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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来源:长江日报 | 南翔  2024年11月18日06:38

作者简介:本名相南翔,教授,一级作家。著有小说、非虚构、评论等十几本,小说五次登上中国小说排行榜,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广东鲁迅文艺奖、上海文学奖、北京文学奖、“花地”文学短篇小说金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芙蓉文学双年榜(奖)等,部分作品翻译成英文、日文、德文、韩文、蒙文、俄文、匈牙利文等。

11年前我去过一趟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简称塔县。

这是中国唯一的塔吉克族自治县,地处“万山之祖、万水之源、世界屋脊”的帕米尔高原的西端,曾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称为中国最牛的县。所谓牛,理由很多,如一县邻三国,分别与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接壤;又如,全球12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中,包括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在内的4座在塔县境内;还如红其拉甫国门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红其拉甫出入境边检站前哨班,就挺立在这个含氧量不到平原一半的国门边上。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国门,常年风力在七八级以上,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0℃……我曾跟人说,塔县“又大又少”。大是地方大,行政区域面积2.5万平方公里;少是人口少,户籍人口才4万出头。比较可见,一个比深圳大十几倍的边陲大县,人口却还不及现在深圳一个小区益田村的人口多!

塔县又是深圳对口支援的新疆唯一的全域高原县,深圳的援疆干部在这个平均海拔4000米的高原县,深植拓展,建功立业,一晃就15个年头了。

无边的旷野,驰目要么是连绵的雪山,要么是壁立千仞的土岭。头顶着纯粹的蓝天、白云——有时山顶缭绕一抹氤氲的白色,要停车才能仔细辨认那是雪遮,还是云盖。

11年前,我是乘车从喀什直奔塔县——说直奔不免夸张了,塔县隶属南疆喀什,从喀什市区去塔县蜿蜒约300公里,需得在314国道上行驶约6小时。这一段车程不是白跑的,一路上也颇多斩获,不仅可经历“从夏到冬”的奇特体验,还可以看到恍如梦境的白沙湖、神秘灵动的喀拉库勒湖、“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以及海拔3200米的塔合曼湿地。这次带着我毕业多年的研究生、青年编剧兼导演陈康太过来采风的时间颇紧,得知我走过一次国道,朋友们便建议我们飞去塔县。记得上次来塔县就听说拟建一个塔县机场;此行得知,历时两年半建设的塔什库尔干红其拉甫机场,已于2022年12月23日正式通航,而喀什到塔县的往返支线,今年才开通。

飞去塔县也是一个小小的体验。中国民航局规定,海拔在2438米及以上的机场为高原机场。红其拉甫机场标高3258.40米,是新疆第一座高原机场,也是我国最西端的机场。ARJ21型国产飞机,八九十个座位,单程约50分钟。比起乘车的翻山越岭,乘机可谓须臾之间便一起一落了。名曰红其拉甫机场并不在红其拉甫,而在塔县塔什库尔干乡阿克塔木村,距离县城13公里。一个小巧玲珑的机场,此时整个停机坪就我们这一架飞机,安静得像是到了图书馆。对面绵延而耸立的土岭,不见一草一木,浑然一片黄色,这才猛然悟道,这才是帕米尔高原。

帕米尔意为平顶屋,中国古代称之为葱岭。《大唐西域记》释义:“地多出葱,故谓葱岭,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检之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说法一也。或许唐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记》此说,是本着《水经注》的滥觞而来。那次我来塔县,曾去明铁盖山口,看到了著名红学家冯其庸生前考证并手书的“玄奘取经东归古道”的碑刻。遥想玄奘当年取经往返,走的是一条多么艰险又艰辛的路程!如果他翻越那么多崇山峻岭之时,还能够看到满目葱翠,多少也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激励。

飞到塔县恰是中午,深圳援疆塔县工作组的小张和小朱接上我们,很快去了一家三代接力护边、获得“人民卫士”国家荣誉称号的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的家。院子里的几排颤杨树,呼应着深秋炫目的金黄。巴依卡老人恰好去北京接受国家荣誉颁授了,我们与他的家人聊过,便驱车去了他儿子拉齐尼·巴依卡的墓地。拉齐尼·巴依卡于2021年1月4日,在喀什大学培训期间,为解救落入冰窟的儿童,不幸英勇牺牲,年仅41岁。是年3月3日,中共中央宣传部追授拉齐尼·巴依卡“时代楷模”称号。我们在英雄墓前默然良久,感觉苍天之上盘桓的雄鹰,恰是他伟岸而高洁的化身。

次日上午早饭后,我们从深圳援疆前指塔县工作组出发,后备厢备了氧气瓶和棉大衣,直奔120公里之外的红其拉甫。尽管十多年前我上塔县包括红其拉甫,并无明显高原反应;今非昔比,前两年去海拔并不高的丽江都有气促之感,不得不防。沿途看到路边村旁塔吉克族边防员,男人戴着里子是黑羔皮做的“吐玛克”帽,妇女戴着圆形硬壳的“库勒塔”帽,身着红色连衣裙。塔吉克族人崇拜太阳,太阳即火,在服饰之上以红为尊,故而塔吉克族年轻女性的服饰上,红色总是占据着主要的地位;男子服饰中,红色也是极为重要的点睛之笔。

不知是否提前服用了红景天胶囊的原因,此行一路逶迤,直到白雪皑皑的红其拉甫国门,我竟然步履从容,毫无高反。此次上来,主要是想看看深圳“文化润疆”的一个项目:红其拉甫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美好新声数字书房。巧的是出门迎接的边检站副站长蒋辉,来自宁波边检,跟我在宁波北仑区委工作的研究生江智灵还是老友,一年前他来此挂职,和同事们一道亲历了数字书房开建的过程。经过20多天的紧张建设,一个小巧玲珑、多功能具备的书房呱呱落地。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数字书房,雪岭和阳光映洒在透明的顶棚,十分温暖。喜马拉雅有声图书、听读机、实体书和朗读亭等一应俱全,大大改善和丰富了边检前哨班官兵的文化生活。

告别红其拉甫出入境边检前哨班,我们的越野车沿着陡峭的山岭逶迤而下。车速似乎与我急切的心情不谋而合。下一个观访的地点班迪尔乡,那里有一个我不曾去过的4A景区: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那是60多年前,著名作曲家雷振邦曾经盘桓、深入与采集过的所在。

因需先回到县城援疆工作组的小食堂,匆匆吃罢中饭,就择了一条近道赶往班迪尔乡坎尔洋村。这条盘山路除了可去班迪尔乡,还可通往大同乡和马尔洋乡。马尔洋乡我上次去过,路途的遥远与艰难,记忆犹在。

我这是第一次前往班迪尔乡,陪同的是来自深圳宝安的援疆干部刘自强。头一晚在塔县工作组的小屋里与在班迪尔挂职副乡长的刘自强喝茶、嗑瓜子、聊天,得知他太太陈琳娜是深大师院中文教育专业2002级学生,目前任教于南山区桃源小学。陈琳娜就读之时,我正好任深大师院中文系系主任。当下通了电话,一晃20年过去了,又是千里万里之隔,一时多少感慨!

塔县地大,山路崎岖、绵长,两岸耸立的高山,寸草不生。崇山的质地几乎就是干土流沙,所幸高原干燥少雨,不然每一场大雨必定带来滚滚的泥石流。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山路之下是一条碧蓝的河流——塔什库尔干河。在平原生活的经历,丰盈的水系必定伴随着丰美的植被,两岸郁郁葱葱。这里给人的印象偏不,两岸是焦躁腾飞的漠漠黄土,谷底是一泓浩浩荡荡的碧水。干渴与水润、枯黄与碧蓝,是漠不相关的两端,两种色彩,两相缠绕,互为对视,却又终究两不相干。

不上塔县,哪能一窥大自然的如此神奇与壮观。神奇得不合常理,壮观得莫名其妙。

塔什库尔干河在此地盘桓蜿蜒,起码有十几公里吧,有一个美丽的称谓:班迪尔蓝湖。因了拦河蓄水,遂有蓝湖。此前也称:下坂地水库、坎尔洋龙池,皆不如蓝湖来得简洁而动人。崇岭对蓝湖,是近景,也是远景;是冷眼,也是爱怜,夹峙、护卫、推送。蓝湖为何看起来不是碧绿,而是深蓝?乃为其为冰川融水,富含特殊矿物质,还因阳光折射,故而呈现孔雀蓝或深蓝效果,当地人称之为镶嵌在昆仑山脉中的“蓝宝石”。一条河流,连接了大小不等的一连串平铺如镜的湖泊,那就不是一颗蓝宝石,而是一连串蓝宝石了。

一路上,除了观山看水,还听刘自强的介绍:班迪尔乡坎尔洋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国家4A级旅游景区简介。班迪尔乡坎尔洋村面积约985平方公里,南北跨度27公里,距离县城55公里,村内天然树木覆盖面积5000余亩,四五年前获得自治区重点旅游示范村、自治区画家村称号。在文化润疆的项目资助下,坎尔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景区成功创建国家4A级旅游景区,2021还获得自治区最佳星空观测地称号,现在已经购置了几台高倍天文望远镜,即将对天南海北的游客开放。

为什么在班迪尔乡坎尔洋村会创建一个“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景区?固然有我前面提到的塔吉克族追崇太阳、喜爱红色的因由,最主要而直接的,这里是已逝著名音乐家雷振邦,当年创作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主题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民族音乐采集地。这也是我二上塔县特别想填补一个空白的所在。

国庆期间,我应邀在喀什大学图书馆做了一场相关中国非遗文化讲座,特别讲到文学艺术之于日常生活的紧要,引起喀大各族学子的热烈反响。新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多达数千种,两项世界非遗,一是文学,一是艺术。前者《玛纳斯》,是集诗、歌、故事于一体的韵文史诗,由民间艺人演唱的口头文学;后者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是流传于新疆各地的木卡姆总称,一种集歌、舞、乐于一体的大型综合艺术形式。

61年前上映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有6首之多,广为传唱,至今不衰的便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懵懂如我,11年前上塔县,才得知,这部电影写的不是维吾尔族而是塔吉克族。知晓是雷振邦作的词曲,却不知他生前来到塔县乡村采风,深入生活达数月之久。一两个小时的车程,驶抵班迪尔乡坎尔洋村,张晓强早已在村口等候。这位个头敦实、眉眼憨厚的90后,原籍河南,毕业于河南城建学院环境科学专业,2018年11月考公入职喀什塔县,参加工作以来便在班迪尔乡工作,时任班迪尔乡副乡长。刘、张两位副乡长陪同我们参访,且行且介绍。

村口立着一块硕大的黑底旅游文化广告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歌曲创作基地。牌子的左边是一幅《冰山上的来客》剧照,右边如是介绍:《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由雷振邦创作词曲,于淑荣和李世荣演唱的歌曲,亦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发行于1963年。2020年1月16日,该曲提名:新时代国际电影节新中国成立70周年全国电影十佳金曲奖。

1960年代风靡一时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色彩,被认为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唯美结合之作。当年叫作反特故事片,如今叫作剧情片,电影从真假古兰丹姆与高原边疆战士阿米尔的爱情悬念出发,讲述了边疆战士和杨排长一起与特务——假古兰丹姆斗智斗勇,最终胜利的阿米尔和真古兰丹姆也得以重逢的过程。故事跌宕,风景雄浑,词曲优美,在不止一代电影观众中留下了经久不忘的印象。

塔吉克族人民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举一例可知,当年我在塔县宾馆采访塔县公安局班迪尔乡的派出所所长宁杰,妻子比比热汗是小他3岁的塔吉克族警员,宁杰那天身边还带着不到10岁的儿子宁清涛,清涛还有一个名字就是阿米尔。

那次上塔县,我写了一篇相关塔县公安局的报告文学《帕米尔高原的铿锵交响》,刊发在《中国作家》纪实版;还写了一个深圳援疆的中篇小说《男人的帕米尔》,刊发在《小说月报》原创版。

雷振邦为创作《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词曲,在塔县班迪尔乡深入采风很长一段时间,我此行有一个迫切的愿望,要到雷振邦半个世纪前采风之地再采风。自强和晓强两位班迪尔乡副乡长,带着我们在坎尔洋村内外转了一圈,眼下正是雪菊的采摘期,农牧民的院子内外,小骨朵的花儿黄灿灿的,平铺远去,分外惹人怜爱。说话间,晓强副乡长招呼着路边饭店门口坐着的几位塔吉克族长者,听出来是请他们到村委会去座谈。

塔吉克族有本民族的语言,没有文字。由于很长时期以来与汉族、维吾尔族等兄弟民族密切交往,语言中吸收了较多维吾尔语和部分汉语的词汇。

我琢磨着,等会儿座谈,塔吉克族长者们能说汉语吗?如果不能说,当年雷振邦过来采风,是不是也伴随着“翻译”呢?

说话间,我们进到了村委会边上的“坎尔洋塔吉克族民俗展厅”。展厅看上去新建不久,主要是图文资料。展厅介绍了塔吉克族的节日、婚俗和葬俗。塔吉克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最有名的非遗《鹰舞》,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鹰是高原人民品格的象征。鹰笛又称鹰骨笛,是塔吉克等少数民族的传统乐器。我曾听过鹰笛演奏,也看过鹰舞表演。现如今所有鹰都是国家二级以上保护动物,鹰笛便不可“再生”了。展厅里引人注目的,还有中央美院原院长靳尚谊1983年创作的一幅《塔吉克新娘》的油画,此半身布面油彩画,工笔绘就,神情毕现有如照片。新娘一身红装,左手牵着领口的半边脸向着阳光,微笑而娇羞,是一幅经典写实之作。故而也成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景区浓郁的一笔。

随后一行进了坎尔洋村委会。

宾主分两边坐下。我对面坐着的是坎尔洋村的老村书记塔依尔·夏给拉木,另外两位是村支部委员古力买买提·达西买买提,村委委员艾尔肯·巴依克。老村书记高大魁伟,浓眉大眼,黑色的毡帽下露出两鬓白发。塔吉克族是土著白种人,男俊女靓,并非浪得虚名。犹记得新疆诗人周涛,多年前写过一篇随笔《生子当如乌孜别》,描述的是乌孜别克族的帅气。比照眼前的塔吉克族青年男女亦可说,生子当如塔吉克。

果不其然,年近七旬的老村书记,汉语不流利。每讲一段,需得左右两边给做翻译。

我大致听懂了,他讲的是坎尔洋村乃至班迪尔乡这些年的变迁。班迪尔乡政府,原本就在坎尔洋村;10多年前,下坂地水库亦即班迪尔蓝湖蓄建,班迪尔乡下属三个村整体搬迁,班迪尔乡也跟着搬迁去了距离坎尔洋村75公里之遥的巴扎达什特村。老村书记说,我们现在座谈的地方,当年就是乡政府的所在。

一个老人就是一部当地的活地图、活历史。另外两位委员除了做翻译,也补充了自己的感受。看得出来,他们对脚下这块世代生长的土地,爱得久远,也爱得深沉。

问到当年雷振邦过来采风的史实,他们都晓得,却又都提不出更多的细节。毕竟1960年代雷振邦到班迪尔来采风,老村书记才是一个孩提,左右两位委员都还没有出生呢!我提出去看看雷振邦留下痕迹的旧址——原乡政府招待所。于是一行起身,走到村委会后院,晓强带人开了大铁门上的一把锈锁。这是一个鲜有人来的小院子,铺着起伏的石板路。深秋时分,密集的白杨和高原柳落下满地枯叶。撩开碰头的枝叶,尽头处是一座平房。之所以说“座”而非幢或栋,是因这座泥房实在矮小,打开门,需得低头才能进入。

无论是眼前的卧室,还是隔壁一间门侧书写了“雷振邦纪念馆”的小屋,都不大,散放着小床、板凳、马灯、乐器和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具。尘封网结,哪些是雷振邦当年用过的旧物,抑或当年乡招待所用过的物品?已然无考。但,雷振邦确实在坎尔洋村——当年班迪尔乡政府所在地,住过,采集过,而且时间不短,少说也有一两个月。那时节的交通条件、生活条件,采风条件,不用说比现在一定差很多。可他来了,待下了,深入了,创作了不朽的经典的词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就是生活和艺术的关系,这就是人生与理想的绾合,这就是经典及文化的源头。

文化润疆,除了真金白银的投入,硬件的建设,当然也包含对历史、文化、艺术的真热爱、重发现、再开掘。

在“招待所”里,除了一张A4纸大小、泛黄过塑的雷振邦旧照,还有一张是塔吉克艺术家伊萨克·阿扎热的照片,时任塔县文工团团长。伊萨克·阿扎热是塔吉克民族歌曲传承人、作曲家。那一年,他陪同雷振邦在班迪尔采风,提供音乐素材,给雷振邦很大的助力。伊萨克的父亲也是塔吉克民族歌曲传承人,父子两人情绪高涨,先后为雷振邦演唱了塔吉克民歌《古丽碧塔》。遥想当年,雷振邦一定是被《古丽碧塔》优美、旷达而富于变化的曲调吸引了,这首塔吉克民歌最后水乳交融一般汇入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旋律。才有了与电影中呈现的高山、湖泊、民族和故事高度契合的插曲。最终,电影与插曲两相映衬、互为烘托、相得益彰,一道凝结成传唱不衰的文艺经典。

从塔县回到喀什的旅途,我用手机播放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令人心动的词曲一下子把我拉回到雷振邦采风的那个年代。好的文学艺术,都有相似的规律,亦即源自对生活的深度理解与开掘。雷振邦一生写了千百首歌曲,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影片就有《五朵金花》《刘三姐》《冰山上的来客》《景颇姑娘》《芦笙恋歌》等等,无不具有强烈的民族地方色彩,散发出扑鼻的田野芬芳,形成了他独特而富有辨识度的风格。

回到塔县“前指”,正好是国庆日。

深圳援疆总指挥谢海生在“前指”食堂为我们接风。在交流中,谢海生对中国恢宏历史的体悟和文化润疆的思考与实践,引人共鸣,令我印象深刻。谢海生邀请了一拨美术家、音乐家和作家共聚晚餐。他把我拉到塔吉克族歌唱家尼克身边说:“你在塔县没有见到尼克,正好在这里见面了。”现任中央民族歌舞团专职独唱演员的尼克,长得高大魁梧,握手十分有力。60多年前尼克出生在塔县提孜那甫乡一个普通农牧民家庭,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从一名高原牧童成长为国内外知名男高音歌唱家,真是难得。

尼克在国内外获奖无数,先后随团出访过美国、澳大利亚、意大利、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国演出,他浑厚嘹亮的歌声,深受观众赞赏。

尼克跟我说到他从小就知道雷振邦来过塔县采风,喜爱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说到自己的演出生涯与深圳的关联,饱含深情。他刷手机,给我看他2022年深圳援疆支持塔县举办的首届“帕米尔之声”国际民族音乐节上,与深圳艺术家姚峰同台演唱《石头城的传说》的视频,这首歌的词曲作者都是姚峰。并说自己女儿姑丽娜尔·阿洪江是第二代塔吉克歌手,2015年初毕业于新疆艺术学院声乐专业,现任塔县文工团声乐演员。尼克告诉我,他女儿很喜欢姚峰的女儿姚贝娜,唱过不少姚贝娜唱过的歌曲。我随即加了姑丽娜尔的微信,询问她最喜欢姚贝娜唱过的歌是哪一首,她很快作答:《我是一棵簕杜鹃》。

姚贝娜演唱的《我是一棵簕杜鹃》,由李旦明作词、姚峰作曲,收录于姚贝娜2015年发行专辑《迎风飘扬的旗·姚峰声乐作品选4》中。姚贝娜深情地唱道:胡杨红柳/我们根相系枝相连/雪松白杨/我们手拉手肩并肩/为让祖国的西部明珠更加璀璨/我愿将每一片红叶奉献……

我想,无论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词曲家雷振邦,还是《我是一棵簕杜鹃》的歌者姚贝娜,斯人已逝,精神长存,歌声永流传。

新疆—喀什—塔县—深圳

雷振邦—尼克—姚峰、姚贝娜父女—姑丽娜尔

从白雪皑皑的西北边陲到郁郁葱葱的南海之滨,从风尘仆仆的作曲家到声情并茂的歌者,从《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到《我是一棵簕杜鹃》,一样的鲜艳,一样的挺立,一样的柔婉,一样的雄浑。

山河多妩媚,壮阔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