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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4年第3期|熊红久 高天龙:刀郎:大漠中行走的胡杨(节选)
来源:《北京文学》2024年第3期 | 熊红久 高天龙  2024年11月12日08:10

熊红久,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委会委员,新疆作协副主席。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当代》《诗刊》《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发表作品150余万字,出版文学作品集《光阴的细节》《叩拜天山》等8部,有十余篇作品被选入全国高考中考语文试卷。现供职于新疆文联。

高天龙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先后出版有长篇报告文学《托起明天的太阳》《燃烧激情的生命》《卖烤羊肉串串的阿里木》《庄仕华医生》《我是新疆儿子娃娃》《群山之上》等书籍。曾3次荣获中国影视大奖;微电影《放飞的艾德莱丝》获得亚州微电影金奖;创作的多部广播剧,多次荣获中国广播剧研究会一等奖;荣获3届新疆天山文艺奖;长篇报告文学《托起明天的太阳》荣获首届铁人文学奖提名奖。

刀郎新专辑《山歌寥哉》2023年夏一经问世即火爆出圈,成为热议的文化现象。仅《罗刹海市》一曲4个月内播放量就突破80亿次。刀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和音乐秘笈?带着众多疑问,本文作者竭力追踪,向我们呈现“神隐”背后刀郎音乐生活的点滴……

——编者

刀郎:大漠中行走的胡杨

熊红久 高天龙

2023年7月18日,夜幕渐渐笼罩了乌鲁木齐。刀郎站在八楼宾馆的618房间,房间没有开灯,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猩红的火光映照着脸,忽明忽暗。他怔怔望着窗外,友好路上车流穿梭,路灯和车灯汇在一起,连接出一条辉煌的通道。他看见一辆橘黄色的2路汽车,停靠在八楼站台。一样的街道,一样的人流,他有些恍惚,仿佛20年来自己一直就站在这里。脑海里渐渐浮出了熟悉的旋律,他轻轻哼起: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了,激动和忐忑充斥着内心。

他想起了2004年1月10日,第三张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发布前的那个夜晚。一群对音乐痴迷到可以颠倒黑白、舍弃一切的朋友,聚在他家60平方的房间里,爱人朱梅买来两份羊头肉、一只椒麻鸡、几只羊蹄子、两件乌苏啤酒,石明、陈子文、白雪峰、娟子、黄灿、李松强、杨超、肖开提、李军、冯家伟等一群歌手、吉他手、键盘手,围在不大的茶几周围。刀郎将啤酒一饮而尽,丢下酒瓶,走向电子琴,音乐随着键盘,缓缓而起。刀郎一首一首唱着新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冲动的惩罚》《情人》《艾里甫与赛乃姆》。透过13楼的窗子,能看见友好路上繁忙的2路汽车和川流不息的车灯。明天这张专辑将向外推出,他没有去预测市场的反应,因为喜欢,所以写、所以唱。他觉得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与一群喜欢的人,干一些喜欢的事。

有很多事会让人猝不及防,尤其当你心无所期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三张专辑,原以为会和第一第二张相差无几,即使创造出一些动静,也顶多在新疆大地上奔涌一下。却未承想,专辑一推出就势不可当。刚发行一周,经销商新疆德威龙音像公司告知他,各省的订货商都在抢购,预订款已经超过100万张了。不到一年,《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销量就已经突破了200万张,两年下来,正版的销量超过270万张,盗版的销售,最低估计也突破了2000万张,这或许是中国音乐史上的奇迹。

他一直觉得新疆是自己的福地,也是滋养他音乐的沃土。在外闯荡十余年,每次回到乌鲁木齐,心里都会有踏实的感觉,好像倦飞的鸟儿,又回到了栖落的枝头。

但今天,却有些异样,或许是年龄的成熟,抑或是名气的响亮,每一次开屏都更注重羽毛的色泽和社会的效果,导致这个夜晚,激动和忐忑叠加而至。明天,他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将面向全网推出。他特意赶到新疆来发布新歌,就像西昌之于卫星发射——并不是所有的地域,都适合航天的要求。他长吐一口气,小声哼起了新歌: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

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

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

河水流过苟苟营……

这是新专辑中的《罗刹海市》,唱着唱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有一些伤感泛上了心头。

他离开窗子,掐灭了烟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沉思。一个20多岁的自己,很鲜活地走了出来,带着一帧一帧的细节,像一部电影,徐徐展开,虚幻而又真实。

刀郎祖籍是拥有1700多年历史的罗泉古镇,在四川省资中县。他生于一个普通的文艺家庭,排行老二,大名罗林,邻里都唤他罗二娃,上面有一个哥哥。母亲在县川剧团跳舞,父亲在剧团负责灯光。他遗传了父母的文艺基因,从小就对音乐和戏曲耳濡目染,尤其喜欢摆弄各种乐器,对音乐有着天生的敏锐感和痴迷心,跟着剧团不同的人学习器乐和键盘。17岁那年写出了人生的第一首歌曲《小雨》,后来更名为《雨中飘荡的回忆》,被收录在第三张专辑里。刚初中毕业,他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怀着对音乐的梦想,孤身一人从家乡资中来到内江,找到一家歌厅学习键盘。20世纪80年代末,在内江、成都一带歌厅唱歌时,认识了人称“健哥”的巴蜀笑星廖健,组建了“手术刀”乐队,廖健主唱,罗林做键盘手,在当地曾红极一时。在最好的青春时节,他遇到了第一任妻子杨娜,两人一见钟情。杨娜之前在香港无线电视台做主持人,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罗林义无反顾地与她走到一起。结婚一年后,生下女儿罗筐。这时,歌厅的生意变得惨淡,乐队也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宣布解散前,大家喝了一场散伙酒,一边流泪、一边唱歌,一杯一杯浇灭了音乐的梦想,也浇出了生活的迷惘。心灰意冷的罗林回到出租屋,妻子已不在,三个月大的女儿躺在床上饿得大哭,桌上留了纸条:原谅我,我走了,我过不了苦日子,而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杨娜抛下丈夫和女儿,不辞而别。罗林疯了一样,找遍附近的角角落落,问遍杨娜的亲朋好友,却没有任何消息。罗林伤心欲绝,痛彻心扉。在事业和情感的双重打击下,完成了《孩子她妈》这首催人泪下、浸透着一个汉子伤心和绝望的呐喊之歌:“孩子他妈,你还是回来吧,为了咱们的那个家……”

为了远离伤心之地,罗林于1992年只身来到了开发正热的海南,和几个乐手组成了“地球之子”乐队,他依然担任键盘手。打拼了两三年,生活虽然艰难,却因为寻找到了光亮,而充满了力量。这束光亮来自一双美丽的眼睛,他能感受到眼神的温度和自己心跳的速度。原以为千疮百孔的内心,早已变成荒漠,却在寥落的异乡,被一场春雨润醒。从一点点绿色,到后面的春意盎然,爱情再次眷顾了这个为音乐而生的人。他的爱,来自一个叫朱梅的新疆姑娘,作为同一个歌厅的主持人,秀丽的容貌,妖娆的身材,活泼的性格,睿智的语言,让他为之痴迷。

夜幕下,海浪拍打着堤岸,椰树在风中摇曳。歌厅里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束,仿佛是人生之路,有赤橙也有灰暗。罗林望着陆续离去的男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苦涩、惆怅、忐忑、渴望……这是今晚最后的演出。天明,他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海南,随女友朱梅去新疆了。之前,他有些犹豫。一是这个乐队组建几年,配合日臻成熟,也在海南打出了一片天地,有了一定的名气,猛然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二是他毕竟结过婚,还有一个4岁的女儿,朱梅愿意和他在一起,她远在新疆的家人能同意吗?

朱梅态度很坚决,让他放下一切顾虑,到新疆去发展。她分析说海南的泡沫经济,已然显现。前期发展过热,乐队多、歌手多,已呈泛滥之态,娱乐行业风险加大。经济的下滑,首先遭殃的就是娱乐业,很多歌厅已经歇业了,他们的生活面临困境,再不离开,恐怕生存都成问题。新疆毕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家人,无论如何,生活还是有保障的。更何况新疆是音乐的天堂,有着多民族音乐元素,世界级的大音乐家王洛宾先生,就在新疆生活了50多年,一生创作改编了上千首新疆民歌。最为关键的是,新疆娱乐业刚刚起步,像罗林这样的键盘手,很有用武之地。总而言之,去新疆,既能找到物质保障,又能提升精神追求。

罗林愿意跟着朱梅去新疆,除了共同的兴趣和爱好,更有天涯旅者的境况,使得心与心靠得更近,彼此关心,彼此温暖。罗林不但喜欢朱梅的美丽、率真,更感动于她的善良、包容,不仅爱他,还视女儿如己出,罗筐很快就和朱梅形同母女。朱梅则欣赏罗林的才情和真诚,对音乐的痴迷与执着,两颗心在悠扬的旋律中,慢慢融合在了一起。歌舞之乡的新疆,对于任何一个热爱音乐的人,都是充满诱惑的,更何况还有一个深爱自己的姑娘。到新疆,是罗林爱情和事业的双向奔赴。

1996年7月,瓜果飘香的时节,25岁的罗林跟随朱梅踏上了西行之路。他可能不会想到,这次的西行不仅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更是推开音乐之门、追寻最美音符的重要起点。

1996年的乌鲁木齐,经济繁荣,人潮涌动,到处莺歌燕舞。在繁华的市区里,大小十字、解放路、长江路、中山路、光明路、友好路,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歌舞厅。罗林选择了友好路的“中国城歌舞厅”“辉煌歌舞厅”,黄河路的“西部歌舞厅”, 这些相距不远又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继续做他的键盘手。每个歌厅一场能挣200元,一晚上跑两三个场子,就有五六百的收入,遇到点歌打赏的,还能赚八百一千呢。经常是大家一高兴,100元打个的士,跑到50公里外的柴窝堡,去吃两盘50元的辣子鸡。歌舞厅的演出让他们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朱梅的家人也看出了两人的情投意合,看到了罗林的吃苦耐劳,最终认可了这个四川女婿。

在乌鲁木齐的音乐圈子,罗林很快就攒了些名气,不但键盘技术超强,还写词谱曲。都在圈内,很快就结识了同样有音乐造诣的石明。石明是武警兵团指挥部政治部文工团的乐队指挥,一个连级干部,也擅长键盘,热衷作曲。两个志趣相投的人,一接触便有相见恨晚之感。他们彼此欣赏,惺惺相惜。尤其是罗林,对于军人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告诉石明,自己唯一的哥哥在西藏当兵,5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事故,不幸牺牲了,这成了他一生的痛(为了纪念哥哥,刀郎抖音的头像,就用了他哥的照片)。对军人也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情感,见到当兵的就倍感亲切。知道石明既是军人,又在文工团工作,更感觉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俩人以音乐为媒,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罗林一见到军服就眼睛发亮,经常戴着石明的军帽问,怎么样?穿上军服,也很威风吧?看他如此喜欢,石明干脆就把自己的军服借他穿,让他在街上“招摇过市”,甚至带着穿军装的罗林到基层参加活动。

一次,原本定好一起去乌鲁木齐西山看守所警卫连体验生活,那天,由于工作太忙,石明抽不出身,就打电话给警卫连指导员,说部队文工团的“罗队长”要下去体验生活,希望热情接待,云云。

见到着装严整的上尉军官,指导员不敢怠慢,十分周到地接待了罗林。“军官”举手投足都很有军人的风范,跟战士聊天,随和幽默,很快就赢得了战士们的喜爱。在营区采访了一天,指导员硬是没有察觉出“军官”有假。直到返程时,罗林才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事后,指导员打电话求证,石明才实话实说。指导员轻微批评了石明的弄虚作假行为,末了认真地说,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罗队长”看上去比你更像军人。这件事也成了石罗两人茶余饭后的一大笑谈。

很快,罗林又结识了陈子文、黄灿、 李松强、白雪峰、肖开提等一批音乐人,共同的爱好,让他们逐渐走近,形成了一个新的音乐圈。

从他们身上,罗林感受到了新疆人的豪爽和新疆音乐的曼妙。可以说,他对新疆音乐的认知,是从这群人开始的。越探讨就越痴迷,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前进。内心开始躁动不安了,他已不满足于只做一个键盘手,想把对音乐的独特感受表达出来,想按照内心的想法,去驾驭飞翔的音符。和妻子几经商量,最终取得了支持,他俩用多年攒下的钱,在劝业市场瑞祥大厦五楼,租下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又借来一部分资金,购买了十几万元的录制设备,创办了“罗林音乐创作室”。挂牌那天,众多音乐人都去捧场。罗林也激动不已,梦想成真,终于有了自己的音乐创作室。

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开始光顾他的创作室。当时只有17岁,还在中学读书的安明亮,也找到这里,说自己酷爱音乐,刚写了第一首歌,想录制出来。罗林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到自己也是17岁写了第一首歌,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加班录制,三天之内就全部完成。

这个阶段,他也开始着手准备第一张专辑《大漠情歌》的创作。一次乘坐乌鲁木齐的出租车,罗林与一位叫阿德的司机交流,听他讲述平凡的生活,每天的烦恼和欢欣,再大的困难,睡一觉,第二天又能面对,因为他坚信,未来的美好一定会实现。底层人的喜怒哀乐深深触动了罗林,回到工作室,一气呵成,创作了一首写给出租车司机的歌曲《的哥阿德》。很快,这首歌就在全市的出租车行业流传开来。

创作室还给新疆现代化食品加工企业麦趣尔做广告音乐,给丹璐洗衣、雪白针等企业制作宣传音乐,罗林的影响力迅速扩大。

就在这时,新疆人民广播电台929节目组找到罗林团队,说在很多场合听到了他们的歌曲,很接地气,听众很喜欢。电台计划推出一档倾诉类节目——《你的故事我的歌》,想与他们合作。电台负责人说,每周两次,接听听众打进的热线,讲述自己或悲伤或感人的故事,电台主播倾听并解答他们的询问,有些是情感的纠葛,有些是人生的坎坷,除了与主持人交流,获得理解和宽慰之外,他们想用音乐,来实现心灵的慰藉。想让罗林团队参与其中,跟主播们一起,倾听每个故事,再根据故事的情感脉络,完成一首与主题相符的歌曲,反馈给倾诉者。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一则时间很紧,词曲创作只有两三天,根本没有打磨和修改的时间。二是内容还得恰当,要符合他(她)的故事,他(她)的情感。罗林思虑了片刻就答应了。这种挑战,从来没有过。平时写首歌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但这种“快手”式的命题创作对这个新组建的团队而言,显然挺刺激的。

此后,每次走进演播室,他们都会认真聆听每一位倾诉者的故事。回到创作室进行很久的讨论,歌词是大家共同创作的,你一句,我一句,分析倾诉者的心情,体会故事里的氛围,每每把歌词写好,都要耗费一天多,再交给罗林。他总是不负众望,第二天,红着疲倦的眼睛,交上谱好的曲子。还没喘息,晚上又得上节目,几个人再去演播室,倾听故事,再依据倾诉者的话题,写新的歌曲。

歌手白雪峰回忆起20多年前的场景,依然摇头说,我们都像打了鸡血般亢奋,为了音乐可以豁出去一切。有一次凌晨两点,BB机响了,罗林发来几个字:速到创作室录歌。白雪峰穿上衣服,骑上自行车飞速赶到劝业市场,已是凌晨3点,罗林已经趴在录音台上睡着了,听到开门声,醒来,把才写好的《迷途天使》递给他说,你赶紧练习唱,学会了叫醒我,咱们开始录制。说完继续趴在台子上睡了。这是他们昨天接听的一个热线,女孩哭诉了姐姐因为吸食毒品而香消玉殒的悲情故事,然后写的一首奉劝大家远离毒品、珍爱生命的歌曲。两个多小时后,白雪峰叫醒了罗林。等到录制完毕,已天色微明。白雪峰说,那首歌送给女孩后,她非常感动。电台主持人后来告诉我们,听着那首歌,女孩走出了悲伤的深谷,开始重新面对生活。“我们也高兴,下楼买几盘三元小凉菜,几瓶两块五一瓶的新安大曲。罗林酒量大,经常逼着我们用茶杯喝。喝高兴了,他就脱掉背心,光着膀子,穿一条短裤。那时候穷,可真快乐啊!” 白雪峰回忆道。

这种高强度创作,既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心灵的磨炼。没有执念,连一个月也坚持不下来。在罗林的带领下,这档节目居然开办了一年多,团队因此写出了几十首歌曲,虽然作品都是因人订制,但相通的情感、相近的情节让这批歌曲在新疆广受欢迎。为了提升新疆原创歌曲的影响力,也为了用音乐迎接2000年的到来,新疆德威龙音像公司、罗林音乐创作室、天津音像公司联合推出了原创歌碟《新疆原创第一击》,从《你的故事我的歌》栏目中,精选了《旧爱》《最后的希望》《躲开你躲不开心疼》等15首歌曲。光碟虽然在市场上没有获得丰厚利润,却在音乐界声名远播。更多的单位找他们合作,希望谱写行业之歌,以扩大影响、凝聚人心。罗林团队慢慢进入了“东去天山松愈秀,春来鸟语花更香”的境界。

在罗林的音乐生涯中,石明是一个始终站在背后鼎力支持他的人。从乐队指挥到乐队队长,后来升任副团长职位,他给予了罗林极大的帮助。需要录音了,就安排团里的演员去做配合;要下部队巡演了,便带上罗林去体验生活,一同去参加演出。

2000年“八一”前夕,武警部队要进行一场全国汇演,石明策划编排一台歌舞剧《艾特莱斯情思》,代表武警兵团指挥部文工团参加全军的汇报演出,整台舞剧背景音乐以新疆民歌《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为主基调,舞蹈讲述了一位维吾尔族姑娘向往军营生活,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如愿穿上了军装的故事。在舞蹈结束时,音乐停止,需要一位歌手清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中的第一段歌词。录制了三天,男女歌手换了五六位,石明始终不满意,总觉得缺一点既有新疆味道,又有部队情怀的演唱。整台演出编排得很好,前面的章节也都非常圆满,就差最后这个重要环节了。那天,试了七八个小时,直到晚上10点多了,歌手们嗓子也唱哑了,罗林弹琴的手都抬不起来了。石明说今天只好如此,明天再来。他和歌手都垂头丧气地走出工作室。第二天一早,石明刚起床,就接到罗林电话,让他到音乐创作室来一趟,听听录制的另一版本。石明迅速赶到,还没听完就兴奋地跳了起来,连连拍着罗林的肩,太好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沧桑中带着执着,辽阔中蕴含情怀。谁唱的?石明问。犹豫了片刻,罗林说,我自己试了一下。折腾这么多天了,你们想要的感觉,我都领会了。石明盯着罗林看了半天说,只弹琴,确实耽误你了!这是罗林从琴手走向歌手录制的第一首歌。

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武警兵团指挥部文工团选送的节目在全军文艺汇演中获得一等奖。更让石明意外的是,没过几天,武警总队的领导就打来了电话询问,舞蹈结尾部分,唱歌的人叫什么名字?

石明说,叫罗林。

领导说,这个人嗓音太有味道了,很有发展前途,放在你们那儿太浪费了,总队文工团要调他。

石明听后既欣喜又遗憾,只好向领导如实报告,这个罗林不是现役军人,是自由音乐人。

领导听后,也表示了极大的惋惜。并叮嘱石明,你们要关注这个人,他的歌唱与众不同,一定会产生重要影响。

石明当天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罗林。他对自己的歌唱也信心大增,暗下决心,不仅要弹琴,还要唱歌,更要写歌,要集弹、写、唱于一身,以此,来挑战自己的音乐才能。

经过几年的创作和对过去一些歌曲的重新理解和演绎,2001年元旦,在29岁时,罗林推出了人生第一张专辑《大漠情歌》。遗憾的是,只卖出了2000多张,并没有太大的反响,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罗林对音乐的追求。这张专辑只是他热爱音乐的阶段性小结,未来的路,长远可期,他依然沉浸在音乐的王国里。

2001年春夏,罗林已经在新疆打拼快5年了,开办罗林音乐创作室也4年了。之前租的房子,租金一涨再涨,很多创作和演出,大多做了公益。他和朱梅在歌厅挣的钱,除了交房租,团队的录音师和歌手,也得付一些费用,加之罗林与朱梅的女儿罗皓月也出生了,有了孩子,负担陡然增加了双倍,还要考虑孩子的抚养和教育,开源节流成为必须面对的问题。他与妻子商量,不再租房了,咬牙按揭一套小房子,房子定了,心才能定。夫妻俩想到一块儿去了,第二天退掉租的房,在友好路西侧的宏运大厦,看好了13楼的一套两居室60平方米的房子。看到楼下有条河道,罗林开心地说,在我们四川老家,依水而居可是风水宝地。

简装后,搬入新居。站在新房窗前,能看到对面的一幢8层楼房,那是始建于1959年的昆仑宾馆。截至20世纪70年代末,这幢楼始终是乌鲁木齐最高的建筑,市民们依楼而叫,把这块区域称作八楼,是政府公务接待的重要场所。由于这一带集中了新疆人民大会堂、省级单位办公区、新疆军区总医院、新疆最大的友好商场等重要场所,成为乌鲁木齐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有了固定的场所,一家人吃住都在新的创作室,其乐融融。这个阶段,罗林创作也十分顺畅,知名度越来越高,找他切磋和制作音乐的人,络绎不绝。

经过两年多创作和打磨,2003年12月11日,罗林又推出了第二张专辑《西域情歌》,3个月就卖出10万张。当时的确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先是在乌鲁木齐大街小巷竞相传唱,最后连偏远的县城和乡镇,都开始热播。

这种情形更加激发了罗林的创作热情,那个阶段的好作品,呈现出井喷式的爆发,第三张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就是那个时期的作品。好的录制环境遇到了好的创作时段,促成了一个历史性高峰的诞生。2004年1月11日,罗林第一次以“刀郎”的名字,推出了这张专辑,主打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如泣如诉、直抵人心。一经发行,就引起全国轰动成为大众传唱的经典曲目。

刀郎说,是苍天的旨意,成就了这首歌。往年10月中旬就下雪的乌鲁木齐,2002年到了11月底,仍没有见到一片雪花。罗林一有空,就坐在13楼的客厅里,透过窗子,看友好路驶过的一辆辆汽车。因为2路车是加长的大通道,显得十分醒目。11月30日这天,雪终于飘了下来,洋洋洒洒,大地很快就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罗林快速冲到楼下,站在纷飞的大雪里,看着变白的路面,被一只只轮胎碾过,白雪变黑,化为污水。一辆2路汽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将路面凋落的黄叶随风卷起,飘向远方。2路汽车停靠在了八楼车站,拥挤的人群上上下下。很可能,当时的罗林联想到了自己多年在新疆的漂泊,就像那片片枯叶,不知道会被命运带向何方,情绪和灵感瞬间就弥散在他的胸腔。很可能,一段忧伤的旋律在脑际盘旋,他回到房间,摊开稿纸,词曲就从笔下汩汩而出。

完成后,他没有急于拿给大家听,对每一首作品,他都要一遍遍修改、一次次打磨,直到自己满意,才出手。

专辑终于制作完成,大家对歌曲的品质没有任何异议,争议的焦点,集中在歌手取什么名字上。都觉得“罗林”太普通,既没有地域特色,也不够诗意,甚至有人说,之前推出的歌也很好,之所以没有造成大的动静,就是名字没起好。团队成员集思广益,一连起了五六个名字:玉素甫、艾山江、天山雪松、大漠胡杨等,都被一一否定。罗林始终沉默着,看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才开口说,我也觉得有一个符合地域特色的名字挺好,听说南疆有一种国家级非遗演唱,叫刀郎木卡姆,我很喜欢“刀郎”这个名字,带刀的男人,有血性、有霸气,而“郎”又是我们四川老家对男人的叫法。这个名字,大家感觉很好,既有新疆特色,又见男人品格,而且还拥有音乐非遗的成分,内涵丰富,一举多得。自此,一个叫“刀郎”的歌手,诞生了。

这张专辑继续由新疆德威龙音像公司出品,天津音像出版社制作发行。德威龙公司对这张唱片充满了期待,因为一年前推出的《西域情歌》在疆内有了不小的反响,新疆的很多州县,还能听到《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哪里来的骆驼队》《沙枣花儿香》等歌曲的播放。第二张专辑以翻唱为主,第三张则主推原创,这辑新歌,无论品质,还是效果,都好于之前。公司负责人郑金标估计,销量能突破50万张。全国的经销商也一致看好刀郎的新专辑上市。为了确保出奇制胜,不让盗版投机商钻空子,保证正版销售渠道第一时间就能获得产品,整个制作流程十分保密又严格监管。之前不做任何宣传,只告知各省级批发商,等候消息,要在全国同时推出。郑金标带着一干人马,亲赴天津督战。

就在歌曲进入制作时,一首《萨拉姆毛主席》让天津音像出版社的领导犹豫了,说不明白维吾尔语“萨拉姆”是什么意思。郑金标再三解释,是致敬、伟大的意思,但是领导依然让他们拿出有力证据,否则就要去掉这首歌,少了一首,整张专辑就不完整了。之前已经通知了全国经销商,新专辑即将出版,货款都已打到账上了。远在新疆的刀郎、石明得到此消息,也十分焦急。刀郎忽然灵光一闪,说自己曾经在新疆图书馆查资料时,翻看六七十年代的《人民日报》,看见过《萨拉姆毛主席》的文章。两人迅速赶到图书馆,从海量的《人民日报》中,一张一张翻看,经过6个多小时的查找,终于在1964年的一份《人民日报》中,找到了标题为《萨拉姆毛主席》的文章,他们立即拍照下来,发给天津的郑金标。凭着这份重要证据,领导终于放心签字,唱片得以出版。

按照经销商的要求,全国的网点,都在2004年1月11日中午12点同时推出。不到一周,这张专辑就红遍了大江南北,特别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几乎家喻户晓。那一年,无论是音像店还是商场、餐厅、歌舞厅,到处都飘洒着乌鲁木齐的第一场雪。

更有意思的是,疆外游客到了乌鲁木齐,都要乘坐一下2路汽车,目的是想感受一下,公共汽车是如何停靠到八楼上的。等到售票员开始广播“八楼快到了,请到站的旅客在后门下车”才知道,八楼,不是层高,而是站名。

就在刀郎声名鹊起的时候,工作室的问题开始显现:一是来人越来越多,房子拥挤不堪。二是录制歌曲不好控制时间,经常工作到深夜,严重影响了孩子和妻子的休息。三是随着影响力的扩大,听众对新歌配乐和录制的要求,也不断提升,原有的设备已经老化,无法满足高品质的要求,现有的工作室,已然落后于形势的发展了。

喜欢罗林音乐的吉瑞祥公司老总得知这一情况,主动给予支持,免费提供一层600平方米的楼房,建立新的罗林创作室。他或许看到了罗林潜在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进驻到他们公司的楼盘,定会产生巨大连锁效应。3个月后,罗林搬迁到距乌鲁木齐30公里的昌吉市,吉瑞祥公司新开发的楼盘。罗林几乎把所有销售专辑的收入都拿了出来,筹集了近千万元,装修出一个集创作、录制、演唱、研讨、会议于一体的多功能工作室。刀郎说,在设备上要舍得投入,一流的设备,才能录制出一流的歌曲。好马配上了好鞍,这群人终于拥有了一个国内顶级的音乐空间。

2004年夏天,新疆移动公司找到罗林创作室,以合作手机彩铃业务为由,来推广“第一场雪”的专辑,若有人下载为手机彩铃,还会有一定的收入,两家可以分成,比例为1∶9,移动公司拿9成。这群音乐人十分高兴,看到这么大的国有公司都来助力音乐事业,不但不要费用,还有利润可分,赶紧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两年之后,按照协议内容,刀郎团队去参加分红会议获悉,《情人》这首歌当时在全国的彩铃下载量,已达900万人次,《冲动的惩罚》和《2002年的第一场雪》都达几千万人次。

刀郎出名了,可出了名的刀郎依然谦逊低调,还是跟以前一样,经常随石明率领的文工团去基层慰问演出。

2005年的一个冬天,慰问演出团沿着帕米尔高原边防线,走进了一个个边防哨所。帕米尔高原有连绵起伏的群山,有“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还有终年不化的皑皑冰雪。这里冬季漫长寒冷,春夏短暂多风。平均海拔都在4000米之上,大部分哨所更是建在5000米的山巅上,空气稀薄,风大雪厚,氧气不足正常区域的三分之二。一般人到这里,都会胸闷气短,稍走快几步,就气喘吁吁。多说几句话都觉得耗费体力,更别说唱歌跳舞了。

到了哨所,他们稍作休息,就换上服装,拿起乐器,开始演出。在介绍刀郎时,战士们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2002年的第一场雪》《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冰山上的雪莲》《怀念战友》等歌曲,都成了刀郎必唱的曲目。唱着唱着就有了强烈的高原反应,喘几口气,继续唱,每一首歌曲都完整地唱完。望着脸上脱皮、嘴唇干裂的战士们,望着那一双双年轻又渴望的眼神,他不忍心停下来。有些哨所,他唱完后稍事休息,听到战士们在喊刀郎的名字,就又站起来,继续唱。有时唱到太阳落山,有时唱到月亮升起,夜幕下是连绵的逐渐呈现褐色的雪山。

有年冬天去阿克苏慰问演出,看到屋外一些战士排队等待签名,正在吃饭的刀郎立马丢下碗筷,走出屋子。

演出深受官兵欢迎。晚上,部队官兵在一起联欢,专门拿了几壶维吾尔族特殊工艺酿制的葡萄酒——穆塞勒斯。大家轮流来,唱一首歌,喝一杯酒。刀郎觉得这酒甜滋滋的挺好喝,每次都让倒满,然后一饮而尽。那个夜晚属于歌声,属于快乐,属于穆塞勒斯。第二天早饭,只有刀郎没出现。石明以为他喝醉了,还在睡觉。敲门,听见喊“进”的声音,推开门,刀郎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石明。

走,去吃饭。

刀郎摇摇头。

怎么啦?

刀郎低下头说,短裤找不到了。

石明哈哈大笑说,知道这酒叫啥名了吧,穆塞勒斯的谐音就是“没事来事”。说完把地上的秋裤毛裤拎起来,确实没见到短裤。石明弓下腰往床底下看,刀郎说,早就看过了,没有。

石明盯着他的眼睛问,昨天还去哪儿了?

路都走不稳了,摸着墙上床的,还能到哪儿?赶快去买条短裤,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穿上新短裤,刀郎才离开被子。穿秋裤时,感觉右脚被什么堵住了,一使劲,一条旧短裤被蹬了出来,居然藏得这么深,两个人相视大笑。

这次演出,与战士们交流,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有点像雪山净化灵魂,稀薄的氧气坚定了信念。

乌鲁木齐的出租车行业,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地窝铺国际机场,一位从内地来疆的中年汉子,搭乘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当时刚好在播放刀郎的《怀念战友》: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当我离别她的时候

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

当我和她分别后

好像那都塔尔闲挂在墙上

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师回来都塔尔还会再响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那雪崩飞奔万丈

啊 亲爱的战友

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啊 亲爱的战友

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

车开了一阵子,司机问去哪儿,没有听到应答,透过后视镜,看到乘客竟泪流满面。司机把这首歌放完,又开了一阵,再问到哪儿,客人才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说了目的地,又说,这首歌太好听了,再放一遍吧。到了地方,客人却没有下车,说随便转吧,他想把这个光碟所有的歌都听一遍。十几首歌放完了,客人说再从头听一遍,让车子继续在街上转,这一听就是3个小时。汉子听得泣不成声,司机一脸狐疑。终于又转到了目的地,汉子付钱时告诉司机,他曾在帕米尔高原当过兵,非常喜欢听刀郎的歌,至今还保存着刀郎去部队演出时亲笔签名的光碟。这次来新疆出差,一上车就听到了这首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兵的岁月,想起了那些在雪域昆仑朝夕相处的战友。他说,只有刀郎,才能唱出这么肝肠寸断又震撼人心的战友之情,字字泣血,声声入心。

一首歌的命运是由听众来决定的。在歌的世界里,丢掉了被人喜欢,就丢了歌的命。

全疆、全国的听众用行动表达了对音乐的选择和对刀郎的态度。《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张专辑,居然引起抢购风潮,在一两年之内,从十几万张,到几十万张;从上百万张,到几百万张,最后突破了上千万张。因此,刀郎的这张专辑,于2005年获得了中国唱片总公司颁发的金唱片奖,这个奖项的门槛非常高,主要以发行量来评判,听众的认可,是重要的标准。

石明所在的武警兵团指挥部文工团计划创作一批接地气的歌曲,安排他与刀郎一起,到新疆各地去采风创作。

刀郎早就想走遍新疆大地,特别是想结识南疆民间音乐人,感受地域不同的原生态音乐。为了能够随性游走、自由驰骋,刀郎一刻也不能等了。4年前购买的小排量汽车长城塞弗,在市区跑一跑还行,若要驰骋在广袤的南疆大地,显然已无法胜任了,干大事,一定要有过硬的技术设备。他先买好录音器材,又拉上石明,直奔乌鲁木齐赛博特汽车销售中心,找到刚开张的第一家路虎专卖店,看中了红色揽胜,这是商家刚到的样品车,就一辆,不卖。经理让他们先订车,立即发货,一周后就到。刀郎坚决不同意,说一天也等不了,就这辆样品车,即使多加几万,也必须今天开走。

在回家的路上,刀郎怀着喜悦的心情,给朱梅打电话,让她收拾好行李下楼,准备去甘肃。爱人早就习惯了说走就走的生活,车子还没到院子,朱梅早早就等在楼下了,新车停在身旁也没发觉,直到刀郎摇下车窗冲她喊,朱梅才喜出望外,跳上车问,开车去甘肃?

刀郎笑着点头。

干什么去?

刀郎拍拍方向盘,一本正经地说,去吃碗正宗的兰州拉面。

疯了吧?开车2000公里,就为了吃一碗面?

看到朱梅认真的样子,石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到南疆去,让汉族刀郎会一会真正的维吾尔族刀郎。那可是刀郎木卡姆的诞生之地。石明的话刚说完,车子已启动,朝着南疆方向疾驰而去。

刀郎木卡姆音乐,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丝绸之路”不仅是对外贸易之路,更是东西方文化的交融之路,龟兹乐舞,曾经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直到现在,许多乐器都是通过西域流传到内地去的,比如琵琶、胡琴、唢呐等。

正如西部歌王王洛宾所说,我国西北兄弟民族的民歌特点,具有等量的音乐与文学特质,既有美的旋律,又有美的词句。这些美,早就等在千里之外,在向刀郎招手了。

2004年5月,他们一行率先抵达了喀什地区巴楚县。之所以首选这里,是因为石明的文工团里,维吾尔族女演员维娜·吐尔逊的爷爷,就是巴楚县出了名的非遗传承人,十几岁就开始学唱刀郎木卡姆,如今快90岁了,还在四处演唱。

到了县城,维娜带着他们,却找不到爷爷居住的老巷子了,一打听才知道,这一片棚户区改造,居民都搬迁到别处去了。石明着急地问,这咋办,有没有手机?维娜笑着说,不用着急,我爷爷名气大着呢,随便问一下,都能找到他。他们就近敲开一家门,询问唱刀郎木卡姆的阿布都拉·卡德尔住在哪儿,那户男主人得知是找老艺人的,立刻给他们描述了具体方位和街巷,看来人不熟悉县城的路况,让他们直接坐上自己家的毛驴车,拉着就去了。

驴车在街巷里穿行了半个小时,拐进了一条较宽的巷子,男子指着前面的红色大门说,前面那个就是老艺人阿布都拉的房子。送到大门前,握着刀郎的手说,喜欢唱歌的人,都是兄弟。说完自己也高吼了几句,笑着说家里还有事,掉转驴车,返回了。

一年多没见孙女,老人非常开心。见她还带着团里的同事一起来,要听自己演唱刀郎木卡姆,阿布都拉·卡德尔更加兴奋了。老人让刀郎一行五人,在炕上坐定,自己起身到里屋,换了一件镶花边的白色对襟长衫,再到外屋,用肥皂洗净双手,回到客厅,从墙上取下刀郎热瓦普,微笑着盘腿坐好,把琴抱在怀里,转动旋钮,调好音,略顿片刻,收起表情,轻轻拨动琴弦,伴着音乐,老人略带沙哑而高亢的嗓音,开始在房间回响:

胡杨和雪山青梅竹马,

花园里种不出天山上的雪莲花……

唱腔苍凉而悲伤,在低声部徘徊时,如轻声呜咽;在高音区激荡时,如撕心裂肺。旋律和歌词深深地震撼了刀郎,这些流传在民间的歌曲,不是在学院里能够创作出来的。他一边听一边录音,这就是他要寻找的音乐之源,深藏在骨髓里的生命之歌。

月亮在前,太阳在后,我的心充满哀怨,

你把燃烧的火种埋入我的心田。

赶着马儿走在高高的冰达坂,

坏人总把好人折磨个没完。

我愿有一双黑黑的乌鸦的翅膀,

好飞栖到高高的梧桐枝儿上边。

我愿做索命死神的学徒弟子,

让那些对恋人们使坏的家伙命丧黄泉。

老人唱的《赛乃姆》是十二木卡姆中的一首,刀郎被老人深沉又苍凉的演唱所折服。

一个90岁的老人,居然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一口气,可以唱半个多小时,稍事歇息,喝口茶,又开始唱起。那一天,老人唱了3个多小时。维娜说,爷爷好久没这么兴奋地唱了,爷爷告诉过她,乐曲是唱给能听懂的心的。老人还说:“你们是一群有灵魂的人,因为我的歌声,在你们的眼神里,找到了亮光。”老人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厚厚一沓手稿,有上千页,递给刀郎,这是老人70多年来演唱的曲目,刀郎木卡姆靠口口相传,现在想学的人太少,他担心把祖上的好东西带进坟墓里去,所以就一段一段记录下来了。老人沉思了片刻,抓住刀郎的手,将手稿交给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能让新疆的传统歌曲,流传下去。刀郎非常感动,接过手稿,翻看了许久,又交回给维娜,说,这已是爷爷生命的一部分,留在老人这儿,是乐谱最好的归宿,以后常来听听老人演唱,能录下来就行了。

他们在阿不都拉老人家住了两天,老人给他们唱了两天,临走时刀郎想给老人留一点生活费,阿不都拉坚决不收,还做出了非常恼怒的表情,把他们一直往门外推。刀郎只好笑着说,好了好了,不给了,再喝爷爷一碗茶可以吧。老人这才转怒为喜,去外屋拿茶碗。趁老人不在,刀郎迅速把2000块钱,塞进了炕上的被子里。

从南疆回来后,刀郎专门到新疆图书馆办了一个借书证,连续3个月泡在图书馆里,阅读了大量的新疆历史和民间故事、民间传说,查阅了各民族不同时期的文化发展历程,深入了解新疆音乐、舞蹈、乐器方面的专业知识。书籍,又向他打开了另外一扇了解新疆的窗子。从这些书籍里,他汲取了大量知识的营养,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创作出了一首新歌《喀什噶尔胡杨》:

……

我愿意等到来世与你相偎相依

你会对我投入新的感情

我会默默地祈祷苍天造物对你用心

不要让你变了样子

不管在遥远乡村喧闹都市

我一眼就能够发现你

任我是三千年的成长人世间中流浪

就算我是喀什噶尔的胡杨

我也会仔仔细细找寻你几个世纪

在生命轮回中找到你

我不怕雨打风吹日晒被大漠风沙伤害

让心暴露在阳光下对你表白

我宁愿我的身躯被岁月点点风化

也要让你感觉到

我的真爱……

《喀什噶尔胡杨》专辑收录了11首歌,由台湾音乐教父级人物李宗盛配乐。歌迷们得知这一消息后,都急切等待这张专辑的上市。发行单位广东大圣文化先之唱片公司为了防止盗版,公司负责人李松强决定对全国各地经销商不明确发行时间,还把生产基地设在了重庆,让所有经销商和发货人员都立下军令状,不得走漏任何一张光盘。李松强亲自押运《喀什噶尔胡杨》唱片母带来到重庆。生产、包装、运输、销售等每一个环节,他都安排得非常仔细,滴水不漏。甚至在生产车间,唱片公司还专门安排了多名保安进行监管,防止工作人员“监守自盗”,车间里还安装了8个摄像头,24小时旋转式监控。唱片制作出来后,每张唱片的数目和编号都逐一登记。就在这样严防慎管的条件下,仍有6箱约5000张唱片不翼而飞。唱片公司只得一边报案一边提前半个月上市,以免盗版唱片抢占了市场。仅一个月,1000万张唱片在全亚洲卖出,创下销量奇迹。

刀郎沧桑又高亢的歌声,再次在亚洲响彻。

……

(节选自《北京文学》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