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太阳没有悲伤的脸

1

很久，我的电话没有响过

而一个午夜的来电更显得不同寻常

一个亲人去世的消息被送达耳边

此刻，呆若木鸡是恰当的

我想接通所有熟悉的电话

告诉他们，一个昨天还看见的

亲人离去了

但我更想告诉他们的是，我对死亡的恐惧

但这是午夜啊！许多人还在梦里

我看着好多电话号码

一遍又一遍

让它们陪着我，等最早的

太阳照耀在窗前

2

我站在窗前——偶尔驶过一辆车子

都像是回家的人。我的弟弟

也奔跑在山路上

他要赶回老家

去和父亲的弟弟做最后的告别

再疯狂转动的车轮，也追不上逝者的脚步

我没有打电话，我只是在等

我能想象到，雪白的灯光

划破黑夜是不应该的

而山路崎岖，向前是唯一的

出路

当车灯和院子里的灯光快要靠近时

我等来了电话，和一声长叹

我们都无力替一个逝去的亲人说些什么

3

在黑夜里苦熬的人看着时间

也等着东边的太阳，许多事

只有在天光大亮才好昭告天下

一个亲人的死讯，也要在另一个亲人心里

扎一刀，才算完成离去

我们都是和太阳赛跑的人

没有人会长生不老

现在，我只有压低声音

不多说一句话，只把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

送到风中

4

无数次听过死亡的信息

无数次在死亡之后学会叹息

这一次，我是迟到者

终究绕不过的是在门口悲怆的脸面

习惯了在沉默中活着的人

也习惯把哭泣藏于胸中谷底

经历了无数次练习

一次对逝者的告别才刚刚开始

就好像已经结束

我看见白色在尘世行走，白色覆盖白色

仿佛一个人的一生，如同一张白纸

如同一场大雪过后的大地

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5

院子里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哀乐

缓缓响着，我们省略问候

在火热的夏天，我的亲人提前睡在

阴凉之中。他舍弃了人间的温暖

保持最后的安详

每个赶来的亲友都会看最后一眼

我们点燃纸钱，奠下水和烈酒

用额头叩响大地，蜡烛彻夜长明

替我们守着亲人，也替我们流泪

6

赶来送别的人群，有些来自千里之外

更多的是步行而来的邻居

告别就是看一个人在尘世最后一面

静默之中，一些往事被扯出

它们都闪耀着人世的光芒

一些同龄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自己身边奔跑。一个瞬间

他们放下活着的荣辱

接近心中激荡河流

7

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将结束

一场仪式

离开一位走失的亲人。有人彻夜不眠

仿佛奔跑的光阴再也无法抓住

没有人能绕过一个词：归宿

也没有人刻意提起生存的意义

我们需要对一个亲人说完

最后的话语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迟迟未来

星光闪烁，我把快要燃尽的香又换上一支

而上一个插香的人已不知去向

8

夜凉露重。我们盯着钟表指向预定的

一瞬

所有与逝者有关的东西都需带走

这最后的时刻，有人启程

在黑夜行走的人高高举起火把

这人间的光

照亮了黑夜的脸

新鲜的黄土，就要掩埋大地的伤口

我们铲掉野草，让空白处开出虚构的花朵

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黑夜也要离开

太阳将要照耀我们和众多

藏在大地下的人

我的亲人不见了，而太阳没有悲伤的脸

斑马线

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时间的

斑马线早已泾渭分明。一次是迎来朝阳

新生的光芒在人间根深蒂固

我们也一直相信。一次是送走落日

暗中有忌讳，没有人说出什么

我们在两条斑马线上跳舞

仿佛幸运之神会随时降临

但几十年过去了，日子只剩下自己给自己

制造惊喜。怀疑论也开始喧嚣

直到我再次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家

黑夜等待着哭泣的人，很多人就此告别

我突然惊觉，太阳一直是陈旧的

我们踩着的斑马线

只是虚拟出一个理想人间

但那根高挂在胸前的胡萝卜，不能丢掉

为了活下去，或者为了活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