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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2024年第9期 | 江非:针尖上(外七首)
来源:《山花》2024年第9期 | 江非  2024年09月25日06:10

江非,1974年生,山东临沂人。著有诗集《传记的秋日书写格式》《夜晚的河流》《白云铭》《傍晚的三种事物》《一只蚂蚁上路了》等。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屈原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海子诗歌奖、茅盾文学新人奖等。现居海南。

针尖上

许多人不知道,地球其实是立在一个针尖上

人们的脚,就踩在那个针尖上,无数的脚

到了夜晚熟睡时,才会产生深深的刺疼

但那时人们已经完全地睡着,人们

跳舞,也在踩着那个针尖,奔跑

也是,如果停下来,针就会深入骨髓

人们是在针尖上跳舞和奔跑

许多人死去了,是因为他们失去了那个针尖

针突然扎进了他们的心,然后融化

发出一缕灵魂一样的光。地球也是一样

有一天它坠落星空,也会只剩下一缕

灵魂一样的光

幸存下来的,只有一阵细微起伏的涟漪

和一个一个夜幕上无辜闪烁的针孔

这样的

是的

就是这样的

一部分的我

在回家

另一部分的我

不知去了哪儿

是的

就这样的

家也不是全部

一部分在家里

另一部分

还需要长久地坐着等待

是的

这就是我们

一些祖先残留的创伤

月亮下在等着

另一些新的创伤

伤口结疤后,有伤害也有宽恕

就是这样

也有例外

所有的人都爱新衣服

都爱穿着新衣服

去看看星星

坐在夜空下,像一只动物

或者是两只,一只挨着另一只

眼睛星星一样闪烁,星星一样死去

所有的人都不会活得那么理智

按照数学和逻辑去生活,不会

给自己的家具标注时间,在衣服的左上角

写上一个编号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所有的人都会

随便选择一个去向

不会在原地站上许久,等着

仔细地计算风和天气

随便的选择也是自己的选择

不会让人感到绝望和悲伤

不会让人固执地倒回去要再来一次

但也有例外,不会永远这样

有一些人也会被限定时间

衣服上真的有一个编号

没有自己的选择,黑暗中看不到星星

眼睛里只有绝望,却没有悲伤

为了他们,人们发明了历史、手势和哑语

天 鹅

这只天鹅来自何处

——来自很远的地方

它为何全身都是白的

——它来的地方很干净

能让它变黑吗

——能,只要你把它浸在漆墨里,或者焚烧它

烧得只剩下一堆焦煳的炭灰

它为何停在了这儿

——等着你拿来汽油,泼它,打着火

给它一朵火焰

不然呢

——它就会舞蹈、歌唱,还会有它自己的美学和想法

母与子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把你带来这个人世

让你活着并看见这个世界

我知道,母亲

我看见了

它很不好

但谢谢你,母亲

这是我对你的抱憾

携带着你,却没能给你快乐的一生

只给了你一段无知自由的幼年

我知道,母亲

我有过

那就是我终生的快乐

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

冬天快来了,你要早穿在身上

可以挡住冷雾和寒潮

我知道,母亲

我正穿着

穿了很多年

袖口上开始有一些磨损

这是我要求你的

我的儿子

你要……

我知道,母亲

朴素,谦逊,做一个善良的人

母亲

你静静地走你的路

我静静地走着我的路

没有区别

我喜欢那些鸣叫的鸟

也喜欢那些不叫的鸟

半夜三更不睡觉的鸟

我也不讨厌

鸟能有什么区别呢

最终它们都是不叫的

都是离得你远远的

你只要想明白

这个世界,只要有鸟就行了

在一个有鸟的历史中

我们要去工作

稻谷丰收了

秋天的稻谷丰收了

于是有个人进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根稻草

稻草金黄

每个人都紧紧握在手里

等水淹到鼻孔时好靠它游上岸

于是,每个人都笃信着这根稻草

都如此活了一生

有的甚至

踩在脚下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上

去张望洪水到了哪里,时间到了哪儿

每个人都忘了

他们其实

一直是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

手里握着的

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秋天的稻谷丰收了

稻草像黄金

一和一

有一天

如果一条溪水汇入了河流

它不是河流的一部分

它保留了它的声音

一条河流流进了大海

它也不是大海的一部分

它有比大海更加艰辛的旅程

如果整个大海又融入了宇宙

它也不是宇宙的一部分

宇宙只是一个孕育生命的无限之盆

有一天

如果一个人走进了人群

后来又埋入了地下

泥土也不会将他全部吸收

大地也有拒绝的部分

经过慎重细致地称量

它会向人归还那些属于人的部分

带去的那些硬币,将被一枚一枚地扔回

藏匿的情爱,将被一丝一丝地删除

那些下颌骨上的哭和笑

也会被时间和水一一找到,全部抹尽

语言?语言像绿头的苍蝇嗡嗡地叫着

属于在入口处,就要被全部清洗

绝对拒绝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