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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2024年第3期|旷荣:闯红灯(节选)
来源:《湘江文艺》2024年第3期 | 旷荣  2024年09月10日06:02

旷荣,湖南省作协会员,株洲市作协理事,在报刊、杂志、网站发表纪实散文、新闻报道、政论文、论文、小说,其中多有作品获奖,现从事小说创作,出版长篇小说《风云》。

凌晨四点,蔡华的手机骤响,没等他缓过神来,耳边传来护士急促、紧张的声音:“蔡总,朱恺不行了,您赶紧过来……”蔡华一骨碌爬起来,这时的他,脑子一片空白,连袜子都忘了穿,手忙脚乱地抓起车钥匙,一路狂飙,奔赴医院,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引得执勤交警穷追不舍,把他当作了“飙车族”。

01

连闯十五个红灯,车速超过50%,强行冲闯交通警戒区,无视交警现场执勤警告,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比较严重的交通违章。蔡华知道,只要被交警截住,准没好果子吃。可情况紧急,无暇顾及这些了,这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赶到医院,尽快见到朱恺。蔡华没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就往外科重症楼飞奔,他的异常举动,引得大家驻足观望,以为出啥状况了。

蔡华前脚刚走,交警后脚就到,把肇事车辆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是拍照又是电话打个不停。尽管违章司机已经离开,可对交警部门来说,查处违规车辆有的是办法,逮不着人就把肇事车辆拖走,再电话告知车主来领罚单。所幸的是,蔡华离开了现场,不然的话,交警可不管你啥不啥副总经理的,逮你肯定没商量,没准把你当交通肇事逃逸,叫你领会啥叫“狼狈”,啥叫“出洋相”。

朱恺参加过边境反击战,荣立过一等功。他与蔡华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一起来到部队当兵,一起参加过拔点作战,在一场与敌军的遭遇战中,朱恺失去了一条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他的儿子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因疏于管教,年纪轻轻染了毒,正在苏州戒毒所接受强制戒毒。朱恺身边没有其他亲人,照料朱恺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蔡华身上。

蔡华已经三天两夜没合眼了,实在是熬不住了,便向医生请假:“几天没洗澡了,得回去洗洗,顺便换洗下衣服,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他一进家门便歪倒在沙发上,就在他眯上眼不到半小时,就被护士的电话闹醒了。一听到朱恺不行了,蔡华紧张得不行,连瞌睡都吓跑了:“好,好,好……我,我马上过来,马上赶过来……”等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医生正在全力抢救朱恺。朱恺鼻孔里插了氧气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流着口水,眼神黯淡无光。这副样子,让蔡华心里一沉,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没能够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之中朱恺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响声,他挣扎着,睁开眼,想说点什么,可终究啥都没说出来,两只干瘪的手,试图举起来。蔡华跨步向前,可没等抓住,朱恺的手一下软了下来。朱恺就这样走了,啥都没有留下。

蔡华泪流满面,无法平静,沉浸在往事之中……

02

自上任公司副总经理以来,蔡华忙于工作,很少探亲访友。掐指一算,差不多有半年没见着朱恺了。

记得八一建军节那天,蔡华特意推掉所有的事情,专程去市郊看朱恺。蔡华还是惯有的作派,风风火火的,脚还没踏进门就嚷嚷:“朱恺,我来了!”听到蔡华的声音,朱恺精神为之一振,驻着拐棍迎上前来,见面就递瓶饮料:“你喝这个,先解解渴!”对朱恺来说,蔡华串门就是天大的事情,尽管自己平时特别节俭,不肯乱花一分钱,但老战友的到来就不一样了。那天,他早早去了超市,买了饮料买了水果。蔡华何尝不明白朱恺的心思,佯装不讲客气,接过红牛就喝,边喝边说:“好喝!好喝!”

多年来,蔡华养成了个习惯,只要两人一见面,准会认真地打量朱恺,看他瘦没瘦,衣着有没有变化。这次也一样,发现朱恺脸色憔悴、精神萎靡不振,便俯下身子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没去检查,怎么知道呀?”朱恺从不上医院看病。蔡华拉起朱恺就往医院里跑,等检查结果一出来,蔡华懵了,这才知道他是癌症晚期。他不停地自责:“咋那么粗心?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发现。”看到蔡华痛心疾首的样子,朱恺忐忑不安,赶紧安慰:“没啥大不了的,我本来就是个废人,走了倒好,一了百了。你看,这一路走来,给你添的麻烦还少吗?真要是走了,你就省心多了。”蔡华忙摇手制止:“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明明是我没照顾好……”说罢,就拉着朱恺办住院。朱恺不想给蔡华添麻烦,怎么说都不肯配合,这下把蔡华给逼急了,指着朱恺的鼻子,一字一顿地问:“还记得出征前的誓言吗?”一提战场,朱恺为之一振,本能地作出反应:“生在一起,死在一块!你在我在,生死与共!”话音一落,蔡华仿佛回到了昔日战场,粗话脏话张口就来:“朱恺,你好好地给我听着,要是再捣乱的话,别怪老子揍你狗日的。”“狗日的”是他们的口头禅,几十年过去了,也只有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朱恺知道自己拗不过蔡华,他的牛脾气一上来,别说是骂娘,哪怕是亮拳头,也没辙。

遗憾的是,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尽管医院竭尽全力救治,最终还是回天无力,没能救活朱恺。

03

三十年前冬季的一天,蔡华与朱恺同坐一列火车去南方当兵。

老式的绿皮运兵车人满为患,车厢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沪、苏两地刚入伍的新兵蛋子。运兵车是加班车,因路上停靠的时间多,开动的时间少,不到1700公里的路程,竟然“泡”了七八天。车上这些还没接受过集训的新兵蛋子,压根儿就不知道有“军容风纪”几个字,在封闭的火车上待的时间一长,自然不甘寂寞,想方设法地弄出些事情来,一路之上免不了斗嘴斗气,少不了磕磕碰碰。

蔡华与朱恺均来自大上海,系正儿八经的沪籍老乡,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部队是讲资历的地方,官是官、兵是兵,老兵是老兵,新兵是新兵,啥事都论资排辈。除了讲资历外,再就是老乡观念。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人生地不熟的,与老乡抱团取暖,再正常不过了。在部队这种特有的人文环境里,别小看“老乡”这两个字,它的分量特别重,成了部队特有的人际关系文化。蔡华与朱恺也不例外,自运兵车相遇的那刻起,便形影不离。

朱恺身材矮小,脸色黝黑;憨厚老实,与人无争。他来自上海市郊较偏僻的农村,因为个小的缘故,常被人欺负。蔡华是城镇兵,从小调皮捣蛋,打起架来更是不含糊,不打赢不收手,是个从来不知道啥叫害怕的主。他来自上海的核心城区,因家庭条件好,个性要强,把打架斗殴当作“小孩子过家家”。蔡华当兵就一个目的,借当兵渠道解决就业问题。

那时,城镇兵与农村兵的待遇不同,城镇兵退伍可以安排工作,农村兵除了提干转志愿兵,只有走复员之路,恢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份。因为这个缘故,城镇兵一生下来,就有搞事的性格基因,难免讨人烦讨人嫌;农村兵吃苦耐劳,老实听话还勤快,做事中规中矩,自然讨领导喜欢。

上海是大都市,这里的兵就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总是一副昂着头、神气十足、高高在上的模样。江苏是沿海发达地区,经济走在全国前列,从发达地区走出来的兵,丝毫也不含糊,哪管你啥不啥上海兵的,根本就不晓得有“服软认输”几个字,一言不合便发横使狠,轻则斗气斗嘴,重则拳脚相迎,无惧肢体冲突。

运兵车越开越慢,走不上几站就得停下来,车厢里的新兵蛋子不懂得啥叫规矩,对绿皮火车像虫子似的蠕动,表现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江苏兵王斌是个刺头,他率先跳出来捣乱,把脚悄悄地伸到过道上,把正要上厕所的朱恺绊倒在地。“哈哈哈,哈哈哈……”王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其他的新兵蛋子跟着起哄,凑热闹,看到朱恺摔倒爬起的狼狈相,又发出阵阵节奏感很强的“嗨嗨嗨,嗨嗨嗨……”鼓噪声。朱恺爬起后,擦了擦流血的鼻子,质问王斌:“咋能使坏呢?你得给我道歉!”“嘿嘿嘿,我绊了你?我咋不知道呀!有证据吗?谁来给你作证?”王斌不屑一顾,嬉笑声接踵而至,挑衅味越来越浓。“绊倒了人,难道还不该道歉吗?”朱恺拉出一副说理的架势,想让对方认错。“啊!那俺得告诉你,咱可一辈子没道过歉,想要俺来道歉,得先问问这拳头愿不愿意。”王斌边说边摆弄着拳头,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你,你,你还想打人……”朱恺哪里见过这阵仗,心虚得不行,嘴里结结巴巴,尚未交手就先认屣了。王斌见了,更是得意忘形,他一边卷袖子,一边摇摆着拳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他奶奶的,很久没练拳脚了,车皮罐子里差点闲出个鸟来,老子早就想打架了!”朱恺一见这架势,不由自主地后退。就在王斌得意忘形之际,突然“咚,咚,咚”声响起,他的左右脸上挨了几记重拳,接着身子一歪,栽倒在了座位上,只见他嘴里吐着血水,两颗牙齿掉在了地上。王斌大街上浪荡惯了,晓得这次碰到了硬茬,讨不到什么便宜,便大喊大叫,恶人先告起状来:“打人啦,打人啦……”当然,既要搞事,就得受罚,蔡华和王斌被关了三天禁闭。

就这样,蔡华、王斌、朱恺三个人却因此结缘,成了好朋友,朱恺更是成了蔡华的“跟屁虫”,走哪跟哪。此后,在部队的几年里,再也没人敢欺负朱恺了。

04

打那以后,蔡华与朱恺从新兵训练到下连队,直到退伍回家,再没分离过。

朱恺虽然立了功,却落了个残疾,无法安排工作,只得领取不多的伤残补贴过日子。为维持生计,他用一条腿拖着病体,开了个水果摊养家糊口,因摊子铺摆得太开的缘故,市场管理员常上门找茬。朱恺生性懦弱,隔三差五受人欺负,每逢遇到麻烦时,总会给蔡华打电话,一来二往,坊间邻里都认识了蔡华,把他当作朱恺的“保护神”,只要朱恺有事,准会第一时间向蔡华通风报信。

秋季的一天,蔡华接到一个电话:“蔡总,朱恺被人欺负了,你赶快过来吧。”放下电话的蔡华,二话没说,拦上出租车就往市郊赶,刚一下车,就看见趾高气扬的市场管理员欺负朱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没完没了:“告诉你这跛子,别惹老子不高兴,把我惹急了,你摆摊一次我就踢一次,直到踢跑你为止!”朱恺一脸无奈,拖着个假肢,含泪拾捡滚落一地的水果。市场管理员的粗暴行为,把个侦察兵出身的蔡华气得七窍生烟,一怒之下,逮住市场管理员就一顿暴揍,没想到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110出警。

一见110警察要带人,朱恺死死地抱着蔡华的腿,流着泪求情:“他是个好人,求求你们别带走他,是我闯的祸,要抓你们就抓我好了......”蔡华一听,生怕连累到他,赶紧替他撇清责任,对着朱恺大喊:“人是我打的,事是我犯的,你来逞什么强?你来添什么乱?朱恺!你好好地给我听着,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要进去也轮不上你!”最终,蔡华被110带到了刑警队。那天的蔡华与朱恺,一脸的无奈,彼此牵挂担心,可那时的他们,除了任人摆布还能怎么样。

好在负责处警的副大队长,也是个转业军人,身上满满的正义感,当他了解到事件真相之后,紧紧地握住蔡华的手,丢下句感人至深的话:“你是好样的,向老兵致敬!”临走的时候,还特意行了个军礼。

有了副大队长的暗中帮助,蔡华只关了10个小时,就被放了出来。

蔡华被带走后,朱恺驻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来到了刑警队,人进不去,就在门口死死蹲守,不见人不离开,大家都知道,朱恺的犟脾气上来了,谁劝都不管用。当蔡华从拘留所大门走出时,朱恺一颠一颠地迎上来,说出句痛彻心扉的话:“谢天谢地,终于出来了!”说罢,泣不成声了。那一刻,蔡华发现朱恺苍老了许多,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此时的蔡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三步作两步迎上前去,紧紧地与朱恺拥抱在一起。那情那景,感动了无数路人,也成了蔡华、朱恺刻骨铭心的记忆。那天的蔡华,心中百感交集,内心隐隐作痛,每每想到战场上无惧死亡的朱恺,为了生存竟然活得如此狼狈,免不了悲伤不已,却无计可施。

分别的时候,蔡华给了朱恺3000元钱,嘱咐他好好地活着,还大声地告诉他:“有我在,别怕,大不了咱们再死一回!”

蔡华知道,对朱凯的牵挂,是发自心底里的一种冲动,是刻骨铭心的一个记忆,是血性浓浓的一份情感。也许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能理解这世上称得上绝无仅有的战友之情。回到公司加班的他,在办公室里默默地流着泪,久久无法入睡,恍惚之间,回到了烽火连天、战火纷飞的岁月。

05

蔡华天生是个干侦察兵的料,下连队不久,便被任命为侦察排尖刀班班长。

朱恺苦孩子出身,人憨厚手脚勤快,苦事脏事抢着干,很是讨战友们的喜欢。下连队前夕,他专门向连部打了报告,请求与蔡华分在一起。起初连长并不同意,认为这会助长老乡观念,后来还是指导员通人性,说了句公道话:“朱恺生性懦弱,有蔡华在身边,不一定就是坏事,至少没人敢欺负他,客观上有利于部队的管理。”有了指导员的支持,朱恺与蔡华同时分到了侦察排。

不打不相识,王斌是个招事惹事的主,从没吃过亏,挨了蔡华几记重拳后,嘴巴子虽然没认输,心底里却佩服得不行。街头浪荡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被人欺负过,仅凭蔡华这几拳,就不得不敬重他几分,就不得不承认他是条汉子。

新兵训练结束的那一天,王斌主动找蔡华示好:“我敬你是条硬汉,这辈子我认了你!”蔡华性情中人,上前一个拥抱:“我也认你这个兄弟!”那天晚上,蔡华、朱凯与王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开怀畅饮。蔡华年长,举杯提议:“咱兄弟有缘相聚,今后就是生死兄弟!”王斌一听,哥们义气上涌,拿起一瓶酒“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生在一起,死在一块!”蔡华与朱恺双双被王斌的豪气感染,举瓶同饮,三个人齐声高喊:“你在我在,生死与共!”一口气喝了个瓶底朝天。那天,他们烂醉如泥,倒在了草地上,被战友们发现背回了营房。可他们三个人,因为喝醉了酒,违反了部队的管理规定,关了一天的禁闭。

颇具意外的是,三个人的“生在一起,死在一块!你在我在,生死与共!”的誓言,成了出征战士战前的誓言。

参加边境反击战的前夕,蔡华找连长要人:“连长,能否把朱恺、王斌给我?”尖刀班是连长的心头肉,位置很重很重,进人得亲自把关:“呵呵,尖刀班的人,是经过层层筛选选拔的,你胆子不小,竟然敢直接找我要人?”“报告连长!朱恺勤快,是个内务好手,我需要他。王斌虽然是个刺头,却鬼怪精灵,鬼点子多,是个干侦察的好料。”蔡华怕连长说自己搞老乡观念,干脆豁出去挑明了讲。连长带兵多年,知道带兵的技巧,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找茬:“连里谁不知道你们三个人的关系,这人是你挑的,兵是你带的,搞不好的话,我拿你是问!”蔡华一听,喜不自禁,立马来了个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连长趁热打铁,继续使激将法:“漂亮话我不爱听,是骡子是马给我牵出来溜溜。”谁也没想到,三个火车上打架的顽主,竟然特别地有缘,在一个班里当兵,一起相处了多年,而且还有了过命的交情。

边境地区系亚热带季风气候,受海陆气候温差的影响,天气变化无常,特别是春夏之交的季节,降水量充沛,空气特别湿润。那一年的元旦前夕,蔡华所在的某军某师英雄团,被派往边境前线参加拔点作战。尽管天气不适合装甲集群拔点攻坚战,可英雄团还是取得了胜利,攻取了被敌军占领多年的某高地。攻坚战中,侦察排尖刀班是钢刀上的锋刃,经常派往前线侦察,穿速在毒蛇猛兽与敌人出没的灌木林里,为大部队作战提供情报信息支持,出色地完成了作战任务。蔡华因作战勇敢火线提干,提拔为侦察排排长,王斌接替蔡华任尖刀班班长,朱恺任副班长。某高地攻克后,作为最熟悉前线情况的侦察排,承担了战事最为紧张的高地防守作战任务。

春夏之季的防空洞,空气异常湿润,经过敌军几轮炮击的洞顶,早已酥松不堪。朱恺来自上海郊区的农村,熟悉泥土的特性,感觉到了垮塌危险,便向蔡华报告:“排长,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洞子多处渗水,垮塌的迹象明显,建议今晚掉转头来睡,以防万一。”脸朝外有违军事常识,有敌情时,不利于安全防护。熟悉军事理论的蔡华,自然是心存顾忌:“这样行吗?”“必须这样,否则危险性更大。”朱恺毫不犹豫地坚持。两者相权取其轻,蔡华最终还是采纳了朱恺的建议。

果然不出朱恺所料,凌晨两点,洞子不堪重负“轰”地一声垮塌,把尖刀班九个人全埋在了洞里,个个动弹不得,只露出了个头来,王斌睡在最里面,整个人全掩埋在土里。那天,正是朱恺值勤,听到响声之后,一边通知排长抢险,一边率先挖土救人,边挖边喊:“快,快,王斌还在里面!王斌还在里面!”等众人把王斌从土里扒出来后,他呼吸微弱,全身发紫,急救了好一会才醒过来,切切实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醒过来的王斌,对着含泪呼喊着自己名字的蔡华与朱恺说:“别哭了,我还死不了!”朱恺一听,破涕为笑,顺势给了王斌一拳:“你狗日的,吓死我了,知道吗?” 说罢,三兄弟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06

高地驻守防守作战,打成了名副其实的拉锯战,对抗中的敌我双方,你骚扰一下我,我骚扰一下你,冷枪冷炮,成了战场的新常态。

自战争序幕拉开之后,边境前线早已没了往日的喧嚣热闹。某高地前缘阵地,位处丘陵地带,这里灌木丛生,植被特别发达。高地山顶终年烟雾缭绕,显得出奇的寂静,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虫鸟之声,这些不知名的小生物,仿佛不知疲倦,拼了命似的比拼热闹,似乎刻意要打破大战前夕的诡异宁静。

为消耗敌方的有生力量,前线指挥部要求摸清对方的兵力部署情况。团长把蔡华叫过去,亲自下达了抓俘命令:“侦察排抓俘,任务十分繁重,事关前线作战大局,必须尽快完成。”“保证完成任务!”蔡华执行命令从不含糊,当晚便领着尖刀班王斌、朱恺等十人,摸到了敌军的前沿阵地,隐蔽在距敌人不足百米的地方,静候着捕俘时机的到来。

雨后的前缘阵地,空气格外潮湿,大地笼罩在大雾之中。那天的边境前线,像个闷热的大火炉,敌我双方在诡异的天气面前,都显得格外紧张,生怕一不小心,遭到对方的突然袭击。尖刀班刚进入敌控区,全身上下就湿透了,连鞋子都积满了汗水,一路上发出“哗哗哗”的响声。

那天,执行侦察任务的尖刀班,与正准备搞偷袭的十一个敌军侦察兵遭遇上了,双方徒手格斗,行动敏捷的蔡华与王斌,相互配合,杀死了三个敌军士兵,其他战友也都很顺手,各毙了一个,还抓了一个俘虏,正当他们打扫战场准备撤离之际,突然间,灌木丛里蹿出一个敌军女兵,把数个高爆手雷,扔到了蔡华与朱恺的身边,王斌率先发现后,一边大喊“卧倒!”,一边扑上前去,把蔡华与朱恺双双扑倒在地,随着数个高爆手雷的爆炸声响起,当场把王斌炸飞了,他身边的另外两个战友一死一伤。看到王斌与另一个战友倒在血泊里,蔡华和其他活着的战友,个个气得发疯,八把太平斧头一齐飞向敌人,偷袭的敌军女兵半个脑袋削没了,上肢脱体而去,当即倒地死亡。

王斌牺牲了,连身体都炸飞了一截,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鲜血,活着的战友,都跪在他和另一个死去的战友面前痛哭,不约而同地把脸贴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试图把他们从另一个世界唤醒过来。当所有的努力失败后,活着的战友发疯似的怒吼着,他们的手在颤抖,心在滴血,人在疯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敌报仇!而那个受伤的战友就是朱恺,他的一条腿当场炸没了,蔡华抱着朱恺迅速撤离时,他却依然惦记着王斌,惦记着死去的战友,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把生的希望送给别人,把死的绝望留给自己,这种生离死别的战斗情谊,在已远离战争的世人眼里,怕是怎么也感受不到了,怎么也不会懂。

……

(全文见《湘江文艺》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