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一

贝贝不见了。刘秀芸打来电话时，郭宁刚走进猫耳咖啡馆。索芳贞在他们常去的卡座向他挥手，他一边挥手致意，一边继续接听电话。

刘秀芸在电话中说，贝贝不见了，过吃饭时间也没见回。贝贝是他们家的宠物狗。

说着说着，刘秀芸就哭出了声。郭宁一边安慰她，一边问贝贝是怎么不见的。刘秀芸说，早上你一出门，贝贝就跑进雅娟房间。听到雅娟在骂贝贝，我跑过去看，看见贝贝和宝宝抢奶吃。我一生气，就用鸡毛掸子打了贝贝。

刘秀芸在电话中特别向郭宁强调，不是真打，只是轻轻拍一下，贝贝就跑出房间了。后来，忙着帮雅娟准备吃的，就没注意贝贝去了哪里。

刘秀芸说，没想到贝贝那么小气，只轻轻拍一下，就离家不见了。

郭宁安慰刘秀芸，说贝贝不会那么小气，可能是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玩耍，一玩疯就忘记回家的时间，等玩够就会自己回家。

刘秀芸在电话那头急促地说，儿子，你快想想办法吧，贝贝到现在还没回来。雅娟睡午觉快要醒了，她醒来要是贝贝没出现，我怎么办？

郭宁叫刘秀芸不要着急，他现在就给雅娟打电话，告诉她贝贝出去的事……郭宁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秀芸急迫打断了，不，不要跟她说。雅娟要是知道贝贝出去到现在没回家，定会怪我没管好贝贝，你千万不要说。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贝贝了。

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忙音，郭宁怔了一下，拿着电话走向索芳贞。

索芳贞问，谁的电话，是不是雅娟查岗？

郭宁说，我妈打来的，贝贝不见了。

听说是贝贝离家不见，索芳贞停下正在搅拌的咖啡，一脸关切地问，贝贝不见了，去了哪里？

郭宁说，不知道，我妈说，贝贝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家。

索芳贞看了一眼时间，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多长时间，这才几个小时，贝贝也跑不到哪里去。估计是疯跑出去和小伙伴玩耍，就忘记回家时间了。

郭宁说，贝贝不是出去玩耍，是被我妈打出去的。

郭宁向索芳贞说了贝贝出走的经过，索芳贞也着急起来。她放下端在手上的咖啡杯，盯着郭宁说，郭宁，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嫌弃贝贝了，是不是雅娟有了小宝宝，就不想要贝贝了？

郭宁告诉索芳贞，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复杂，他和雅娟都爱贝贝，特别是雅娟，比他还爱贝贝，宠贝贝，即使生了小宝宝，对贝贝也是一如既往地宠爱。

郭宁告诉她，雅娟宠贝贝宠到了溺的地步，宠到每天喂完宝宝，都要挤出剩下的奶水给贝贝喝，为此，他还说了雅娟，吼骂了贝贝。听完郭宁的话，索芳贞很不高兴，她说，你也真是，不给吃也就算了，还要吼骂。你们这样对待贝贝，贝贝不生气才怪。

埋怨完郭宁，索芳贞催促他赶快去找贝贝，她说，反正下午也没事，我和你一起去找。

还没走出猫耳咖啡馆，林雅娟的电话就打来了。林雅娟问郭宁在哪里，郭宁说在公司。林雅娟很着急，妈不见了，贝贝也不见了，妈的电话也打不通。

林雅娟说吃过午饭，她和宝宝要午休，叫妈去管贝贝。醒来后看到宝宝尿了，要给宝宝换尿不湿，房间里没有尿不湿，叫妈给拿，喊了半天不见答应，喊贝贝帮送，也不见回应。她说，以往妈出去，贝贝从不会跟着，今天怎么贝贝也跟着出去了？

郭宁叫林雅娟不要着急，他现在就联系母亲，叫她带贝贝回家。

挂了电话，郭宁打刘秀芸的电话，连拨好几次，传出的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

二

盛夏，阳光一如既往地烫人。午后的太阳如悬在头顶的火球，烤得人头皮发烫。街上行人稀少。这么热的天，没有人愿意离开家里的凉爽，跑出屋子让自己暴晒在热辣辣的阳光下。刘秀芸走得挥汗如雨，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时不时“贝贝，贝贝”地叫着。

刘秀芸走过三条街了，她不知道贝贝会走向哪里，藏在哪一条街？离开丈夫来到儿子家照顾儿媳生产。除了照顾儿媳，还兼着照管贝贝。不过她对贝贝的照管，也仅限于在吃喝拉撒上，贝贝从不让她操太多心。贝贝不轻易出门，每天雷打不动出门溜达，都是儿子儿媳带着去。儿媳妇生产不能出门，贝贝每天下楼溜达，回家洗澡休息，都是儿子在弄，她就是想帮忙，儿子也不让搭手。她有时也想带贝贝出门，贝贝不愿跟她出去。

贝贝很会察言观色，在这个家只听儿子儿媳的话，儿子儿媳在家，贝贝很尊重刘秀芸。儿子儿媳不在家，刘秀芸还说不得，一说就冲她叫。

刘秀芸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只知道她离儿子家居住的幸福小区越来越远了。

刘秀芸不知道手机没电，更不知道儿子在到处寻找她。

嗓子喊得生疼，刘秀芸才在街边买了一瓶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又开始“贝贝，贝贝”一路喊着继续往下寻找。

行人听到刘秀芸喊“贝贝”，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刘秀芸一路走一路喊，全然不理会旁人目光，有人问“贝贝是谁？”，她也不予回答。

刘秀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媳给宝宝喂奶，贝贝就依偎在她身上。儿媳敞开胸怀，露出又白又大的乳房，宝宝叼着一个乳头，贝贝流着哈喇子盯着儿媳的乳房。儿媳一只手抚摸在贝贝头上，宝宝的一只小手也搭在贝贝身上。

贝贝的哈喇子流到林雅娟身上，林雅娟感觉不适，轻打了贝贝一下。贝贝会错了林雅娟的意思，站起来扑进林雅娟怀里。林雅娟一边推着贝贝，一边喊叫着让贝贝离开。刘秀芸从床头柜边拿起鸡毛掸子，打在贝贝屁股上。第一次，贝贝没反应过来，刘秀芸接着又打了一次。这一次打得很重，贝贝惨叫一声，一溜烟跑出屋子。

听到惨叫声，林雅娟才反应过来，她抓住刘秀芸手上的鸡毛掸子，制止刘秀芸去追贝贝。夺下鸡毛掸子，林雅娟大叫，妈，你干什么？

与刘秀芸抢夺鸡毛掸子，林雅娟动作过大，乳头从宝宝嘴里滑脱，吃不上奶，宝宝哇哇大哭。林雅娟丢掉鸡毛掸子，将乳头重新塞进宝宝嘴里，哄着宝宝吃奶，宝宝吃得很欢。刘秀芸不说话，剜了林雅娟一眼，走出房间。

刘秀芸看到贝贝站在房间门前，她一边呵斥贝贝离开，一边顺手关上房间门。贝贝很不满，冲刘秀芸叫了两声。林雅娟在房间喊道，贝贝，别闹，弟弟要睡觉了，先到别处玩一会儿，弟弟醒了再来和弟弟玩。

贝贝不再说话，侧卧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刘秀芸。刘秀芸心里发毛，借故去门口倒垃圾，避开贝贝视线。

刘秀芸刚打开房门，贝贝一溜烟冲过来，撞开她，跑下楼梯。

追到楼梯口，见不到贝贝身影。为不惊动林雅娟，刘秀芸不敢大声喊贝贝，顺着楼梯追了两层楼，感觉气快喘不上来了，才急忙走到电梯边，去按电梯。从十六楼乘电梯下到一楼，看到单元门是关着的，她舒了一口气。

刘秀芸站在一楼喊了好几声“贝贝”，不见回应。以为贝贝还未下到一楼，或者就躲在哪一层楼的楼梯间。

顺着楼梯，刘秀芸一层一层往上爬，边爬边“贝贝，贝贝”叫着。她不敢大声叫唤，怕影响其他人。爬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上十八楼，依旧看不到贝贝。

靠着家门，等气喘匀，刘秀芸才输入密码开门。

林雅娟抱着宝宝坐在沙发上，看到刘秀芸进门，开口就问，妈，贝贝呢？

刘秀芸避开林雅娟目光，说，贝贝跟我出门倒垃圾，碰到隔壁黄大伯带柳柳出去玩，就跟他们玩去了。我怎么拦也拦不住，黄大伯说他们就在小区里面走，哪里也不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雅娟不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对刘秀芸说，妈，宝宝困了，我带宝宝去休息，贝贝回来记得帮她把脚洗干净。

三

睡前，刘秀芸把鸡汤炖好，端给林雅娟，对林雅娟说，黄大伯还带着柳柳和贝贝在楼下玩，我下楼去把他们喊回家吃饭。

贝贝到现在还没回家，林雅娟埋怨刘秀芸，妈，你就不应该让贝贝出去，特别是跟那个柳柳。柳柳出一趟门，不疯够不肯回家。贝贝只要跟着柳柳，心也会玩野去。

刘秀芸不敢说话，她想赶快离开。林雅娟从汤钵挑出一大块鸡肉，放到碗里，把碗递给刘秀芸，说，妈，鸡肉我吃不下，您拿去给贝贝吃。贝贝从来没有出去过这么长时间，今天定是饿坏了。

刘秀芸望着碗里的一大块鸡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忍住了。端着鸡肉出门，她叮嘱林雅娟，汤要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喝好碗就放桌上，把贝贝叫回家我再收拾。

刘秀芸出门，林雅娟听到了很重的关门声。

鸡汤散发的馨香弥漫在房间，睡梦中的宝宝似乎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自从生了宝宝，吃的方面林雅娟就由不得自己了。刘秀芸每天不是给她做鱼汤，就是给她炖鸡汤。她想换口味，刘秀芸不同意。说鱼汤和鸡汤催奶，要多喝才保证有奶喂养孩子。刘秀芸逼林雅娟喝汤，逼她吃掉汤里的鸡肉或鱼肉。林雅娟不想吃，偷偷拿给郭宁吃，郭宁不在家，她就拿给贝贝吃。

林雅娟的奶水很充足，宝宝吃饱乳房还胀得难受。一次，林雅娟喂完宝宝，看到坐在一边的贝贝馋得口水直流，就把奶水挤到碗里给贝贝喝。此后只要林雅娟给宝宝喂奶，贝贝就满嘴哈喇子守在旁边，盯着宝宝吃奶，盯着林雅娟的乳房。

发现林雅娟挤奶喂贝贝，郭宁很震惊，责怪林雅娟不应该这样惯着贝贝。郭宁要把贝贝送走，林雅娟不让，说，奶水这么多，宝宝吃不完，每天都胀得疼。挤掉多可惜，给贝贝吃多好。

林雅娟说这话的时候，贝贝就蹲在她旁边，她用手抚摸贝贝，不无怜爱地说，贝贝也是我的宝宝。

既然林雅娟说她奶水多，宝宝吃不完，挤出给贝贝吃似乎也没什么不对。郭宁虽感觉林雅娟做事荒唐，面对月子里的林雅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林雅娟犹豫着，要不要把刘秀芸打贝贝的事告诉郭宁。

林雅娟怀孕，索芳贞带贝贝来看她，看到她喜欢贝贝，慷慨地让贝贝留下来陪伴她。

怀孕以来，林雅娟的情绪一直很波动，烦躁，甚至一段时间感到很抑郁。请假在家待产，哪里都不能去，一天漫长的时间更让她感到难受，此时她特别希望有人陪伴在身边。郭宁事务很忙，抽不出时间陪伴她。贝贝的到来，正好填补了郭宁不在身边的空白。有了贝贝的陪伴，林雅娟情绪慢慢变好起来，对郭宁的依赖也不那么强了。无名火不再无缘无故爆发，家庭气氛变得和谐融洽了。

林雅娟一边喝鸡汤，一边尖起耳朵听动静。刘秀芸出去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听到她开门进家的声音。喝完鸡汤，林雅娟把汤钵拿到厨房，看到留给贝贝的鸡肉已不在碗里。

林雅娟给刘秀芸打电话，电话接通，没等她问，刘秀芸就抢着说，贝贝吃了鸡肉，现在还不愿回家，黄大伯带着柳柳还在玩。等贝贝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林雅娟要刘秀芸早点带贝贝回家，外边太阳猛，怕贝贝中暑。

刘秀芸答应一声，没等林雅娟挂电话，就匆匆忙忙先把电话挂断了。不知过了多久，林雅娟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林雅娟被宝宝的哭声吵醒，伸手摸了一下，顺手拉开床头柜，想找尿不湿给宝宝换上，床头柜里的尿不湿用完了。

妈，妈！林雅娟连喊好几声，听不到刘秀芸答应。林雅娟又喊贝贝，也不见回应。林雅娟拉开门走出房间，客厅里既看不到刘秀芸也看不到贝贝。她在客厅又叫了好几声，听不到答应，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还没回家。

林雅娟给宝宝换好尿不湿，拉开衣服，把乳头塞进宝宝嘴里。宝宝不哭了，林雅娟拿起手机，给刘秀芸打电话，电话里传出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连拨几次都没有打通刘秀芸电话，林雅娟慌了，急忙给郭宁打电话。

四

上午从公司溜出，郭宁给索芳贞打电话，索芳贞在电话里讥笑郭宁，是不是熬不住，终于想起我来了？

郭宁说，你晓得的，这段时间忙惨了，好不容易今天才有空出来。怎么样？出来见个面吧。

索芳贞跟郭宁打嘴巴仗，我一直在等待召唤，久等不来，以为你当了爹就不要我了。

郭宁说，要不要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郭宁走出公司，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郭宁打电话给索芳贞，你出来吧，我到你们单位楼下接你。

索芳贞说，不要到单位来，你去金鑫酒店开个房间等我。就是猫耳咖啡馆旁边那个。一会儿我们去猫耳咖啡馆喝咖啡，好久没和你一起喝咖啡了。

郭宁说，去酒店干什么，去你家不更好。顺便买点吃的，在你那吃午饭，好好庆祝庆祝。

索芳贞告诉郭宁，不能去她家了，她母亲在，老太太过来坐镇催婚了。

郭宁和索芳贞走出猫耳咖啡馆，正是午后最炎热的时间。郭宁不让索芳贞和他去找贝贝，要她回家等着，找到贝贝会及时告诉她。

索芳贞也不勉强，她对郭宁说，把贝贝找回，你们不想要了，就送还给我。

郭宁打车去公司前面的广场停车场要车，出租车上，他继续给刘秀芸打电话，电话里传出的，仍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郭宁很着急，他不知道刘秀芸去了哪里，为什么电话会接不通。

林雅娟坐月子，郭宁把父亲郭正国和母亲刘秀芸接进城，帮着照看雅娟。进城不到一周，郭正国就待不住了，说是没有熟人陪打牌，吵着要回小镇去。郭宁和林雅娟不让他们走。在郭宁家勉强住到第八天，郭正国实在待不住了，说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听任何劝阻，丢下刘秀芸，一个人回了小镇。刘秀芸也很想回到小镇去，要不是快要生产的林雅娟需要人照顾，她就真回去了。人虽然没走，丈夫郭正国一走，刘秀芸的心也就跟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同郭宁和林雅娟说话，动不动就是小镇哪哪都好，或者小镇的食品如何如何环保，小镇的蔬菜如何如何新鲜又便宜等。

贝贝不喜欢刘秀芸，不和她亲近。刘秀芸开始住进来那段日子，拿东西给贝贝吃，贝贝要先看郭宁或者林雅娟的态度，他们允许了才吃。只要他们不发话，贝贝就表现出很嫌弃的样子，对刘秀芸递上来的食品不屑一顾。刘秀芸由此也不喜欢贝贝，贝贝玩饿了，找郭宁或林雅娟要东西吃，他们叫贝贝去找刘秀芸要。刘秀芸故意拖着不给，让贝贝干着急。

郭宁想，母亲是不是因为讨厌贝贝，故意把贝贝带出家门，故意关掉电话，让他和林雅娟无法寻找。但马上否定了，依贝贝个性，是不会和刘秀芸出去的，除非他或者林雅娟强迫，贝贝才会跟着她走。

郭宁接到林雅娟电话，她告诉郭宁，早上刘秀芸打了贝贝。

郭宁问，妈为什么打贝贝？

她犹豫了一下说，妈看见我给贝贝喝奶了。

郭宁说，不是我说你，妈本来就不待见贝贝，这样的事你还让妈看见，妈怎么会接受得了？

郭宁问，打得重吗？

林雅娟说，打得很重，贝贝都发出惨叫了。要不是我拦得快，妈还要追着打。

郭宁叫林雅娟不要着急，好好待在家，他这就去把母亲和贝贝找回家。

挂掉电话，郭宁觉得事情复杂了。刘秀芸打贝贝，贝贝离家出走，刘秀芸也不见了，而且电话还打不通。

郭宁有些恍惚，到目的地还不下车，出租车师傅催了两次，他才回过神来。

郭宁一边往公司停车场走，一边想着要到哪里去寻找刘秀芸和贝贝。他把刘秀芸进城的时间路线梳理了一遍，竟梳理不出她可能的路线图。刘秀芸虽然到这个城市来过许多次，对这个城市却仍很陌生。她每次来都只待在郭宁家，除了楼下超市，小区大门都很少出；何况她只是出去找狗，应该走不了太远。

报警的念头从脑海里蹦出，郭宁马上否定了。刘秀芸和贝贝失联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去报警也没人受理。郭宁想给郭正国打电话，问问他刘秀芸在这个城市有没有朋友，她会不会去找朋友玩？念头刚起就被他强摁下了，刘秀芸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她来照顾媳妇坐月子，媳妇的月子没满，即使有朋友，也不会不管不顾地一个人疯跑出去玩耍。

郭宁先打电话给主管他的部门经理请假，收好电话，他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郭宁开车无目的地，从一条街驶往另一条街。开车在街上逛了两个多小时，他觉得这样无目的地寻找也不是办法，开车也受到很多限制。郭宁决定先把车子开回家，把刘秀芸和贝贝的照片找出来，约几个好朋友，帮着他一起上街寻找。

五

刘秀芸走进位于城市中间的文峰园，文峰园里有很多长椅，一些在树荫下，一些暴晒在阳光下。树荫下的椅子被人占了，好几张椅子上躺着一些睡觉的人。几只流浪狗在树丛里钻来钻去，追逐打闹。刘秀芸眼睛追随流浪狗们的身影，希望能够在它们身边看到贝贝。

在文峰园里走一圈，仔细查看了那些流浪狗钻来钻去的树丛。刘秀芸很失望，她选了张树荫下的空椅子坐下休息，掏出纸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只躲在椅子下乘凉的流浪狗，被刘秀芸惊扰到，突然从椅子下钻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椅子虽好刘秀芸却不敢久坐。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身上不再出汗，刘秀芸继续起身寻找贝贝。刘秀芸一边喊着“贝贝”，一边向几只玩得正欢的流浪狗走去。听到刘秀芸的叫声，追逐打闹的狗们停顿下来，好奇地看着刘秀芸。见刘秀芸不是在召唤它们，又继续追逐着往另一边跑去。

从文峰园出来，刘秀芸来到石板街，在石板街坡脚买了一瓶水，坐到街边民俗长廊，一边喝水，一边吃着鸡肉。鸡肉是林雅娟要她拿给贝贝吃的，贝贝没有找到，她先饿坏了。几只流浪猫从长廊边的小巷里钻出，“喵喵”叫着靠近她。她扯下一些带肉的骨头分给流浪猫，流浪猫们立马疯抢起来。

刘秀芸把吃剩下的鸡肉全部给了流浪猫，咬上鸡肉的流浪猫们，高高兴兴地躲进小巷里啃吃去了。

太阳西斜，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刘秀芸继续往前寻找，她不再“贝贝，贝贝”地叫唤了，一边走，一边留意街上的行人，特别是那些牵着狗的人，希望能在他们身边发现贝贝的身影。

汗水濡湿了衣服，刘秀芸不断买水喝，水喝得越多汗出得也越多。在火辣辣的太阳烘烤下，喝下肚去的水，不一会儿就转换成汗水蒸发出来，大颗大颗地从她脸上滚落。没有滚落到地上的汗水，濡湿在衣服上，衣服紧紧贴附在身上，她很难受。

出来的时间很长了，刘秀芸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是不是该回去给郭宁和林雅娟做饭了。拿出手机，她看到手机没电，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刘秀芸打量她所处的环境，这是她没有来过的街道，不知道幸福小区距离这里有多远，位于这条街的哪个方向。

刘秀芸拦住一个人，向他询问幸福小区的位置，被拦住的人说不知道。刘秀芸又问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告诉她，幸福小区呀，很远，在开发区那边。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东走，过剑江中路，从剑江中路走民族路，再从民族路到工人路，过工人路再到青云湖路，从青云湖路拐往绿博园路，顺着绿博园路往前走，过一个隧道，出隧道就看到了。

这人还告诉刘秀芸，路远得很，坐公交都要转好几趟。不熟悉路最好打车去，转公交容易把人转晕头。打车费用也不贵，不到三十，最多二十五。

刘秀芸想借手机给郭宁打电话，说她还在寻找贝贝，找到贝贝再回家。

刘秀芸连问了好几个路人，没有人肯把手机借给她。她拦住一个牵狗的女孩，女孩把塞在耳朵的耳机取出，问刘秀芸有什么事。

听完刘秀芸表达的意思，女孩问她，不是到大街上来给你儿子找媳妇，套要手机号码的吧？

刘秀芸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儿子早结婚，都有小孩了。

刘秀芸把没电的手机拿给女孩看，证明自己不是骗子。刘秀芸自嘲地说，人老记性差，出门时忘记充电，手机没电了。出来一天，怕孩子们着急，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放心。

女孩帮刘秀芸拨通电话，把电话递给刘秀芸。听到电话里传出郭宁喊“妈”的声音，刘秀芸的眼泪就下来了。刘秀芸一边“嗯嗯”应和着儿子，一边不停地擦眼泪。

女孩拉着拴狗的绳子，漫不经心地听着刘秀芸接打电话。女孩牵着的小狗看到主人停下不走，索性也跑上来，围着打电话的刘秀芸东闻闻西嗅嗅，最后绕到主人面前，一屁股坐到地上。小狗仰脸先是看向刘秀芸，最后看向自己的主人。

刘秀芸把电话还给女孩，向女孩道谢。女孩不说话，接过电话，戴上耳机，牵着狗，很快融进人来人往的大街。

刘秀芸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驾驶员问，大姐，去哪里？

刘秀芸说，幸福小区，去我儿子家。驾驶员说，大姐，幸福小区有点远，高峰期得绕路，车费有点高哦。

刘秀芸说，绕吧。

说完，刘秀芸将头靠着椅背，调整出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六

从未挨过鞭打的贝贝，被打后感觉天就要塌下来了。

贝贝很憋屈，刘秀芸堵着林雅娟的房间门，阻断了贝贝寻找安慰的退路。贝贝卧在沙发上怨恨地盯着刘秀芸，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憋屈。贝贝吼了好几声，见刘秀芸不理会，林雅娟也不出门来安慰。贝贝越想越生气，看到刘秀芸开门扔垃圾，从沙发上腾跳下地，以最快的速度撞开刘秀芸，冲出了家门。

贝贝顺着楼梯，从十八楼跑到一楼，正巧碰到有人打开楼门。贝贝趁机冲出楼门，跑进小区花园。

贝贝从花园围栏一角钻出，钻到街边。贝贝在人行道上站着，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有些害怕，脚步踌躇不前。

在街边犹豫一会儿，贝贝迈开步子，顺着往东的人行道，一路跑了下去。

离开郭宁回家的路上，索芳贞给林雅娟打电话，询问她最近的感觉，宝宝吃得好不好？东拉西扯一会儿，话题转到贝贝身上。

说到贝贝，林雅娟那边的电话突然间停顿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芳贞，对不起，贝贝不见了，郭宁母亲也不见了，我让郭宁出去找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尽管早知道贝贝走丢，亲耳从林雅娟口里听到这个消息，索芳贞还是感到很难过。这样的难过，她不能让林雅娟感受到。调整了情绪，平定起伏的心情，索芳贞用很豁达的语气说，不要担心，贝贝从来都不会乱跑，也许是躲在哪个地方和你们捉迷藏，过不多久就会自己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索芳贞不愿再同林雅娟啰嗦，赶紧挂掉电话。

郭宁把车开到小区门口，看到给他开门的保安，问保安看没看到他们家贝贝出去，保安说没看到。保安们都很熟悉贝贝，每次出门路过保安亭，贝贝都要兴奋地跑过去，和值守的保安亲热地打招呼才离开。

郭宁把车开进停车场，灯光照射下，郭宁看到了蹲在停车位上的贝贝。

停好车，拉开车门，贝贝猛扑过来，扑进郭宁怀抱。

贝贝像个受屈的孩子，前脚搭在郭宁身上，拼命摇着尾巴，嘴巴不停地“呜呜”哽咽，口水、眼泪蹭了郭宁一脸一身。

郭宁把贝贝带回家，进门看见林雅娟抱着宝宝，一脸焦急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贝贝离开郭宁，兴奋地跳上沙发，用头去拱林雅娟的衣服。林雅娟一边推贝贝，一边问郭宁，妈呢？妈没有跟你们回来？郭宁说，我是在车库发现贝贝的，妈在哪里我不知道。

看到贝贝缠着林雅娟疯闹，郭宁很生气。贝贝！郭宁喊了一声，贝贝不理。

贝贝！郭宁加重语气。

也许是感觉到郭宁眼里流露的怒气，贝贝看了一眼郭宁，不情愿地跳下沙发，离开林雅娟，慢慢走向郭宁。

贝贝夹着尾巴，小心翼翼靠近郭宁，边走边回头，目光看着林雅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林雅娟整理被贝贝弄乱的衣服，叫郭宁赶快去把刘秀芸找回家。

郭宁拿来绳子，把贝贝拴住，牵到阳台。拴好贝贝，他对林雅娟说，冰箱里有炖好的鸡汤，要不要我先热给你吃？

林雅娟说她不饿，催促郭宁赶快去找刘秀芸。

听见郭宁拉开房门的声音，贝贝在阳台烦躁地吼叫起来。郭宁头也不回，重重地把门关上。

郭宁走出小区大门，来到街上，踌躇在街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电话响了，是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电话接通，听筒里传出的却是母亲刘秀芸的声音。郭宁问刘秀芸在哪里，她不说，只是说她还在寻找贝贝，找到贝贝才会回来。郭宁告诉她贝贝找到了，叫她赶快回家，或者告诉他在哪条街，他开车过去接。得知贝贝没有走丢，刘秀芸很快挂断电话。刘秀芸在哪里，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为什么会使用陌生人的电话？电话里，她什么都没说。

郭宁再回拨过去时，接电话的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她告诉郭宁，借她电话的人已离开，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郭宁恍惚地在街边站了好久。最后，他把电话打给索芳贞，说要把贝贝还给她。他说，雅娟要出月子了，我爸一个人住在乡下，雅娟出月子我就让我妈回他身边去。要照顾雅娟和宝宝，我就没精力再照顾贝贝了。

【孟学祥，中国作协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先后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天津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