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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作家看临潭”采风作品—— 彭世华:在洮州的山山岭岭间行走(组诗)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彭世华  2024年09月20日08:29

彭世华,甘肃临潭人,甘肃作家协会会员,诗作散见于《诗刊》《散文诗》《中国诗人》《青年作家》《文艺报》等报刊,出版诗集《纸上火焰》。

在羊沙桥子川所见

老人荷锄从地里下来,开了门

静的村落,静的院落

屋檐下停着农用车,不出声

也不需要添草

暖廊明净,地砖亮丽

主席像居于客厅中央

老伴没了,二十多年了

娃们出去了

似乎一喊,就会从崖畔上冒出来

开门见山,低头见水

庙,关羽老爷爷守着

戏台,一副对联守着

锣鼓声呢,那高声大嗓的秦腔呢

似乎一想,就会心眼里飘出来

老人咂着铜烟锅,有苦也有甜

山间的白云来串门

看家的狗懒得抬头,去睡自个的觉

千家寨

一座老堡子,是山中放羊的老人

活成老气横秋也真不容易

堡里一树繁花,热闹是她,寂寞也是她

戏台对着堡子

一副联“不识今人看古人,欲知世上观台上”有点泛白

唱了戏,娱了神,一年风调雨顺

以农为生的人

一辈子靠天吃饭啊

城头上建庙立殿,赠匾挂幛

至今把朱元璋手下的将领奉为龙王

写上诉求:升官发财,有求必应

谁能免俗呢,这人间的高低

听一个老人讲古今

故事那么短,略去了多少兵荒马乱岁月

故事又那么长,开篇就是明洪武十二年

我惶恐,难道碰见了聊斋人物

在八角镇路麻村农家小院

柴门,需要低头

阳光热情,挤出门迎接远客

脚下的小猫睡得正酣

三两只鸡忙着啄食

卷心菜们仰着晒太阳,长菜瓜在枝叶下纳凉

把梨金黄,青椒泛红

半畦苞谷自成密林围墙

石板小径旁

一把黑茶壶在简易炉上冒着热气

一对老伴与土屋相依为命

像桃花源里的武陵人

问询的事无非柴米油盐

辞归时老人送到巷口

挥挥手,再不敢回头

索性把这份安静留到身后

石门苏姑行

多么洋气的村名

不知哪位村里人,将苏姑改成姑苏

改得好,连背靠的东山、草山都似乎撑起油纸伞了

一读,都觉出丝丝江南烟雨

去人家,挂了锁的,大多去打工了

未挂锁的,一推,就开了

一户人家,一方世界

一扇门中,一段传奇

老房子,油漆了,红彤彤的

女主人端茶,倒水

一碟馍,一份山情

一碟果,一份乡意

一位老者,穿着干净,双目失明

说是公公,已伺候二十多年

二三十户人家,平素也就七八个老人

六十岁的,也就很老了,比山里白杨还老

娃们春雨时出去,冬雪中归来

街巷边碗大的野牡丹正在盛开

声音回响,不是寒山寺的钟声

是货郎哥的喇叭声

洮州驿

白露结霜,洮州秋风添凉

疫情比秋风还凉

还说营上,跟营的人散了

卫城不用上门,门里门外,灯火明亮

明兮清兮,都成了十三省的人样子

江南小调变成洮州花儿,七分悠扬,三分凄凉

不跑船心慌,找块平地,也划一下桨

会唱远路哥的老阿婆,高髻花白

一路向西,酒店驿、岷山驿、西津驿

洮州驿是最西边的歇脚处

再往西,秋风更紧,白露更重

雁飞过,称胡雁南飞

雪落下,称胡天八月

明以前呢,将军挂弓,羌笛幽咽

驿路旁梨花、杏花、野花都无人理

谁敢在险恶的西倾山湍急的洮水声里驻足

那时长安城里的诗人三两天聚在一起

面向陇首,举杯邀明月

吟下一首首慷慨激昂的边塞文章

权且算在洮州驿外断桥边握过剑把

去三岔岳家河入户

新的围墙,新的大门,新的街巷

今年领我们入户的是三岔乡武装部长

最上头一家小两口正忙着盖房

在大门口我们听小两口说家事,话家常,谈情况

“部长,部长,你看厕所门开在哪好?”

“开到里面吗,不要开到大门口!”

部长一句话,拂过黑松岭下的小村庄

这乡间的三长两短,点点滴滴

中间那户去年去的,替他还捏了一把汗

已重新选址,正在砌砖墙

见了我们,认出来,哦,去年你们来过

一脸汗水,一脸笑容

掏出一盒烟连声劝,“老百姓的烟,抽一根!”

接了,热火火地点上了,这烟不能不抽

“现在睡在帐房里,一觉睡到天亮。去年玻璃一响,心都惊呢。”

走了好远,还在感谢呢

另一户在村子下一头,有半里多路

部长见路旁有废地膜,顺手捡起来,一直捏着

捏了好远,投进了垃圾箱

茶马古道上的洮州

文成公主入藏后,带来了中原的茶叶、瓷碗

粗砺的高原从此煮雪而歌

宋、西夏、辽、金四弟兄也曾兵戈相见

也曾置榷场,茶马互市

一壶茶,一段安宁的岁月

明逐大元后,立河、洮、秦、雅四茶马司

一条古道由此而生,艰险不输丝绸飘荡之路

东至两湘,西抵印度

北连京都,南至滇南

那些年,脚户哥走南闯北,洮州马名誉天下

陕茶出汉中、陇西、岷州,达洮州、河州、甘州

川茶出成都、碉门,入松潘,达洮州、庄浪、西宁

那些年,洮州卫城里茶蓖如山,良马如云

朝廷彩色丝绸上三令五申茶马事宜

旧洮州的商贾借风扬帆,挣了好多钱

贩夫、走卒、牙行、镖局,也风生水起

清以后,洮州茶马司不减当年

分一半给卓尼寺,留一半在洮州厅

延续着人间的繁华

煮一壶酽酽的砖茶,翻阅一册泛黄的史书

茶马古道间的驮铃还在回响

红堡子

六百年,弹指一挥间

红堡子,还在,土墙,土院

大明的圣旨,还在,皇帝的语气跃然绢上

一道圣旨下来,就回不了家了

家从此成为家谱上千万遍触摸的文字

从此望尽天涯路

乡愁,大槐树一样在身体里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回不了江淮,罢,罢

在高原上筑一座城堡,安下身子

牧马,屯田,守着打下的江山

王朝的旗帜在风中啪啪作响

红色的城头,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我反复描述的,不是乡愁

不过是六百年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