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2024年第10期｜马肆：爱上见素
马肆，山西省晋中市作协会员，作品见《天池小小说》《火花》《山西农民报》等刊。曾获2023晋中消防杯“我心中的火焰蓝“征文赛二等奖，2024瑞石杯短篇小说征文赛佳作奖，2024昔阳农信杯“最美昔阳红“征文赛优秀奖。
只一眼，爱上见素。
见素在张壁，在古堡，在悠悠心舍。
穿过青砖门洞，门洞下有鹅卵石，青的，红的，黑的，不同色，不规则，被脚步磨砺，被岁月剖光，藏着隽远，蕴着深邃。时光在红石板铺就的过街小巷来来回回，兜兜转转，恍然穿越到明，到清，到家。青瓦生了苔，青砖包了浆，泥坯缺了边，石头棱角也浑圆了。
见素是小院，小院名见素。仿佛一缕不曾染色的纤丝，被远古的风携起，悠悠然飘过时空，在这里落下。落成一种素雅，一种素朴，一种素净，一种素喜。见素便不是一般意义的“见”，是以身的亲昵，以心的体己，以灵的遇见，以魂的懂得。
山西多大院，深而神秘，似拒人于千里。小院之小，之浅，之简，院墙不高，却是自成一统。院门不重，足以私藏小我。见素向东，木门半开，左墙角一株高大梧桐，梧桐下几株牡丹，花时虽过，叶叶丰盈。右墙根一丛青竹，葱郁，青翠，清风拂过，一枝斜逸，摇曳。正屋一明两暗，东、西各有厢房。院不大，一处凉亭，木桌，藤椅。一架秋千，陈木，斑驳。一股溪流，水从西墙起。墙是古堡墙，黄土厚重成山的巍峨，1400余年经风历雨，有坍塌，有风化，有土釉，有被夯实过的斑斑印迹。流水淙淙，似老娘附在耳边声声絮语，即便旅途风尘，离家劳顿，竟是少有的安适。
只一眼，已是万年。
不曾刻意，便是天意，不然何以使我轻易走近且走进？端坐于窗前蒲团，窗外小家碧玉，尽收眼底。身旁檀木小桌，茶壶，茶盏，茶。润壶，泡茶，茶香溢出盖碗，心便静了。
是夜有雨，与瓦，与砖，与石和鸣，叮叮，咚咚。与花，与叶，与树相吻，滴滴，答答。檐下渐渐有了节奏，淅淅，沥沥。三百米龙身龙脊的红石板街呢，漫水一路向北，急急缓缓，蜿蜿蜒蜒，穿过南堡石门，顺九条红石龙须“飞流直下三千尺”。
那是怎样一种盛大！只能是张壁，背倚绵山，南高北低，三面临壑，地势险峻。二十八星宿之张宿、壁宿，从古而今，纵天公声色俱厉，任烽火兵荒马乱。
那是怎样一段传奇！只能是古堡，明以瓮城御敌，易守难攻；暗以地道防兵，进退有路。以万米绵长匍匐，以上中下三层交错，极尽军事防御，与地堡四通八达，可进，可退，可攻，可防，可藏，可逃。
是天地造就张壁，是张壁成就古堡，是古堡成全见素。见素的小，竟是浓缩的历朝历代。见素的浅，却是凝练的日月精华。见素的简，恰是卸下繁盛的抱朴。
当鸟鸣啾啾，晨风轻轻撩拨窗幔，不忍再赖床虚度。起身，出门，被雨浸润过的石板，鲜鲜亮亮，曲曲绕绕。身侧小院，每一处的景致无不别具匠心，每一处的名字无不清雅脱尘：和光，坐忘，知常，守拙，弗居，无为……心间漾起一丝小喜，唯有见素，使我偏爱。
我知道，见素于一众民宿，不是最好，且不说古堡院连院、院通院，院中院、院上院，星罗棋布；我知道，见素于一众古建，不算久远，且不说古堡庙堂、殿宇、宗祠，数不胜数，南北遥相呼应；还有可罕庙堡中之堡，正脊金色皇家琉璃为顶；空王佛成佛壁画，孔雀蓝琉璃碑记；更有张壁古堡起源说，一代又一代高瞻远瞩，一辈又一辈伟绩丰功。
当年，是谁以超凡的智慧借阴阳五行建堡？是谁以严谨的军事思维凭六壬奇门修道？是谁以美好的愿景栽植南斗六槐？后来战争带来灾难的火光，五槐灰飞烟灭，一槐奄奄神伤。那是古堡的血脉啊！是要经受怎样的孤独，磨练一种向死而生的顽强！又是谁，以慈悲之怀以柳作“六”？以弱柳之风滋养古槐之魂，以千年之古缘遇百年之灵，槐抱柳依，槐柳相生，根根相惜，枝枝关情。
槐，是张壁的根，古堡的魂。槐，是怀，是后人对贤人的怀思，是家人对游子的牵念，是情与爱的和融，是此时对彼时的品啧。
日子需要用心仔细品啧，品啧出不一样的活法。两百多年一面青砖照壁，到底是“福”是“活”还是画？是“福”，以狂草舞动龙腾，以横画昂起鹤首，以口盈为实，以田为方正。是“活”，龙鹤相对，龙自神，鹤自洁，福满堂，真真正正好活法。是画，好一幅龙鹤福，左龙右鹤，草、行、楷兼具，画里有精神，有福寿，有盛世承平。
不免羡慕起旧时主人，终日临张壁之高，怀古堡之古。闲来亭下喝茶，树下布棋，年轻的双臂抱胸，目视棋盘，面带微笑；年老的长眉长须，两眼微微眯起，左手持“兵”，正待落子。行棋如参禅，“落叶满山空，何处寻踪迹”是“戒”；“空山无人，花开水流”是“定”；“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是“慧”。慧如灯之于光，身之于心，合一才得自在。自在，自然而然家一般的存在。家，无需多大，容我身心愉悦便好。
寻寻觅觅，竟在承载几千年厚重的古堡找到了，竟在见心见性见自己的见素得到了。
见素不再只是概念意义的小院。或是一本书，字里行间，是从心尖汇集腕底，从腕底融于笔端，从笔端溢于纸上的真性情。或是一女子，清风明月，是从不矫揉造作，从不藏掩斑斑点点的真姿态。或是一心境，是硝烟散尽的沉静，是繁华落幕的至简，是返璞归真的淳朴，是放下小我的淡然。
如果来张壁，一旦踏进北堡，瓮城已是你的守护。
如果在张壁古堡，一旦踏上红石板路，脚下龙脊已是你的支撑。
如果在古堡暗道，一旦深入其间，便是一种亲历，从上古开始穿越，一个个世纪轮回。
如果在古堡小巷，一旦遇见见素，便是一种安住。
落日余晖，古老的堡墙被涂抹一层温柔的瑰色，天蓝得明净，可罕庙琉璃顶金光璀璨。见素静着，我心静着。古堡墙外，深壑长风欲破墙而入，声似《十面埋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