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4年第4期 | 朱山坡:一个夜晚,有贼来访(节选)
朱山坡,广西北流市人。出版有长篇小说《懦夫传》《马强壮精神自传》《风暴预警期》,小说集《蛋镇电影院》《把世界分成两半》《喂饱两匹马》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上海文学》奖、《雨花》文学奖等多个奖项。现为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
一个夜晚,有贼来访
朱山坡
年终之思:
一个夜晚,
有贼来访。
——松尾芭蕉
安嫁到北方已经三年了吧,孩子已经一岁多了,是女儿,能说一点简单的话了,但村里的人还把她当新人,碰面总是称她为谁家的小媳妇。天气很冷了,几天前下过一场小雪,但江面还没有结冰,倒是蜿蜒而至的江瘦了许多,舒缓了许多,像是一条横着身子冬眠的蛇。江面上总是弥漫一层薄雾,即使夏天也是这样。到了黄昏,雾就变成黑的了,把江和大地、天空融为一体,变成了所谓的夜。如果不是江风割面,有时候会让人忘记江的存在。
男人们几乎不在村子。他们长期在更北边的地方修建铁路,一年到头很少回来。冬天,女人们也很少出门。安是南方人,跟她们不太一样,闲不住,也睡得晚,家里的事情在她的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担心漏掉哪一件还没有做好。她的肚子里怀了第二个孩子,从身体的形态上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她已经写信告诉过丈夫,怀的可能是个男孩。丈夫托人给她带回了一些白面和半坛猪油,叮嘱她吃好一点,不要太省。但她舍不得吃,放在地窖里存着,等春节到来一家人分享。她已经学会如何储存冬天的粮食,尽管不多。家家户户粮食都稀缺,都不轻易暴露自家的家底。
这天傍晚,一天的农活和家务已经做完,孩子吃过晚饭后便在屋子里玩她的玩具——父亲为她打造的一匹小木马。安坐在门槛上,远远地看着仿佛并不存在的江面。空旷的山野安静得令人心慌。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也许还有其他鸟的叫声,但还没有到达她的耳朵便消散在半途。除了想念丈夫,安还想着南方的父母和兄弟。丈夫回信中说,铁路修到了深山里,没有人烟,晚上有狼嗥,十几头狼,就在离驻地不远的半山上盯着工棚,眼珠子放出来的绿光可以照亮通往工棚的路。工友们都不敢出门,拉屎也得在工棚里拉。安为丈夫担心,不仅仅因为狼,比北方更北的地方意味着更冷。南方的冬天并不冷,也喧闹得多,而且没有狼。安的丈夫原先在南方当兵,亲戚将他介绍给安认识的。安和丈夫彼此都是一见钟情。父母是反对她远嫁北方的,因为那里举目无亲,水土难服,而且北方的女人瞧不起南方嫁过去的媳妇,说她们娇小柔弱,胆小怕事,经不起风霜,连吵架都不敢大声,无一例外是花瓶。安忤逆了父母。嫁过来后,她发现父母的许多担心是多余的,除了村里的妇人偶尔嘲笑她腼腆、胆小得像只小乌龟外,其他都比预想的要好。她很快适应了北方的寒冷和孤独。但北方的夜让她一直无法习惯。夜很长,而且说来就来,像有人在眼前拉开一张巨大的黑幕,才一阵工夫,就看不到远处了。很快,近处也开始模糊起来。屋子里变得漆黑。一到黑夜,安的心里就忐忑不安,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狼嗥。其实,这里没有狼,也没有其他猛兽,只是黑夜太辽阔了。安点亮了一盏煤油灯,催促孩子准备上炕睡觉。炭火已经烧了好一阵,炕应该发热了。
仅靠自己的力量孩子上不了炕。安把她抱上去,擦干净她脸上的泥土,但她不愿意躺下,还要玩她的木马。安由着她。
按惯例,上炕前,安都得检查一次所有房子的门窗到底关牢了没有。这年头并不太平,这些年村子里发生过多起失窃案件,几乎都是偷粮食的。经常是一夜之间,家里仅存的口粮竟然不翼而飞。村子不大,各户散落居住,邻居间靠得疏远,但此地民风淳朴,谁家有困难都互相帮助关切,大家都看不出彼此像贼的痕迹。派出所的警察来过几次了,查不出作案者。村里的人怀疑是江对面的人干的。他们涉水而来,得手而去。因为有人夜里察觉到有贼入室,大吼一声,看见过受到惊吓的盗贼撒腿往江边逃跑,一头扎进江里,然后无影无踪。还有人声称遭遇过半夜入室抢劫的,手持菜刀,甚至拿着步枪,向他要粮食,如果不给就砍人、杀人。听口音,抢劫者是江对面的人。警察也愿意相信他们说的,但如果不发生命案,警察便不深究下去,只是警醒一下村民注意防范,保护好生命财产。至于警察为什么不刨根问底,村民们都心知肚明。
江对面的人,这边的警察管不着。那边的人,也实在是太穷太饿了,如果只是过来抢点吃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安在娘家的时候,目睹过盗贼杀人的场面。两个盗贼趁村里人聚集观看露天电影的时机入室撬开村出纳家的柜子,取钱的时候被家里的老人发现,在老人呼喊之前,用刀子割断了老人的喉咙,血喷到墙上停摆的挂钟上……那场景一直让安胆寒和后怕。村里关于贼匪的传言很多,但村民仿佛习以为常,父母安慰安不要惊慌:“做贼心虚,贼比我们更害怕。”
冬天很少遇贼。贼一般春天才来,三四月,青黄不接。冬天的江水很冰冷,贼不会冒着冻死的危险涉水而来。但安的心就不踏实,说不清楚哪一天盗贼就会光顾自己家。说不定贼已经闻到她家白面和猪油的气味。尽管她将地窖封得死死的,谁也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
安用一根粗壮的木棒在里面将门顶死,即使十头疯牛也休想撞得开,连无孔不入的寒风也进不来。当觉得一切都稳稳当当后,她也要换衣服准备上炕了。然而,她上炕也非易事,肚子的孩子似乎并不想让她那么早便上炕。夜越黑,江风越大,外面寒气入骨,不宜久留。她捧着肚子背对炕,尝试着让屁股先挪上去,但几经努力都没能如愿。嫁到北方后,炕一直是她的一道“坎”,丈夫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把炕弄到了最舒适,但她总觉得南方的床才是最安稳最方便的。
她站在炕前逗孩子玩。不经意间,孩子抬头叫了一声“爸”。安笑道,你想爸了?你爸要到春节才能回来。孩子的目光越过安,朝她的身后看去,怯怯地又叫了一声“爸”。安愣了一下,转身,把她吓了一跳。
她身后的墙角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高,壮实,脸瘦削,头发凌乱,目露凶光。
她差点要惊叫起来,竟然一下子便爬到了炕上,用身子护着孩子。男人用手势警告她别吱声。但安控制不住,本能地发出“哦哦哦”的慌乱的喊叫。
“不许喊!”男人厉声说。他的手里晃着一把明亮的刀,做出要砍头的动作。
安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孩子比她镇静,她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安说:“你是谁?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男人说:“你不必问,我只想要一些粮食。你必须给我。否则我会生气,说不定要杀人。”
安说:“我家没有多余的粮食……只有一点点。”
男人靠近她,用刀子指了指孩子,“你们都不准呼喊!”
安惊慌地把孩子完全压在自己的怀里,甚至恨不得把她重新装进肚子里,不让男人伤害得到她。孩子挣脱安,她要玩木马。
“我本想偷。但我找不到。你到底把粮食藏到什么地方了?”男人质问道。他有些慌乱,也很不耐烦。
安想不到天刚黑便来了盗贼,而且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光临的。是不是刚刚尾随着她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太危险了。听他说话,不像是本地的。看长相,像是江对面的人。她见过江对面的人,鼻梁、额头、颧骨跟这边的男人不一样。女人的长相也不太一样。安仔细瞧了瞧男人,他竟然在瑟瑟发抖。估计他是心虚了。
但是,既然出来做贼,也不至于心虚到此程度。安再观察,发现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滴在他的脚底下。衣服很单薄。他的嘴唇变成了紫色,上下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显然,他是从江那边泅渡过来的。他的口袋里塞着的白色塑料袋有一半掉到袋口外,那是用来装衣服的。泅渡的时候光着身子,把衣服密封,上了岸,再穿上衣服。想到光着身板在江里游泳,安一激灵,打了一个寒战。
除了害怕,安还惊诧。大冬天的,为了粮食他竟然冒险渡江。他得躲过双方的警察,还得有足够的体力游过宽阔的江面。为了减小被发现的风险,他们不敢撑船,只能泅渡,连救生圈什么的都不能带。江面上偶尔发现漂着的尸体,都是陌生的面孔,跟这边的村子没有关系,也没有真相,估计是泅渡的过程中淹死的。
虽然男人在颤抖,但他手里的刀依然抓得紧紧的,头发上的水滴沿着刀尖滑落掉到地上,没有声响。他做出凶狠的样子。
“你别小看我。我杀过人!”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逼急了,我连小孩都杀!”
安说,我家还有一点粮食,可以给你一点。
男人说,赶紧!
安调整调整身子,放下孩子。男人没有伤害孩子的意思,退了一步。安下了炕,说,你跟我来。
孩子要张嘴喊“爸”,被安捂住了。
男人看了一眼孩子,向她做了一个善意的表情。安点亮另一盏灯。是最亮的马灯。男人跟随着她,保持半步之遥。
在走向地窖的途中,安顺手从墙上的挂钩扯下一条干毛巾,“你擦一下头发。”男人警惕地接过毛巾,草草地擦了一下头发。
“你要不要穿多一些衣服?”安说,“我丈夫是当过兵的,跟你一样高。他的衣服适合你穿。”她把“当过兵的”几个字说得特别重一些。
安闪进一间客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男人的棉衣,还比较新的,至少很干净。男人说,不必要,我还得游回去,我带不动那么多衣服,我只要粮食。我知道你家有面粉,我闻到面粉的气味了。
面粉是没有气味的。至少,隔着两步之外肯定闻不到。应该是他太饿了,闻到什么都以为是面粉。
安只好将衣服塞回衣柜。她有点怜悯衣衫单薄的男人。她感受到了来自男人身上的寒气。离开屋子,他会冻死的。
安被男人押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搜索。她的屋子只有五间,有门口连通,很简单的结构,藏不住东西。屋子里堆放着一些不值钱的杂物,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对屋子的结构也很了解,命令安:“带我去地窖。”
北方的屋子下面都有地窖。
安不情愿。那是她的软肋。地窖很私密。如果她不带路,男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窖的入口。男人晃了晃手里的刀,做出要砍人的动作。在昏暗的灯光中,刀子还是那么明亮。刀柄很长,是一把常见的砍刀。
赌上性命从江那边过来,如果转了一圈子一无所获,男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会做出危险的举动。安停下来,转身,跟男人谈判。
“我家的粮食是藏在地窖里。只有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你要向我保证,不能全拿走,必须给我留下一半。”安说。这是最大的让步了。
男人迟疑了一会回答说:“行。”
安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带着男人往屋子深处走去。在最靠里的一间小房,她推开一张破桌子,掀起地上的报纸,露出了一块黑色的榆木板。她用一把小铁锹把木板撬起来,地窖的洞口便一目了然,里面吐出一股带着霉味的阴冷之气。安让男人下去。男人警惕地示意让安前面带路。安只能在前面带路。她一手提着灯,一手扶着梯子吃力地踩着踏梯往下走,男人紧跟其后。
地窖很小。里面堆放着坛坛罐罐。男人让安把灯调得更亮一些。灯调到了最亮,他便轻易察觉到了一个饱满的黄布袋。那是半袋白面。这是安一家最宝贵的财产了,等着春节一家人吃上一顿饺子。春节快到了,丈夫快回来了。男人打开袋子。布袋里面还有一层塑料袋,把面粉包裹得严严实实,也防潮。男人解开塑料袋,伸手掏出一把面粉,白嫩得灼眼。他把面粉放到鼻子前用力闻,由衷地赞叹道:“真好!”
安也觉得那是最好的面。即便很馋的时候,肚子的孩子似乎在恳求她加强营养的时候,她也没有舍得吃。她每天啃杂粮和窝窝头。女儿吃点精细的玉米糊,也吃不饱,经常半夜里啼哭着,那是饿了。弟弟们正在长身体,娘家的粮食也捉襟见肘,安一次又一次谢绝了父母接济的意向,不想让他们担心自己。
男人一把将面粉袋提起来,搭放到肩上。
安紧张地阻止他:“你想全部拿走?你答应过我只取一半的。”
男人说,我必须把面粉全部拿走。
安坚决不同意,跟男人拉扯起来。但男人的力气比她大,她无法取胜,焦急得乱骂起来。在拉扯中,男人踢翻了一只藏青色的坛子,一股浓烈的猪油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安赶紧松手去扶猪油坛子。幸好,猪油早已经凝结,没有倒出来。
男人推开安,把猪油坛盖上木塞,抱入自己的怀里。
“这坛猪油我也要了。”男人说。
他肩上搭着面粉袋,一手抱着坛子要爬梯离开地窖。安愤怒了,用力拉扯他裤腿。男人也突然暴怒,一腿蹬中了安的脸。安倒在地上,痛得大叫,继而大声呼救。然而她马上意识到在地窖里呼救没有任何意义。她感觉到屁股一阵冰冷,是她坐在刀子上。她摸到了刀。是的,男人留下的刀。顾此失彼,他不是经验老到的贼,竟然丢掉了赖以自保的凶器。刀刃闪闪发亮,仿佛正在张开大嘴等待吮血。眼看男人就要爬出地窖口逃跑,她抓起刀,几乎不作犹豫,狠狠地朝男人的小腿砍去。
男人一声惨叫。血从他的裤腿间流下来。
安挥刀用力过猛,肚子疼了。估计动了胎气。但她仍要再次举刀砍男人。男人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情况。他疼得无法反抗。在看到安要砍他第二刀的时候,他忍受不住疼痛,从梯子上仰面掉下来。摔到地上,尽管四脚朝天,但他肩上的面粉和怀里的坛子没有受到一点损坏。安害怕极了,举着刀再次砍向男人。男人用右手臂本能地挡住了刀。结果右臂的衣服马上被鲜血染红了。安正要举刀向男人的头砍过去,男人求饶了。眼前发了疯的瘦小女人让他害怕。
他失去了抵抗能力。
他放下坛子,也放下面粉袋。“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放过我。”男人跪地求饶。表情十分痛苦。
安努力镇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砍人了。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砍人。平时连杀鸡都没有勇气的她竟然把一个大男人砍了。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断定他丧失了伤害自己的能力,才扔掉手里的砍刀。
安喘着粗气说,是你逼我的,我们说好了,你只拿一半,留下一半给我,我们南方人最讲究诚信,说好了的规矩就不能破坏。
男人呻吟着说,我家里三个孩子,一个老人,还有快要病死的妻子,已经两三天没有吃饭了,快要饿死了……你看看我的肚子,我刨开肚皮给你看看,里面多少天没进一粒米了。我饿啊!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肚皮。瘪得像一只空袋子。他突然哭起来。
安捂住自己的肚子,胎儿慢慢安定下来。因为紧张,她的额头上渗着汗水,冰冷的。男人耷拉着头,呜呜地哭。安觉得男人有点可怜。
安取来一块遮布,将它撕成两半,递给男人,让他包扎伤口。但男人只顾哭,任凭血流。安不忍心看着他流干血死在自己的地窖里,如果那样,村里的妇人会怎么说她呢?丈夫也不允许一个陌生人死在自己家里。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帮男人包扎。“你不要管我,让我死。”男人说。安说,你不能死,你家里还有老人、老婆、孩子……安坚持要帮他包扎,男人推辞了一会儿才顺从地配合,但仍在哭。近距离看他的脸,其实他还很年轻,只是脸色有点蜡黄,身子有点虚弱,没有年轻人的生机和神采。
“我们还是履行刚才的承诺。你取走一半面粉和猪油,留一半给我。我一家子也得吃饭。我们都要讲诚信。”安说。
男人止住了哭,理直气壮地质问安:“我第一次盗窃……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要你的面粉和猪油。看上去你跟我妻子一样善良,但你真下得了手,要砍死我。如果我死在这边,你怎么向我妻子交代?”
安没有回答,默默地把袋子解开,取来一只空袋子,把面粉分成两半。然后两只手提起袋子同时掂了掂,说:一样多,很公平。男人看着她继续平分猪油。两只坛子,各半。
“好吧,你是客人,由你先选。”安说。
男人努力站了起来。安将砍刀踩在自己的脚底下。
男人妥协了。用眼光掂量了一下面粉和猪油,似乎担心自己吃亏,一时难以选择。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旧的袋子和坛子,分出来的新袋子和新坛子留给安。安也没有异议。
“很公平吧?”安说。
男人还是有点不舍,伸出右手的中指插进新坛子,轻轻抠了一下,拨出来的手指揩满了猪油,然后把手指塞进了嘴里,用力吮吸。当手指从嘴里出来时,变得很干净,仿佛被擦洗过。此时,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满足。“真香!”男人说。安赶紧把新坛子转移到自己的身后,生怕它再次被揩。男人没有再次揩油的意思,伤口的疼痛让他无法久留,男人用肋窝夹着面粉袋,另一只手抱着猪油坛,艰难地爬上梯子。安紧随其后。
她迅速把地窖口盖上,铺上旧报纸,伪装得不露痕迹。突然传来女儿一声惊叫,继而啼哭。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惊恐地追出去。幸好,孩子仍然在炕上,毫发无损,只是手里的木马玩具不见了。
男人不见了踪影。他逃走的时候没忘把门拉上。安用木条重新将门顶上,然后紧紧地抱住孩子,低声哄她。
“我得连夜写信告诉你爸,我们家的面粉和猪油被贼偷走了一半。”安对孩子说。
第二天一早,安刚出门寄信,便听到有人议论江面上发现一具尸体。“他被人砍伤了。估计是游到了江中间体力不支,被淹死的。江面结冰了,也可能是被冻住了。”他们说,“死的时候,仍在江中央直挺挺地站立着,像是一根被插在那里的桩。警察将他捞上来时,他的肋窝里仍死死夹着半袋子面粉,另一只手托着一只坛子。面粉和坛子里的猪油仍然是好的。他的腰上还缠着一根绳子,拖着一只木马玩具。”
有人怕安听不明白,对她说:“你,一个南方来的小媳妇,根本不知道冬天夜里的江水有多冷。一个人游着游着,不知不觉就被冻死了,好比你们南方人水煮青蛙。”
这正是昨晚安担心了整夜的事情。果然被她预料到了。她感到震惊和愧疚,立即返回屋里,打开封口胶水还没干的信,在信末匆匆加上了一行字:
“今早贼死。”
……
全文见《十月》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