丈夫返乡。乡村生活之初，重重困难迎面而来，她有委屈和抱怨，但当她见到山乡失学儿童时，责任感和母性的关怀油然而生，主动当起了乡村教师。丈夫去世后，她更是主动完成丈夫的夙愿，30年如一日全心投入公益事业直到生命的最后。这样一个“老阿姨”的形象具有独特的时代气质和艺术价值，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夫人”的形象，也不是一个“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她以一名女性知识分子特有的力量改变了山乡孩子的命运，她不仅为孩子们传播知识，更教会他们要自立自强，用知识和文明点亮山乡。舞台上的龚全珍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作为一名妻子、母亲、老师，她要不断解决生活中形形色色的矛盾，人物塑造丰满、有血有肉，其心路历程和情感起伏令观众感同身受。
现代戏曲在艺术上要做到守正创新，既要有传统的基础，也要有现代的表达。剧中，梅花奖得主、张派名家王润菁诠释的“老阿姨”形象与她以往塑造的英雄人物不同，几乎所有唱段都充满诗意又平实走心。为表现龚全珍在丈夫提出返乡时内心的矛盾，王润菁发挥了张派青衣唱腔刚健委婉、饱满圆润的特质，“留城市，事业有成心欢畅，回农村，前途未卜路茫茫……眼前走留两条路，高下立判如霄壤。问大漠，问胡杨，我该向何方”，这一唱段非常贴合人物彼时不解、忧虑甚至委屈的情绪。龚全珍爱上乡村教育之后，她一心扑在学生身上，为了不让学生细妹子辍学，不惜冒险在风雨中翻山越岭。王润菁在表演时又巧妙衔接了传统的大小蹦子和鹞子翻身，以一段雷雨中的伞舞渲染人物踉跄前行的情景，将舞台感染力迅速推向高潮。细妹子考上师范后，龚全珍拿出唯一的衣服料子给细妹子做衣服。伴唱声中，龚全珍以虚拟化的程式动作表演做衣服，化用传统的云手、水袖功以表现裁剪、缝制过程，用中国戏曲虚拟化、写意化的特质，充满诗意地延伸了人物的情绪，将超越母爱的师生之情和人间大爱尽情抛洒出来。细妹子身穿崭新的连衣裙翩翩起舞，宛如龚全珍精心灌溉的花朵在盛开绽放，以形象之美隐喻着传承。龚全珍如同一束阳光照进细妹子年轻的生命，温暖着挣扎在困苦之中的山乡辍学女孩，改写了她的命运，重塑她的人生尊严和生命价值，令生命焕发出全新的光彩。
国家京剧院副院长、梅花奖得主、文武老生田磊生动诠释了甘祖昌将军刚毅质朴、一心为民的人物形象。从领导岗位返回家乡时，甘祖昌“临返乡心情沉重意惶惶。舍不下首长战友好兄弟，舍不下戎马生涯岁月长。舍不下每天耳边军号响，舍不下训练场上凯歌扬”的唱段，精准反映了将军戎马半生一朝卸甲的心境。妻子光荣离休，他拿着一束花在学校门口迎接，田磊用内敛的表演，以自然近乎无痕的方式表现人物紧张期待、满腹心里话要倾诉的情态，让观众看到了其铁汉柔情的一面。当龚全珍深情倾诉后，将军顿挫念白“有妻如你，此生足矣”，随后用自行车载着爱妻缓缓走向夕阳……相濡以沫30年尽在无言中，令人瞬间泪目。在这出戏里，我们可以看到现代戏的一些尝试，伞舞、裁衣舞和自行车的运用都是在化用京剧传统程式的基础上，试图探索“新程式”，穿裤装和皮鞋的青衣身段更能反映现代知识女性的温婉气质而没有丝毫“违合感”。可见，现代戏在传承传统戏曲表现手段的基础上，完全可以大胆创新，化用四功五法和传统程式改进唱腔和舞美，只要能增强情感的渲染、强化人物的塑造、更好地打动观众，就是成功的探索创新，观众的热泪和掌声已证明了这一点。
文学是戏剧之母，剧本是一剧之本，文学性是中国戏曲的内核。该剧的创作亦打造了一个重视戏曲文学性的范例，作品无论结构、情节、唱词、念白都反复打磨，托得住人物，经得起推敲。当龚全珍向丈夫娓娓唱出“花开花落花无悔，春去春归永相随。今生幸运嫁给你，风雨阴晴比翼飞”这段唱词时，简直就是文字插上了情感的翅膀活了起来。除了龚全珍夫妇的核心唱段，其他角色的唱段也可圈可点。比如细妹子的“着新装，三春暖，心潮滚滚泪如泉。似这般光鲜亮丽何曾见，宛如那鲜花盛开在春天”这段唱，既饱含感激师恩之情，有很强的表现力，唱腔中又吸收了现代音乐元素，朗朗上口，易于传唱。
现代戏曲创作要经得起观众和历史的检验，必须直面时代、扎根生活。《老阿姨》就是典型的“慢工出细活”。主创团队历时两年半，多次赴江西、新疆等地采风和研讨论证，走访莲花县坊楼镇、琴亭镇等人物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探望龚全珍本人，扎根生活挖掘第一手资料。许多舞台细节呈现让人感觉真实、出彩，正是因为源自真实生活的提炼。国家京剧院自建院以来，坚持“三并举”方针，已创排了500多部作品，其中现代戏的创作相对更难。如何用现代戏曲生动反映火热的当代生活，紧跟时代满足现代人的精神需求，是摆在戏剧人面前的急迫问题。历史上，京昆和地方戏的繁荣都是根据观众的需要不断创新才得以发展进步、广受欢迎的。今天，我们身处创造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伟大时代，戏曲作为集中体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综合性艺术，我们更加期待戏曲工作者能尽力发掘、创作、传播具有崇高的时代精神的艺术华章，涌现出更多具有鲜明时代性和人民性的戏曲佳作。
（作者系中国剧协一级巡视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