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漫、陆梅、赵荔红、黄德海对谈—— 每一个人,都是“两个故乡”的言说者
世界上最动人心弦的灯火,在故乡。”南阳,位于伏牛山之南、汉水之北,属中国南方与北方的过渡带,冷暖平衡,是张衡、诸葛亮、庾信、韩愈等历代文人墨客生活过的热土,也是诗人、散文家汗漫的故乡。在汗漫的笔下,故乡南阳盆地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而是承载了深情厚意和丰富文化的精神家园。
7月20日,汗漫携新作《纸上还乡》与本报主编、作家陆梅,散文家赵荔红及评论家黄德海做客钟书阁,围绕“在异乡重建故乡”的主题分享各自对于故乡的眷念及对散文写作的思考等。
汗漫说:“这本书的写作,前后延续二十年,我在南阳写,在移居上海后继续写,写得缓慢而笨拙。”他试图使每个读者以南阳盆地作为一个切入点,来认识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时代,这可能更有意义。在他看来,每一个人,都是“两个故乡”的携带者、构建者、言说者,“异乡和远方意味着一个人精神世界和生命世界不断扩张,不断更新,给我们带来自由与无限的可能性,但同时也带来一种不确定感,加重我们的焦虑,所以我们还要时时回故乡,使我们的精神能够得到安定感。”但他也坦陈,我们看故乡总不免带着滤镜。他提醒说:“热爱故乡拒绝美化之、粉饰之,以书写与阅读,面对现实疑难,保存不应被忘却的一切。对种种‘追新’的姿态、‘怀旧’的腔调,保持警醒。如此,或许是一个作家应有的态度与责任,大概也是当代人应有的态度与责任。”
赵荔红表示,汗漫的“还乡”也许可以替换成“传统”一词,即孤零零的现代个体如何回到传统。她认为,汗漫的文字里有一种温暖,有一种澎湃的氛围,“他的个人成长和故乡的复杂性整个融合在一起,读起来是很温暖的。”在陆梅的印象中,汗漫是一个行动者,总在漫游,“在这本书里面,我充分感受到城市和乡村,或者说中原和中国,中国和世界,甚至西方和东方,这样一种多元视角下对故乡的一种走进、解读等等。”她以两个关键词理解作家的写作,“一个是散怀抱,一个是在人间。都是动作,是行走中的一种姿势。”
“这就是风,指《诗经》里面风雅颂的风,风是什么?是一个地方独特的味道,它既有生理性的,又有精神性的。”黄德海提出,可以从“风”来走进汗漫所书写的故乡。他援引作家劳伦斯的话:“每一个大陆都有它自己伟大的地之灵。每一个民族都被某一个特定的地域所吸引,这就是家乡和祖国。地球表面不同的地点放射出不同的生命力、不同的振幅、不同的化学气体,与不同的恒星结成特殊的关系……但是地之灵确是一个伟大的现实。”他表示,“在纸上重建我们的地之灵,就永远有个故乡在我们身上,而这样的人是幸福的。”赵荔红补充说道:“古代有观风之说,风是很重要的,但随着现代的发展,这个风越来越趋同。现代人处于丧失故乡的一个过程中,正是因为这种变化,更有重建风、重建传统的必要性。”
从写诗到写散文,汗漫也经历了转变。赵荔红认为他的语言是有弹性的,他的文字有我们常说的烟火气,“而真正的烟火气其实是诗性的,这两者不相违逆。”汗漫提及布罗茨基对他影响较大,布罗茨基曾在谈到诗歌和散文这两种文体时说:一旦遇到“三个人以上”相处的问题,诗歌就不方便处理,只好借助于散文。“在我的散文写作过程中,叙事的、抒情的、思辨的,这些因素都杂糅到我这个文体当中来,可能也有一种陌生感。”汗漫表示,始终以诗歌写作的态度对待散文:让每一句、每一行都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就像这本书里有的片段,只要分行就是诗。在他看来,写散文也要如小说家般把叙事引入进来,从这点出发,各种文体间有所趋同的现象也属于正常。
陆梅谈及汗漫以小说笔法写散文,比如在《母亲与故乡》一文里,诗人周梦蝶和痖弦白发苍苍怀念家乡,汗漫便以一张旧照片想象了他俩的一段对话,“那个对话里面他用了很多古语词,都好美,就好像理应有这么一场和故乡的对话。有那种长情和忧伤,情感又很丰沛和苍茫。”在这一层面上,她认为,“这本书之于我们普通读者的意义,我想是经汗漫的想象和塑造,丰满和激活我们对中原这片土地生息不止的那种复杂性的理解,尤其是被这片土地养育的中国文人的精神和骨血的那种延续和转化,让我们感知到经验和记忆的可能。”
对于如何重新理解散文写作,黄德海在现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我们从小被教育散文是纪实,其实不是,凡是经人创造的,我们的核心都是虚构,“我们的写作就是纸上造物,在这一层面,我们才来到散文所谓的临界点,这时候我们的散文才变得更有可能。”“就像汗漫写的故乡,我们终于争取到一个年长的有情人的资格,我们可以对故乡表达我无限的爱恋,爱恋随着我们年长,我们懂得分寸,懂得节制,懂得它的各种可能。”他说:“传统如何一步步来到现在,它首先存在于写作人的生命中,其次活在读者的心目中。人会从容一点,其实这也就是写作或者虚构这件事的意义,而在这个意义上,散文、小说、戏剧、诗歌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