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4年第9期 | 雷平阳:叫酒魂
编者按:
文学塑酒,酒酿文学,文学与酒历来息息相关。为践行“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创作理念,弘扬中华传统酒文化。《山花》杂志携手珍酒,共同举办了“第二届文化名家走进珍酒”活动,邀请了阿来、谢有顺、陈应松、田耳、葛水平、陈先发、雷平阳、胡学文、张楚等九位文化名家齐赴珍酒采风,本期特将九位名家此行撰写的文章以小辑的形式刊登。这些作品风格各异,以不同的切入点,对中华传统酒文化作了深入的诠释。
雷平阳,1966年生于云南昭通土城乡,现居昆明,供职于云南省文联、一级作家。著有《我的云南血统》《雷平阳诗选》《云南记》《基诺山》《乌蒙山记》《天上的日子》《悬崖上的沉默》《击壤歌》《袈裟与旧纸:雷平阳诗手稿》《送流水》等诗歌散文集。曾获《诗刊》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十月诗歌奖、华语文学大奖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正在佤山做田野调查,听到了珍酒的召唤。
佤族人有叫魂的习俗。每年过新米节,寨子里的人吹起笛子和芦笙,弹起小三弦,在摩巴的引导下,去到山野上,叫谷魂,迎谷魂回家,祈求谷魂护佑寨中众生,让他们丰衣足食。就在几天前,我在采访月亮古寨的摩巴陈门赛先生时,还记录了他在月亮古寨叫谷魂时所唱的歌咒:“回来,回来,我们的新谷魂/快回到家里来/我们已经带着红公鸡/前来迎接你/不让你在野地上游荡/我们希望你跟我们在一起/不让我们心空肚饿/我们已经建好了粮仓/盖好了新房/回来吧,我们的新谷魂!”在一些普通日子,如果寨子里的人有特别的需要,摩巴也会念着古老的经咒,替他们叫人魂、寨魂、钱魂、茶魂等万物之魂。当然,也可以叫酒魂。
酒是有魂的。在我们的饮酒史上,人们一直把那些伟大的饮者和赋予酒水神奇精神元素的人,称之为酒魂。佤山上的人却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们的酒魂乃是造物主无数身份中的一个,祂发明了酒并且把自己的气息、力量留在酒水中,是酒得以让人迷醉的密钥。某种酒激活不了人的精神,或更像邪灵的火焰令人如同受到诅咒与惩罚,他们就会觉得是酒魂丢了,需要摩巴神秘的力量将其喊回来。也就是说,面对着酒,任何伟大的人都不是酒的组成部分,不是酒魂,无论他们对酒的传播和酒文化建设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刘伶陶渊明李白诸公都不是酒魂,对于酒魂的存在,人的使命就是认识衪而不是充当衪。我是赞同这种观念的。多年前,同样是在佤山,已逝佤族诗人李冬春在明晃晃的中午烈日下,把十八个酒杯摆在一块巨石上,倒上清汪汪的酒,对我说:“酒是神的恩赐,我以佤山儿子的身份敬你,我们一人九杯,你饮尽之后,才能与神圣的佤山匹配!”那酒里是有酒魂的,我记得自己九次弯腰去端巨石上的酒杯,九次仰首一饮之际,都看见了远处神灵居住的挂满牛头骨的山谷彩云飘荡,大鹰在滑翔。九杯佤山酒入腹,我获得的不是沉醉,而是那神秘山谷对自己的悦纳和洗礼,是大鹰的自由和意志。
我把前往珍酒厂之旅视为探秘之旅——它的召唤,是让我去酒中觐见酒魂。所以,当我匆匆忙忙,下了佤山,一路辗转,满脸风尘地出现在珍酒厂的原料基地、生产车间、酒库和酒宴之间,我是如此的喜悦。并且这喜悦不是一个酒徒终于可以借美酒大醉几场的物理性喜悦,而是一种奇幻的得到了看不见的神灵接引而自己又乐不知返的神游般的狂喜。过程中自己身在酒中又身在酒之外,既沉醉又清醒,飘飘欲仙。看见赤水河,看见酒魂在清波上出没;高粱地里,酒魂是沉甸甸的谷穗上的光,亦是种高粱的人鼻翼两侧的汗水;窖池不是人间最古老的,但酒魂守在池边,对自己新开拓的领地无比痴迷;那酒库中的坛子有多少数量,造物主就会把自己的酒魂分成多少数量,没有一个坛子被邪灵抢走……在我认知的酿酒知识的起点,酿造工艺有许多元素属于唯物主义庞大的科学体系,但当酒水从唯物主义复杂、精确的器具中一滴一滴地渗出,飘着香气,像照妖镜和圣水一样,以酒魂的身份来到我的面前,就只剩下唯美主义。在这个领域,在珍酒坛边上,我是唯美主义的信徒,估计与我同行的阿来、谢有顺、陈先发、李寂荡、张楚、田耳、葛水平和陈应松等等诸公,也是。只要人心古老如水苍玉,酒魂在酒中,这一杯杯珍酒,你能拒绝吗?
离开珍酒厂,我又回到了佤山,继续我的田野调查。去调查民间祭拜“武神”的那天,我带了一瓶珍酒,与摩巴同饮。他说,饮了这酒,可以见到“武神”,并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远征军与日本兵在中南半岛雨林中激战的那些年,一个伟大的摩巴,曾经手举一杯美酒,对着天空念起经咒,转瞬之间,身穿白衣的“武神”就从看不见的空间内走了出来,站满了伟大摩巴眼前的万重山,然后,伟大摩巴一声号令,“武神”们就朝着战场的方向暴风一样席卷而去。嘴巴品咂着珍酒,他最后说,伟大摩巴举起的美酒,如果是珍酒,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