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2024年第8期|王继军:苦的甜——评邓雅心短篇小说《一盏蜂蜜》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好像是在自由来稿里看到一部小说,叫《母亲在左,我在右》。题目很独特,一下子就看进去了。主人公是个青春期延长的女孩,一步步走到与母亲对立的那一个点上,之后再一步步退回到母亲的身旁。母女关系写得很特别,好像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那种母女关系 ,好像又有点不同,隔膜处好像不是母女,像陌生人,但亲昵处,又浑然一家,是至亲。小说不长在主题深刻,而是白描生活生动至极,有细节,人物的情感以及关系变化都在场景里,在烟火气息里。除了母女关系,小说里呈现的那个城市的日常生活就很有味道。按小说后面留的地址给作者写了一封信,说小说可以送审,不久,收到作者回信,我记住了里面一句话,叫“哭晕在卫生间”。原来作者等不到《收获》的回音,就另外给了其他杂志,然后其他杂志还录用了。
后来也断断续续读过几篇邓雅心寄来的作品,不多——好像她写得也不多——风格跟《母亲在左,我在右》都不同,而最重要的不同点在于,后面的创作大多是基于强烈的同情心,作者对于笔下的人物有真诚的关心,也能真切地描绘他们受的苦,赞美他们身上质朴的东西,忍不住要为他们鼓,为他们呼。《一盏蜂蜜》几乎可以算作这种风格的典型。小说写的几个人物,老杨、老李 、“安徽”是彻头彻尾的底层人物,在重庆那里叫“棒棒”,“这巷子里住的人是三个挑夫,重庆人管这种职业叫‘棒棒军’,就是肩上扛着一根兰竹,给人挑货的。这职业大概是从九十年代兴起,改革开放后,许多农民到城市里求生存,就靠一根棒棒,帮人挑货,三块,五块,十块,背冰箱,挑家具,搬家,挑菜,别人搬不动的,他们来。”饶是如此“底层”的活,现在他们也面临“失业”的危机,“安徽”走上了传销的路,老李去海南闯荡,留下老李原地打转,他一边努力挣生活,一边却也同时靠吸烟得个肺癌什么的——这样就可以体面地死去——当然是相比于走投无路或者了无生趣后的自杀。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疾病,在老杨这里倒成了一种奢侈的希望。老杨无缘这样的“奢侈”,但小说还是给了他希望:他到医院里去做护工,恰巧跟自己有过两次缘分的一个女人在这个医院里变成了植物人,他超越一个普通护工的身份细心地照料她,并且在这种照料中,意识到了可以让自己安心的归宿。《佛说譬喻经》有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旷野中游走,被一头凶恶的大象所追逐。游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恰好看到一个空井,井旁有一棵大树,游人赶紧抓攀着树根,藏身到井中。有黑白两只老鼠,正在啃噬着树根。井的四边有四条毒蛇吐着舌头,井底有一条毒龙正在向上张望。游人心中畏惧毒蛇和毒龙,又担忧树根被老鼠咬断。就在这个时候,从树上的蜜蜂窝中滴下五滴香甜的蜂蜜,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游人的嘴中。游人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和担忧,尽情地品尝起蜂蜜来。”佛说的故事另有所指,我们俗人甚至可能取的是相反的意义——在艰辛的生存中,可怜的一盏蜜可能更甜蜜一些。
再回到前面的话题一下 ,说《一盏蜂蜜》的风格是基于同情心的创作,那么《母亲在左,我在右》是什么风格呢?笼统一点讲,可以说是基于同理心的创作——人物陷于生活中,不可开交,而作者自身就“是”那个人物,不得不与那个人物一同沉浮——这种境况下找到的那“一盏蜂蜜”更弥足珍贵。
【王继军,笔名王咸,《收获》编辑,著有小说集《去海拉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