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西湖》2023年第11期|广奈:公园小路上的正方体
来源:《西湖》2023年第11期 | 广奈  2024年07月30日08:02

广奈,编辑、青年作者,毕业于华东师大创意写作专业。作品见《花城》《西湖》《上海文学》等,出版长篇小说《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

李先生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每天朝九晚五,他总是在打卡时间的最后一分钟到达公司,而又在下班的第一时间离开,绝对不停留半刻。说起来,李先生是个严格的强迫症患者,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生活出现半点意外。所以,他常常担心,有一些突发事件会扰乱他的生活。比如,他会想:万一明天走在路上被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中了,万一传染病爆发而自己也被感染了,万一吸入了过多汽车尾气而患上肺癌……他无时无刻不这样担忧着。为了减少在上下班路上发生事故的概率,他为自己规划了一条僻静安全的线路——从家门口下楼梯(他从不坐电梯,因为担心电梯故障),然后穿过公园里最笔直的那条小路,再经过一道人工运河,沿着河边一直走半小时,就能抵达公司的侧门。这条线路几乎不用经过多少高楼,因此,不会发生高空坠物的危险,也不用担心有人从楼上跳下来砸中他。另一个优点是离车行道远,空气更新鲜,公园里的植物光合作用产生纯净的氧气,足以确保他呼吸的每一口气能充满自然的味道。尽管他只需要坐两站地铁就能到达公司,但他仍然选择了步行的方式,每日准时启程、准时抵达,在这条线路上稳定运行。

最近一段时间,让李先生感到忧心的事情出现了。因为坐落于公司北部、距离三公里的机场正式投入运营了,每天都有大量飞机从低空越过。每隔十几分钟,李先生一抬头就能看见飞机在头顶飞行。他尤其害怕飞行物,也从来没有坐过飞机。万一飞机掉下来了,应该怎么办呢?首先,他想到,应该在自己的工位上方搭建一个保护罩。其次,需要在抽屉里放一些临时救生用品,比如手电筒、电池、胶带、口哨、止血带、维生素、创可贴、气垫、纱布等。当然,还需要足够的食物和水。因此,李先生购买了一批压缩饼干,放在了自己的工位上。一个同事看见了便问李先生,是要出远门旅行吗?李先生说不是的,以备不时之需。李先生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被压在废墟下的场景了:身体无法动弹,时间如此难挨。在等待期间,应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呢?于是,他又在救生物品里放了一个魔方。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时间,飞机始终没有掉下来。每次,下班的时候,他还是会望望天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出现,而且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天空如此高远,晚霞染红了云彩,工作下班后,才是李先生一天生活的起点,只有五点后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为此,他会购买新鲜的蔬菜,为自己准备一顿健康的晚餐,然后窝在床上看一部电影,通常是爱情或者喜剧电影。李先生不喜欢恐怖片,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画面,因为他有一项特异功能,就是看完什么电影,就会做类似的梦。有一次,他仅仅是看见电影里有一只死去的青蛙,就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晦暗的广场上,肢解一只被下了咒语的青蛙,而他开始肚子疼,于是蹲下身来,从肛门里拉出了一只又一只青蛙。这个梦困扰了他很久,他需要观看美好的事物让自己的梦境保持甜美,这样,他就不会做噩梦了,也不会死在自己的梦里了。虽然他已经看完了上百部爱情电影,懂得大部分恋爱的技巧和话术,但他至今仍孤身一人。

同事们也经常问询:“李已经三十六岁了,还没有考虑找一个女朋友吗?”李先生摇了摇头。于是大家好奇,是否他曾经受过爱情的创伤,但李先生也否认了。“那么,李喜欢男孩子吗?”李先生说当然不会。“所以李为什么至今单身呢?”李先生说,我很喜欢一个人生活的状态。类似的谈话,会随着一个新来的同事开启,又会随着李先生的摇头而结束。在一次闲聊中,李先生是这样说的:“我觉得和一个陌生的人一起生活很不习惯,而且很危险。说实话,我都不喜欢我自己,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我呢?那么,她跟我在一起的原因,绝对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其他的东西,比如金钱、安全感,或者仅仅是喜欢做爱罢了。但有一天,如果她对我感到腻烦,很可能会置我于死地,在我喝的水里投毒,给我的菜里下药,会在我睡着的时候肢解我,然后把我放进冰箱。”大家都笑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呀!这种事情是很少发生的,更不可能发生在我们普通人身上了。不过,李先生依然有这样的警惕感,世界如此危险,他不会相信任何人。闲聊结束,李先生便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因为他感觉有人说话的唾沫星子飞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很担心,自己有可能因此患病。洗完脸后,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猜想,那点唾沫星子到底来自何人?

我会得什么病呢?会是皮炎吗,会长藓吗,会皮肤溃烂吗?真是太可恶了。回到家后,他狠狠地清洗了一遍身体。他特别仔细地将自己的双手用酒精和肥皂分别洗了一遍,因为下午的时候,他和一个送物料的同事握了手,他对那位同事极其不了解,担心他的手上有什么传染性的细菌或病毒。清洗完后,他才觉得舒服了一些,可还是担心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明明身边没有任何异常波动——水杯在桌上,盒子里放着除虫剂,雨伞挂在墙角,沙发一如既往地干净,拖鞋散落在地板上,这是个极为平常的傍晚,人们也在按部就班地活着。可是,李先生的心里预感到,有麻烦事出现了。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又在哪里,将以什么面目出现呢?李先生有点受不了自己的大脑,尽管他想放空,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就好像,世界要毁灭了一样,也有可能比这个更糟。只有自己毁灭是可怕的。世界毫无变化,而自己却消失了。只要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胸闷气短,难以呼吸。于是,李先生一改往日看电影然后睡觉的习惯,他准备去公园走走,呼吸夜幕下的空气,以便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

那是上班必经的公园,他很熟悉,甚至闭着眼睛都能从头走到尾。夜晚的路,的确和白天不一样,夜晚的公园带着一丝神秘的生命沉睡的气息。在橙黄的路灯照耀下,远处道路上的鸣笛声穿进公园,更显得公园内部像个小型避难所。此时正是夏季,小路上有许多人在散步,李先生散步的路线是他经常走的那条,其他的小道,他一概不涉足。虽然它们近在咫尺,他依然不越半步。路快要走到一半时,他突然被一个一立方米左右的正方体盒子挡住了去路。起初,李先生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但他再次环顾四周,确信无疑走的就是上下班的路线。唯一有问题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盒子,因为傍晚时它还未出现,现在却突然立在了这里。李先生想,他得绕开盒子,从草坪上走过去,才能继续向前了。但他不愿意这样做。于是他转身朝家走去了。睡觉前,他仍在思考小路上的盒子,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里呢?是谁放的呢?里面有什么东西呢?还是说自己看错了呢?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也许那是一个物体的影子。他准备明天上班的时候确认一下。

从这一天起,李先生上班的公园小路上,开始多了一个正方体盒子。它的确存在,坚硬地嵌入公园的风景里,与周围格格不入。但是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也没有人质疑它的存在,除了李先生。起初,李先生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周围的几个同事,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被监视了,一定有人故意来给他制造障碍,说不定里面是炸弹。其中一个同事也会经过那个公园,他家就在公园的左边,姑且叫他左先生好了。左先生说,你不必担心,有可能是公园要建什么新的设施了吧?那是一个工具箱也说不定。李先生说,这绝对不可能。因为那个黑色的正方体盒子四周都是密封的,甚至根本就没有开口,每个面都严严实实。坐在李先生后面的同事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姑且叫他后先生吧。后先生说,一个盒子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依我看,可能是某个行为艺术家未经允许,就把自己的作品放在了公园里。而且,这样的“犯罪分子”经常会返回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说不定他正躲在公园的某个角落,观察别人看见他的艺术品的反应。大家都觉得后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李先生的反应确实过于紧张了,因为在这个和平美好的社会,发生爆炸事件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与其担心里面有炸弹,不如担心里面有外星人。那个黑色正方体盒子,是外星人的UFO的概率都比炸弹的概率高。这样解释后,李先生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仍旧每日穿过公园的小路上下班,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走到一半,他需要绕过正方体盒子,走上草坪,然后再走到小路上。尽管只有两三步,但这两三步的改变,足以令他感到心情不快。稳定的生活就这样被改变,看似没有危害,却往往深入人的内心,令李先生觉得挫败。相较于剧烈的风暴一次性摧毁人,路边的小盒子就像手上的茧,不痛不痒,而又让人无法摆脱。李先生反而希望风暴来得更猛烈一些。

其实,李本来可以换一条路,但他还是坚定地走老路。有时候他会在黑盒子面前停下来,敲敲它的外壳,它像铁皮一样,发出厚实沉闷的声音。下班的时候,他会倚靠在黑盒子旁边休息一小会儿。傍晚有很多孩子绕着这个坚固的盒子玩耍,或者从上面跳下来,比谁跳得更远。下雨天,雨水打在黑盒子上,它的表面却光滑细腻,像玻璃一样,又像荷叶的表面,雨滴轻轻从它上面滑落了。每到晴天,太阳照射时,黑盒子就会猛烈吸收热量,散发出比周围的空气更高的温度,像个制暖机。它成了这个公园里受人宠爱的装置。公园的管理人员也没有将它搬走,任由它待在路的中间。按道理来说,公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应该有管理员来清除掉。李先生也拨打了公园管理员的电话,问他们这个所谓的装置是公园有意设置的艺术品吗?管理员说:“先生,我们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于是李先生说:“那为什么你们不把它搬走呢,你们知不知道它挡住了我上下班的路?”管理员说:“我们尝试过了,但它实在太重了,而且我们还请了专家来考察,他们估计这玩意儿得有一吨重。我们可抬不走。”“这几乎不可能啊。”李先生说。“的确不可能,但它确实出现了,”管理员说,“我们搬不走,没有任何办法。”“监控不能调查是谁把它放在那里的吗?”李先生问。“已经调查了,先生,是它自己出现在那里的。”“会是外星人的物品吗?”“我们也不知道,先生。它只是一个正方体,请不要担心。”

李先生挂了电话,他想,自己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了。他只能把它视作自己上班道路上一处必不可少的风景,就像他记得的每一棵树的位置,每一道栅栏的间距,每一座大厦的高度,每一条小道的地砖数量,每一座桥与救生圈的位置一样,现在,他也不得不把这个正方体黑盒子纳入自己的路线范畴。从这天起,李先生的上班路线就变成了出门,下楼梯,进入公园小路,绕过盒子,再次走上小路,路过河道……他已经把它视作生活的常态了。而早期突发事件般的不安感,也慢慢消失了。有一天,他觉得这个黑盒子如此美丽,如此精致,几乎能够映照出他的身形,像一面镜子,映照夏日风景。有一些小孩会用石子在上面刻字,但无论如何,它都坚硬无比,不留痕迹,甚至,连尘埃都会从上面滑落。

在公司里,李先生也会和人讲起那个黑色盒子的独特与美丽。他称呼它为稀世珍宝。左先生便笑道,以前你还担心它是炸弹,现在怎么夸起来了?李先生说,它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每天早上欣赏它,就是我生活的乐趣之一。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过去了。李先生仍有一些担心的事,无外乎陨石坠落、疾病感染、地震塌陷、意外死亡或世界末日,但这个黑色盒子不再是他担忧的事件之一。李先生想的是,自己老了一岁,身体必然比之前更差劲了,得时刻提防意外状况。每当看见有年轻人从他面前经过,他不免对这个世界感到神奇,原来世界已经是青年人的了,以前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呢。可是,他已经被划入旧时代了。年轻人爱冒险,沉溺放纵,而他已不再年轻,他开始钻研养生。在李先生看来,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对世界保持好奇了,而是安静健康、长长久久地活着。尽管自己不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什么贡献,但能够看别人贡献、享受别人的创造也是不错的事。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有一个好的身体,然后用这个好的身体体验活着的感觉。

这一天,李先生照常下班,用他老去但还算健康的身体在平常的路上走着,熟悉的树和天空。飞机飞起来了,没有掉下来。他走到了公园,想在黑盒子那里停歇一会儿。突然,他看见眼前的路畅通无阻,曾经的盒子已经不见了,然而地上还留有正方形的印记,有一圈杂草在地面生长,像画出了一个禁锢的监狱。此时,按照道理说,他本来可以直接走通小路,但他却犹豫了。他立刻拨通了公园管理员的电话,问道:“盒子被谁搬走了吗?”“什么盒子?”“公园里的那个黑色正方体盒子不见了。”“是的,先生,它不见了。”管理员说。“为什么?谁搬走了它?”“没有谁,它自己不见了。”管理员说,“就像它没有来过一样。”李先生挂了电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过去,是应该如往常一样绕过两步,还是应该直接走呢?在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画面了,他想,世界上一定存在蝴蝶效应,只要走错一步,他就会改变未来的人生,此时他必须做出选择,也许自己正处于平行空间的交叉路口,而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有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然后,他会因为选错了一条路而在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也可能因为一两分钟的迟疑,在几分钟后遇到歹徒。总之这个世界如此危险,上帝已经将问题设置在了他的面前,逼迫他做出选择。他的生活一定被监视了,于是李先生向四周望了望,确保自己处于安全的空间,然后他绕着那个正方形印记,走向了草坪,安全到达了家里。

不安的情绪又开始笼罩他。李先生实在不习惯没有黑盒子的道路,生活又发生了改变。看似没有任何影响,实际上,已将他刺得遍体鳞伤。他将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世界对抗。他把这种不安告诉了左先生。左先生说,我早就说过,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根本不用在意。他又告诉了后先生。后先生说,有可能是外星人飞走了。这不是挺好吗?它不会再挡住你的路了。

不是的,李先生说。我担心的是,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有什么东西会出现,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会发生,它们说不定,就会扰乱我的生活,太可怕了。有什么事情突然就出现了,然后突然消失。这太令我害怕了,万一,万一……李先生上气不接下气,万一我明天就死了怎么办?

别说这种丧气话。左先生安慰他,你还很年轻,你是一个年轻人,这些都离你很远,等你到六七十岁再这样想吧。你现在只需要开心地吃点好吃的,然后去旅行一段时间就好了,去欣赏一下自然风景,你肯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李先生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过了爱冒险的年龄了。我只需要身体健康,没有意外发生就好了。但是,我总是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到底是什么呢?世界如此平静,简直不可思议。李先生站在窗前,默默祈祷,来吧来吧,我可以承受住,不要再躲躲藏藏了!他就好像在与黑盒子对话似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一如既往地准时上下班,吃健康的晚餐,看电影,听听音乐,睡觉。对同事说自己的担忧,同事们已不再与他争论了,只是听他喋喋不休地说,我感觉自己好像得了胃癌,我感觉自己的脚好像有点问题,我感觉头发变少了,我感觉傍晚会下雨,我感觉有人在楼下抢劫……

“好了,李,”左先生说,“你说的,不就是生活里总会发生的吗?不要再打扰大家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吧。你从去年说到今年,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我也不知道。”李先生说。

“那就不要再说了,该来的总会来。”

李先生闭口了。他本来想与同事分享自己的担忧情绪;不过,这样看来,自己似乎变成了令他们讨厌的人,像聒噪的小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经常被他们背后说道。于是他又多了一种担忧——感觉他的同事会谋害他,在某一天忍受不了他而把他杀掉。为了防止他们在他的水杯里投毒,李先生每天都从家里带水瓶去上班,并且时刻把水瓶放在自己的背包里。他也不再跟同事们说话,使自己成为一个透明的形象。除非必要的工作对接,其他时间,他都像一根木头一样。有时候,飞机飞过天空,他就想,快掉下来吧,掉下来一起死,让我看看什么才是灾难!

对于死的恐惧,令李先生越来越孤僻。同事们看他整天站在书架旁边的窗户前,一站就是半小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方面,他当然是恐惧死亡的;另一方面,他觉得,人必须经历一次事件,这样才能了结他心中始终萦绕的“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恐惧感。到底什么会发生呢?盒子的出现与消失,是否已经在暗示自己了?他的猜测日渐增多。包括:是否台风要来了,海啸要来了,火宅要来了,鼠疫要出现了……事情发生之前,自己应该怎么办?如果事件永远不到来呢?那么这种恐惧是否永远也无法消除?李先生并不愿意生活在等待的恐惧中。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李先生准备离开这家广告公司,他提交了辞职报告。大家都表示不解,因为李先生虽然业绩不是很出众,为人也胆小怕事,但做事却是很细心稳重的,不会出任何差错。在公司里,也不会被领导责骂。同事们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李先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准备换一种方式去生活了,他计划先去旅行一段时间,因为他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要对世界产生好奇。

大家觉得,他终于变得好起来了。李先生离开的那个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温和,左先生在办公室里死掉了。他在货架前搬运书籍时,倾倒的书架一排排压下来,那正是李先生之前常常站着发呆的地方。医生赶到时,阳光斜斜地照在左先生身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其实本来这项工作应该是由李先生去做的;如果他没有走的话,可能死掉的就是李先生了。同事们说。

但是李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终于开始了自己所谓的旅行,在公园里,他走了很多之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小路,有天鹅游过的池塘,红色的浆果在岸边生长,一棵棵香樟树笔直地立在道路两旁。公园的正中央有个巨大的草坪,傍晚时分,许多人坐在草坪上吃晚餐,李先生也坐了下来,吃着一块压缩饼干和一颗苹果。他想等到星群璀璨的时候再回家,一只蜻蜓飞过,像流星一样消失于天际。他看见一个类似正方体的黑色盒子出现于遥远的空中,似乎要将整个地球都笼罩住。他揉了揉眼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可能是地球毁灭的前兆吧。不过,他准备先吃完手里的食物,再考虑关于生存的事情。他想,一切经历都将默默承受,或许因为这是生活本身,就像吃掉压缩饼干一样,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