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锋:写诗,当在驳杂之处取万千气象
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歌奖获得者
张伟锋(佤族)
中国作家网:请简单谈谈获奖作品《空山寂》的创作初衷。
张伟锋:我2003年写下第一行诗至今,转眼已过去二十余年,在这些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人生的重大事件。我既是主动向前,也是被动成长,它们的交互作用使我成为了今天的我,写出了今天的诗。写作这条路于我而言,有惊喜,有平静,也有崩溃。但我依旧对写作爱不释手,自始至终保持着不间断的热情。对于创作的初衷,我想用“命中注定”来概括——是我的人生经验在冥冥之中滋养了诗歌的种子、气质和灵魂。
中国作家网:作为少数民族作家,本民族历史文化给你的文学创作怎样的滋养?
张伟锋:走过万水千山,看过世间诸象,越来越深刻地觉得,佤山和云南是我极为重要的写作根脉,因为我熟悉这里的人,懂得这里的情,知道这里的事;而它们也在融合、交织中形成一股磅礴的力量,切入我的生命,贯穿我的呼吸,滋养我的灵魂,把我带进独特的文学世界,体验与众不同的人生。
中国作家网:你如何看待诗歌这一文体的独特价值?
张伟锋:诗歌是平凡生活中的神秘力量。置身其间,是一次次远行,也是一场场修炼,我乐在其中、苦在其间,并最终获得成长和涅槃。我很感谢诗歌,是它给了我光,让我遇见了一切美好的事情,拥有了不同质地的生命情感,让我一点一点地获得参悟人生的智慧。诗歌是由生命情感而生发的,它可以抵达生命情感本身,也可以达到理性思考层面,但它始终不能脱离生命情感。脱离这一要件,诗歌犹如失去灵魂的躯体,干瘪、僵硬,已非诗的面目。我以为,写作是真实与虚构的共同呈现,是自我、众我的列队而过。从这个角度来说,写作是一场有别于现实的旅行,它无法真正意义上建构故乡,或者还原现实。它构筑的是作家的理想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作家安放生命情感、人生思考,试图让更多人看见、触摸、感知这个世界,并由这个世界出发,或者链接、或者点燃他们追求自我理想世界的冲动和激情。
中国作家网:你的诗歌创作受到过哪些滋养和影响?
张伟锋:东西方诗歌,我都在阅读,至于说到影响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整体性上的影响。好像有具体的人和作品,又好像没有,是一种混沌、模糊的状态,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种影响是积极的。有,又不具体;有,又在幻化之中。因为我觉得,如果有具体的人和作品,容易越写越像他们。像别人,在写作这件事上,永远不是一件好事。
此外,写诗、读诗那么多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西方诗歌与中国诗歌处在两种不同的道场,它们在某些地方很难相通,但作为生活在当下时代的诗人,应该为获得两种诗歌的优秀属性的最大兼容而努力。我想就未来自己的写作而言,其中一个向度肯定与故乡佤山有关,这是一种内心的召唤。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我非做不可。
中国作家网:如何看待民族文学在当代整体文化格局中的意义与价值?
张伟锋:这是一个关乎文学的特殊性和普遍性的问题。作为一个少数民族诗人,我以为忠于自身、探讨自身、面对自身、书写自身,就是在写时代、写地域、写民族,诗歌创作也因而获得了文学的特殊性。在写自身的时候,聚焦人生、聚焦人性、聚焦命运、聚焦苦痛与幸福,即可超越时代、地域、民族的局限,进入到全人类所关注的领域,诗歌创作也就获得了文学的普遍性。从小我到大我,从个体生命到芸芸众生,从特殊性到普遍性,这是诗歌获得永恒艺术生命的一道暗门。
中国作家网:请从自身创作出发,谈谈近年来少数民族诗歌现状,有何发展或成就?
张伟锋:近年来,少数民族诗歌的创作越来越好,越来越开阔。像水一样,它已经完全融于文学的海洋,而且我相信这种程度会越来越深。
我以为,时代性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80后”一代,大概处在上接艰苦时日,下对物质生活较好的一种状态,所以有隐忍,有克制,有追求自我、又尽量兼顾周身。这种生命状态,必然会投射到写作之中。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诗歌可以写孤寂、彷徨、苦闷、疼痛等,但是它的最终指向是给人光芒、爱和希望。
以往,人们常说想象超越现实,但从某种层面来说,我们越来越深刻地发现现实远超想象。文学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驳杂、多元,而文学只是其中的一个开口,这可以很好地说明观察力在写作中的重要性。而至于想象力是什么,我觉得换一种说法或许会更好,想象力需要内在逻辑支撑,没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想象需要合理,需要有内在的基石、内在的构建。没有内在逻辑的运行,一首诗歌不可能被凝结起来,也就是说,诗歌是被结构起来的。当然,也有一种观点说解构诗歌,我以为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本质上是解构了一种形式,去结构另外一种形式而已。
中国作家网:你如何看待民族文学的民族性和世界性?
张伟锋:我出生在祖国西南边陲的云南,这里有一个以黑为美、热情似火的民族——佤族。佤族主要生活在中缅边境,是一个跨境民族,境内佤族人口总数约50万人,代表性作家诗人有董秀英、袁智中、聂勒、伊蒙红木等。我作为一个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佤族诗人,在横向的观察和纵向的人生经历叠加之后,抵达了当下的生活语境,考虑和处理民族性与世界性、本土性与当代性等问题,便成了我的文学创作必须作出的回应。我以为,在文学创作中,民族性如果没有融入世界性,本土性如果没有通向当代性,最终只会使文学作品成为“内流河”,而不会成为“外流河”,无法注入广袤无边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