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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作家看临潭”采风作品—— 刘国欣:临潭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国欣  2024年09月03日07:36

住在一个叫大洲村的二层民宿的一间房子里,雨水汤汤,让人不敢入睡,想着醒来也许就漂在了海上。北方人在南方,很怕急雨不停,可偏偏就遇上了雨季。

睡不着,想到临潭,首先想到的那只海螺,沧海桑田是存在过的。叫潭的地方肯定有水,而且是深水。临潭确实有深水湖泊,在山里。通往山上的路可以见到很多石头,一块大石头里有被封了至少几万年的海螺。人们叫这海螺为海螺化石。也有菊花化石,野菊花被封印在石头里,仍然是菊花开着时候的样子,但像石头固定住的标本,令人觉得生命被什么遏住了。最让人想念的是那只被我亲眼凝视过的海螺,我常常想,它在怎样的瞬间被定住,是生的时候还是当时已经死亡,如果还是有生命的时候呢?

临潭呀,这只被封在石头里的小海螺,如果放在我手心,绝对不会超过手掌大,很小,像一块没有表链子的钟表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往临潭快一年了,每每想到这里,印象最深的,就是一群人去往山上时候被本地一个研究民俗的姑娘指给我看的一只封在石头里的小海螺形象。临潭,如大洲一样,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名字。临潭在甘肃甘南,大洲在广州郊区;大洲迄今还是一个村庄,临潭是个县,它们因我前后落脚而都让我想到水而合并记忆。

临潭,作为“入藏门户”和“茶马互市”之地,无论在历史还是在今天,是重要之地。但我对它的兴趣 ,更多是始于名字。相传临潭县名是因临近水潭而得名,在唐代就已经有了这名字。

临潭县有农区与牧区,属于高寒干旱区。我去的时候是七月,虽然是夏天,但早晚很凉。约一周时间,主要住在冶力关的一个小镇子上。这个小镇,是临潭县政府近年来着力打造的一个旅游景点,在西北地区,算是繁华的小镇了。深夜里,镇子上仍然能不时听见有人在露天唱歌有人在露天喝酒,声音无遮无拦飘出很远,这是属于西北人的粗犷处。

好几天的行程,看山看湖看草原。人家的牦牛和羊在山上在路上,人家的云变幻莫测,在天角在山间。冶力关在一条深谷里,所以,如果在冶力关看云,云就像住在山谷中央,尤其早晨。早晨,那些云就像要出去自我放养的牛羊;傍晚时候,它们又自己回来了。

本来我是极度怕冷的,到了此地,却爱上早晚时候山间冷冽的空气,有种一早一晚将鼻孔清空一遍之感。

最期待的应该是土拨鼠,但我没有见到。在草原上,见到了土拨鼠翻动土壤的痕迹,导游指出它们的足迹,说着不要随意喂食野生动物的话,说可能传染病毒。各种手机短视频里,经常可见土拨鼠的模样,来这里,见到它爬行过的土地,也像是见着了真身。

其实,我想见的是鸟,各种各样的鸟类。在这里自然也见着了一些。但我所在的那些日,并没有多少鸟儿真正在此停留,山谷里飞的,也多是寻常所能见到的一些雀鸟。我想见猛禽,比如秃鹫、老鹰、雕。都没有见着。我喜欢长翅膀的一切鸟,尤其那些长着巨长翅膀飞起来可以覆盖天之一角的大鸟,我总觉得它们身上有我所不知道的远方,吸引我这个鸟类爱好者,这里那里去寻找它们。在临潭县北部白石山的山谷里,我看到了它们可能有过的足迹,那是一片非常开阔的河谷,明显会受鸟类们的欢喜。在附近靠近一个特别大的水潭的林子里,我似乎听见了很多鸟儿的鸣叫,像是来自我心底,又像是来自丛林深处。时日已久,我想不起那声音具体来自哪里,但现在写来,分明是听到过的。那是下午时分,我们经由白石山的山谷地带,爬到另一面有湖的一个山谷,附近逐渐看见很多灌木,密林里,有野鸟的叫声。

想到临潭,最令我惦记的仍然是海螺,被封印在石头里。多少历史多少人事,也是这样被封印一般成为了尘埃。即使留得一鳞片爪,又如何复原当时的整体样子?又有谁在乎?沧海桑田,有时几年就变了,一瞬间就回不去了。也许,那只尘封的海螺,并没有多少时日,就被彻底封印。此后的这千年万年亿年,对于途经它身旁的人,它像个可有可无的笑话。然而,那个封印的时刻呢?凡人不过百年,逃不过聚散离别,我来临潭这里所经历的一切,好像就是为记忆里留下这块封印在山间大石的海螺做铺垫,大地为我解说,何为沧海桑田与玉老田荒。海螺成了山间石,行走的我,在亿万年前,有着怎样的元身?昨日我非今日我,今日我非明日我。

住在冶力关的晚上,几乎夜夜可以见月,门前人家旅馆的小荷塘里有鸭有花,山间的峭壁上有人用现代音频与视效的设备播放着英雄们的传说。县城将各种比赛放在这有意打造的镇子上,一行行人马从此走过,新闻的效应早就制造了它们的热闹。夜里躺在床上未拉窗帘的我,看月,听池塘里有时的蛙鸣,想到那石头里还像可以走动的海螺,想到它明晰的线条和甚至还在晃动的身子,想到我小时候各种书里看到“沧海桑田”这四个字。在这里,我第一次眼见何为“沧海桑田”,一粒海螺的前身与后世。临潭,在它名为临潭之前,一定有过很多很多的水,不只是湖泊,可能是海洋,明月也照在其上。而今,照过海螺前身的明月也照着我,古人说的“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应该也可以作如是解。很多事,亲身经历和道听途说完全是两回事。我来这里,就像为了遇见这一枚我无法触摸也无法带走的封印在石头里的海螺,就是为了亲历一种千亿年的历史现场,让有限的不到百年时光所遭遇的聚散离别,有个开解之地和开解之法。

临潭,如临深潭,我曾经这样行过,如同重逢前世,也如同遭遇未来。

【作者简介:刘国欣,陕北某村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出版有小说集《惹尘埃》《供词》《城客》《夜茫茫》,散文随笔集《次第生活》《黑白:永恒的沙漠之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