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学》2024年第8期|绿萍:山海笔记
对于常居南方者,凝视青山成为日常之举。往往是独坐窗前,抬眼之间,或是出门快走上几步,一个转身,山就在眼前——满目青绿,无以言传。我相信每个南方人的内心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山,在白云苍狗的翻覆中,渐渐显示出各自喜好的格调和分量。我艳羡邻山而居的朋友——山不在高,亦无须有名世之衔,幽静无尘,洁净滋润,便是人间好所在。
山本为天物,春朝秋夕,寒来暑往,承接天风雨露。五峰山巨石之多,打破了我平素对闽地山石的认知。它们或相叠成屋,或相对似鱼,或突起如雄狮,或高嵌若飞鹰,咄咄逼人中自带寒气,使人望而心生怯意。传说五峰山自古多灵怪,非有道行者不能久住,想必与其地貌有关。然而,热爱家乡山水的人总有着瑰丽诡奇的想象,莲花之舌下,它们被赋予无尽的灵气:卧牛、回虎、龙首、豸石、仰天狮、蛤蟆跳草、对马挂壁……五峰叠翠之间,珍禽瑞兽遥相对望,云梯石与仙桃盘在云端隐约可见。那么多久远的时日过去,山石的棱角早已磨洗完毕,内在的怪峭和锐气依旧展露无遗,并没有被全然磨尽。现在傲娇兀立着的,全然不需要人再赋予故事和传说。翻弄都是多余——时光之上,它就是自己的王者了。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寺。自隋唐以来,方圆五六十平方公里的五峰山顶,曾经藏有大小寺庙数十座,这个数字着实令人讶异不已。最早进山建寺的是隋末的觉海禅师,他因此被封为开山祖师。隋末唐初的一天,祖师云游至此,岔乱之中用樵枝开路。至山顶,见风光旖旎,决意停驻此地修行,山寺取名“觉海寺”。觉海,觉海,后人顾名思义,觉出其中颇有深味——苦海余生皆看破,闻歌始觉梵音来。
觉海寺前有一大片天然巨大石坪,坪长约300米,曰“百丈坪”。觉海寺背依五峰,山上有一泉曰“灵泉”。泉水自山顶流过石坪,滴水穿石,石上有水流的痕迹。修行的同时,觉海禅师还于百丈坪下种茶、采茶。五峰山山川拱秀,雨量充沛,亚热带海洋季风吹拂,终年气候温润。深山出好茶——水土的作用向来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的茶叶自然独具风味。据《安平志》载:“五都灵源茶,味尤稍佳清源。若一片瓦、飞瓦岩味尤厚,微带苦耳,细品清香,灵源胜清源,厚重则觉海、飞瓦过之。”由此可见,禅师首创的觉海岩茶,史称“古茗绝佳”不虚。自此,五峰山上种茶、采茶成为一大景观,四方山寺争相效仿。明代何乔远《觉海寺》即有诗云:“佛石有峰堪拟燕,僧因无田不栽茶。”
五峰山下是友人的故乡。我随他在村中漫游,但见有石佛、石塔,还有巨石若干,甚为诧异。他娓娓的讲述,为我还原出古时“南同古道”的繁庶气象。九十九溪从大旗山尾的小溪流开始,沿途汇聚众多支流,流至榕桥一带,水面渐渐开阔。从西部的同安、漳平一带顺流而下的客商们,带着当地的茶叶、瓷器、日用、药物,频频地往来于同安与南安之间。一时间,河面舟楫如梭,帆影绰绰。
时间骎骎向前,此时正值北宋仁宗执政时期,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国力强盛。当年觉海禅师种茶的初衷是绿化环境,也可供寺院自饮自用,馈赠友人。禅师在五峰山上悠然度过了一生,最后圆寂于山中。禅师离去后,觉海寺僧侣的种茶采茶还在延续着。随之在山上修行200多年的觉海岩茶,此时华丽丽地转了个身,走下山来忝列其间。
“泉州七县皆有,而以晋江之清源洞、南安一片瓦产者尤佳。”近千年前,蔡襄在《茶录》中这样记载。一片瓦即在五峰山中。
对于蔡襄来说,茶的特性、茶的产地,他都了如指掌。他在《茶录》中说:“善别茶者,正如相工之瞟人气色也,隐然察之于内。”茶若佳人,好比只是看一眼,就能知道一位美人来自什么地方。蔡襄对茶的感觉,超乎常人,可见他对五峰山茶的评价之高。据说蔡襄进京面圣时,曾经将其奉送宋仁宗,颇受赞誉,遂被赐封为御茶,以宋名之。圣谕加身的五峰山茶摇身一变,宋梪名茶的名号由此流传开去,家家饮宋茶一时间成风。顺流而下的商旅们在五峰山脚的驿站稍作休息之后,继续扬帆进发晋江,汇入刺桐港,驶向无数蔚蓝的远方。
我们到来的这天正值立春前夕,气温骤升,暖如阳春。站在旧日岸边,南同古道上的蛩音早已消失,九十九溪改道更张。枯涸的水田间,石塔静默着立于中央,三五巨石散落着横卧田中,似此似彼,疑真疑幻,陡生天趣。只有旧日河岸上的那尊宋代石佛,依旧慈悲地站立着,低眉垂目,似乎在告诉众生——人生海海,转瞬不过百年而已。
我问村主任:觉海岩的茶树还在吗?
村主任答曰:仍在五峰山中,不过隐于山野了。
茶树属山茶科,常绿灌木,外表乍看与周围其他丛生灌木太相似了。村主任走在前面,一路自言自语地比画叙说着,不时停下脚步拨开树丛,找寻一番。然后,抓起一蓬枝叶给我看:“叶薄,叶子边缘有细锯齿,叶柄短,从背面抚摩,叶片稍厚实,叶脉条纹清晰,这才是茶树。”
我凑近看,几丛灰白又有些嶙峋的茶树杆自泥土中拔地而出,更似乱蓬蓬的柴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村主任告诉我,别小看这些植株矮小的茶树,也都有二三十年的树龄。
我们进山时,天色明明很亮。及至进入林中,光线倏忽间暗了下来。其实,高处倾泻而下的阳光依然充裕地照拂着,最先洒在那些遮天蔽日的古树身上,抵达至低处的茶树身上时,便只有微弱的几缕。要是树能如人一般四处游走就好了,向上蹿升一些,或者左右腾挪一点,都能汲取到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可是它是兀立不移之物,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争不过,就只能听命伏于树荫底下。如此看来,世间人与草木又有何异?草木与人的无数心思,皆为生存而努力抗争,山林和人群的层次何尝不是这样形成的呢?
五峰山上的一片寺始建于唐代,因寺为一片巨石盖顶而得名。一片寺左侧是通往杨府君栖隐处的小路,有一大片挺拔入云的竹林。村主任说,竹林里有些地方也生长着野生茶树。身处低处,抑或与他人共生,这里的茶树都暗暗积攒着能量。积攒的过程漫长而沉稳,不动声色里,包含着许多时日的等待,还有耐心。在这期间,它们得以吸纳天风天雨,享天地之灵气,山川之毓秀,把一整片山林的信息藏纳于每片舒展的叶片中。
采集茶叶也是个苦活儿。和人工种植的茶树不同,野生茶的采集需要慢慢寻找。五峰山海拔较高,生长于低处的茶树,日照又极为稀薄,生长速度尤其缓慢。茶园里的茶树一般在清明前后就能采摘新芽,五峰山上的野生茶则要晚两个月左右,即到农历五六月,才有完整的叶芽长成。每到这个时节,三五农人清晨进山傍晚出山,一天下来,最多只能采摘到四五斤新叶,这些新叶最后制成的茶叶约有一斤。这么来之不易的宋茶,只有以最简单的烘焙,存其最甘厚的本味才对得起它。这里的农人摒弃传统乌龙茶揉捻、发酵、烘干的烦琐工艺,在晒干之后加以文火烘焙。制作的方法虽说简单,但对火候的把握很考究,也是很累人的。一把刚焙出的宋茶,他们习惯用米黄的传统牛皮纸包裹住它,温和中不失雅致。
我们看到的眼前这一盏宋茶,流连过千年前五峰山峦的翠岚,品啜过林间晨露清流的芬芳,也曾在南同古道的渡口,阅览过古时海上丝绸之路支点的繁盛气象。若说起它这一生最高光的时刻,便是登堂入室,到达皇家的案几杯盏。再后来,未知的变数说来就来了——这世间的变数总是大于定数——它落寞于寂静无人的山野,仰视满天繁星,细数林风吹过,山花闪烁无数。生当如一盏宋茶,既上得了厅堂,亦耐得住山野。你用我,如此,你不用,我亦如此。
《临终偈》曰:“去来如一,真性湛然。”真如本性,心有山水不造作。穿越千年风尘的野山茶,此刻心事了无,眼眸清澈,如一素服女子。
下得山来,我们取刚刚从山间汲来的泉水,升起木炭,用一把陶罐煮茶。泉水过三沸,似乎唤起茶树数百年根底的醇厚,以及春天里新生的叶片最年轻的清新。茶汤里自带着大自然的野气,柔和清扬,清幽细腻,鲜甜如泉。
这时,有人说起明代黄凤翔。黄凤翔,泉州人氏,明隆庆二年(1568)榜眼,累官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隐退故里后,黄凤翔时常与六友人结伴出游泉郡大地。是夜,不知是什么拨动他出走的心思,他独自一人来到了五峰山上的法云寺。老僧开门见之,扫门前落叶煮茶,两人在灯下一起谈论起了佛法。
天亮离去后,他在《法云寺夜游》一诗中写道:
湖海无知己,
相逢有老僧。
煮茶烧落叶,
说法剔残灯。
是为:一夜,一茶,一僧,一知己,一世界。
老萧把船慢慢减速靠岸的时候,船身略略倾斜,刚刚还平稳摆渡的船头开始晃荡起来。海浪拍打着船舷,白色的泡沫儿聚合着,又散开去,无声而均匀地打着回旋。我像个小脚的老太婆,踩着舢板,颤巍巍地上了岸。
迎面而来的海风里,明显地可以嗅到大海特有的气息——新鲜、清凉,且带着些许刺鼻的腥味。夏日里,海岛曾经充满的热烈、躁动和杂沓,随着秋风渐渐消散,越往后越了无踪影了。逆着时节进岛的人,此时都行走在静谧之中。
这个小岛至今没有车马,所有的往来全凭脚力抵达。出门就要行走,即使是平日以车代步不擅行走的人,到了这里也要学会面对。这使得进入岛上的人们,必须从脚下开始调整自己的节奏,有别于岛外车来车往的时光。从对岸摆渡而来的时候,心里还装着各种焦虑烦躁,现在于徐徐的行走中,眉眼渐渐舒展,内心越发轻松了。
拾级而上,一眼就看到路旁闽南建筑风格的晋富宫。宫外立着一只香亭,外表素朴。还未踏入宫内,我先被迎面而来的两幅两米高的门神画像震慑住了,门神金刚怒目,威武于世间。长条形的香案上摆设简洁,供品无多,一只陈年的香炉,一副红色的杯筊置于案几的中央。宫里的正位供奉着萧氏的先祖。据说明洪武七年(1374),萧氏开基祖萧雁携眷自莆田岱石,经砾屿岛,跨海到达萧厝村繁衍生息,因知诗格物,文韬武略,发展甚快,加以人丁兴旺,其山其海尽属萧,故命村名为萧厝。晋富宫始建初期便供奉妈祖。八面来风的小岛处于湄洲湾的咽喉要冲之处,犹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从前小岛荒凉,乱石杂树丛生,禽兽出没,只有往来海上的强盗曾经盘踞和出没在此。直至清代中叶,传说中的萧氏五祖侯妈及其幼子来到岛上。母子俩在岛上胼手胝足辛勤劳动,筚路蓝缕开拓家园。
记得来时的码头上,挤挤挨挨停泊着的船只,随着海浪左右摇晃。船夫们见到我们,远远地用莆仙腔调的普通话招呼着:“马上就走!”同行中有人初次出海,看到渔船摇晃得这么厉害,畏怯地说:“这么多人,你那船吃水这么深,又摇晃得这么猛,我可不敢。”于是兵分两路,三人坐上渔船,另外几人则去了轮渡。上百年来,世代饮风枕浪的渔家人则常年行走于海上讨生活——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天道如此。海域如此辽阔无边,海浪奔涌不息,幽深无底,还有隔三岔五都会听闻的海难,让向海而生的渔家人内心恐慌不已。曾经在湄洲湾上空飞渡暗云拯救苍生的邻家女孩,如今飞升为一尊女神,在海的上空护佑着他们。
袅袅的香雾中,一位红衣妇女正跪拜着,闭目祷告,把自己沉浮不定的心绪托付于慈母般的女神。许久后,她才起身出了宫门。我转个身,看到她正站在外面香亭边的空地上,静静望了好一会儿远处的海。天光渐渐暗淡,许是今天一大清早出海的父亲或丈夫还未归来,傍晚的风浪似乎比中午来得大了些,不过这会儿应该快归来了,捕获多少无妨,总归平安就好。她挑起了担子,轻盈地起身离去,红色的衣裳宛若一团红云。
冬日的寂静清冷中,小岛展示出它最质朴温情的本色。在沙滩上极目远眺,海与天紧紧相拥,融入彼此,连成了一片,茫茫无际。海面了无遮蔽,再伟大的建筑师恐怕也不会突发奇想地在海面上打造楼宇。海市蜃楼,应该就是为满足人类对大海的无边想象衍生的自然奇观。成片的沙滩连接起了海与岸。无数的细沙被翻滚拍打的海浪带了上来,细腻而湿润。靠近岸边的沙粒接受过阳光的暴晒,显得干爽,踩在上面,脚感松软中又有些踏实。没有谁在指挥,海浪在层层叠叠的推移中,有节奏地一次次涌上沙滩,然后消失。周而复始,从无止息。自天地混沌初开以来,这般简单机械的运动重复了亿万年,从没有世人面对着一片海感到审美的疲倦。即使在冬日,沙滩上依旧有人静静地站立着,望向大海——天地无言而有大美。
环岛四周巨石无数。八面来风终年无歇地吹着,矗立的石块承受着风雨浇淋的命运。倘若是夏秋两季,风从海上来袭,洪波涌起,上升的水位包围浸泡着石块。狂风肆虐,暴雨如注,水汽淋漓中徒唤奈何。这时只有等待,让潮水随时间退去,才能全身而出。石块与石块之间起始总是彼此相似,锋棱鲜明。风这双无形的大手,日夜无休地切割、研磨。无数的年代过去,在紧紧包裹的风力和氤氲的水汽里,它们渐渐地显示出各异的形态来。尤其是走到小岛的西南面,礁石群落中的森郁之气尤为明显——乖张的,倾颓的,浑圆饱满的,狭长坚韧的,各各不同,自成天趣。人在其中穿行,有点冒险的意味,小心翼翼地避免被礁石划割或脚下打滑。
和这个慢节奏的岛屿形成鲜明对比的,当是奋力飞翔的海鸥。它们羽翼洁白,姿态轻盈,在海天之间呼啸自如。偶尔短暂停留于海面的时刻,一定是它敏锐的双目捕捉到海水中露出脸的鱼虾。渔人和它们的生活方式其实很相似,于海上飞驰,向大海要生存。明代王艮说“百姓日用即道”,这个朴素的哲学命题适用于世上所有努力生存者。
南尾山上植被的茂密出乎我的意料。岛上多风,高大葳蕤的植物自然无多,成片生长的是低矮的灌木。在多风的岛上,植物的身材已经没那么重要,灌木似乎天生是为这里而生,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样子。岛上出产的粮食只有花生和地瓜。它们和灌木一样,风行时偃于地面,以柔软之躯应对猛烈的风力,待风过之后重新站立了起来。所谓的进化常常是为了活下来。适者生存——台风来时横扫一切,摧枯拉朽,最终往往是柔软者退出,坚韧者留了下来。走过一片草地时,有人认出了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是芝麻,葳葳蕤蕤中天真烂漫,自有一番风姿。几只黑山羊头也不抬地吃着草,丝毫不理会经过的是路人甲还是乙。风吹草低时,两只黑色的羊角时隐时现。夕阳沉沉坠下,风比刚来的时候更清凉了。牧羊的主人来了,站在不远处低低地发出一声召唤,它们便温顺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向他走去。
和许多已经声名大噪的岛屿不同的是,这座小岛至今保留着原住民。他们日日听着天风涛声,深谙大海的脾性和声调,老人家们甚至无须翻看日历,走到家门口,低头看看岸上水位的高度,就能知道日子约莫过到哪里了。从传说中的侯五妈带着独子上岛,时间一晃过去了近200年。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既然先人选择来到几乎与世隔绝的岛上,那就欣然接受上天的安排吧。岛上的后人们就像盘附于礁石的无数海草,他们已经和这个岛无法分开,紧要的就是把眼下的日子过好。
岛上的房子多为花岗岩筑就的石头厝。一片片黛青色的石头厝整齐地排列在沿岸的山坡之上,面朝大海,背依青山。能从容应对岛上风力的,唯有坚硬的石头。有些石条比较规整,叫作“细打”;有的则比较粗糙,显得坑坑洼洼的,叫作“粗打”。不论粗细,在与风力的抗衡中都渐渐风化,面目模糊,不再如最初的细腻白净。石条厝都有五角架,是用立柱支撑起来的部分。降雨量大且骤急时,可以在五脚架下躲雨或者把衣服暂时收回;阳光酷烈直射时,又可以在五脚架下享受蔽荫。五脚架下,坐着两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正在开海蛎。包裹在硬壳中的海蛎在厚厚的棉线手套中雪花般地翻飞着。紧接着,脱壳后的软体悄无声息地从指缝滑落于眼皮之下,两片硬壳则伴随着哐当的声响,坚定地投向地面。她们头也不抬一下地工作着,微微侧过的脸庞上,我瞥见她们眼角爬着的细纹,如同海蛎壳上经年的褶皱,已经是化不开的沧桑。
从前这座荒岛的所在,总会引发人无限的遐思。在武侠小说里,乱石耸峙的岛屿人迹罕至,是侠士们清修习武的好去处。《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在无意之中发现了独孤求败的埋剑处,其中有独孤大侠留下的四把剑和数条遗旨,它们代表着武学修为的不同阶段。最后一把是已经腐朽的木剑,上面刻着:“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这是武学修为的最高境界,即不受器物招数所限,草木竹石均可作为手中的利剑,随心所欲,却能所向披靡,天下无敌。达到无剑境界以后,独孤求败就带着神雕在江湖上游荡——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胜过他。于是,他带着神雕远赴海外岛屿,只为寻找海外的高人,再痛快地大战一场。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最后,当来到一座荒岛上,独孤求败顿悟到李白《侠客行》中深含的道理。回到中原后,他将剑埋于剑冢。这剑冢中所埋藏的不仅是剑,独孤求败把一生的经历、感想、叹息也都埋在其中。从此以后,他了无遗憾,销声匿迹于江湖之中。
小岛上住民的生活用品,至今仍依靠摆渡者每日从岛外运送。如果说岛上曾经有什么大一点的动静值得载入史册,那就是蔡国强在这片沙滩上爆破的“天梯”。点燃了引线后,一座金色的火焰梯子拔地而起,向天嘶吼着而去,消失在茫茫天空之上。那夜的小岛,迎来了熙攘往来的人流,烟火照得海上方圆几公里如同白昼。绚烂如烟火,转瞬即逝。很快地,小岛重新归于安宁平和。
美国作家福克纳一生文学成就无与伦比。他笔下的空间总是徘徊于密西西比州北部的奥克斯福小镇。他说:“我发现我家乡的那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倒也值得一写,只怕我一辈子也写不完它,我只要化实为虚,就可以放手充分发挥我那点小小的才华。”在我们身处的这个飞驰的时代,难以想象一个人一辈子于一个小地方,能突破时空,于斗室之中纵横驰骋,横无际涯,写出传世的作品。
宋人唐庚诗曰:“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一个一生在岛上度过的人,他的时间也可以这般形容了。
此时,一个人在岛上停停走走,如水边的野鹤,一步一啄,一步一饮,皆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