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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2024年第10期|程洪俊:谁园的访客
来源:《火花》2024年第10期 | 程洪俊  2024年11月28日09:31

提到赵城,不能不想起张瑞玑先生,不能不想起他的谁园和《谁园记》。

《谁园记》原文:羱窟野人倦游归,屋后有隙地,围以短墙,将莳花种树,游息其间。客曰:“是园也,不可无名。”野人曰:“嘻!吾乌乎名之?昔李鹰记洛阳名园一十九,周密记吴兴园林三十五。当时已半易其姓,今则并遗址没矣。野人以一穷措大,兵火馀生。躬自乞花磊石,为娱老计。今年四十有二,再十八年则六十,再二十八年则七十矣,野人必死。未死之前,幸而老守此园,虽穷饿不肯转鬻。再传而及吾子孙,又及吾子孙之子孙,安可保也?穷而变也,则没于官,穷而常也,则鬻于富。此事之所恒有,亦理之所必至,无足怪也。况至于子孙,子孙已非我矣。子孙之贤否不可知。以理揆之,荒酒乐游如野人者,当亦不能世见。不待百年,则地必荒,墙必圮,亭石花木必倾折枯死,野人亦魂魄游荡,不复从而获之,将并园而无矣,又何有于名?然则,是园也,始基未成,而终局已定,野人不敢自命为地主,姑借此携酒招朋,以消磨垂老之光阴可也。至将来之主人为谁,其伤我薪木、毁我亭榭者又为谁,野人不能知,也不暇计也。吾乌乎名之,名之曰:“谁园”,可乎?客抚掌而笑曰:“善”。

读此古文,面对作者博大胸怀,顿生高山仰止之感。张老先生目光深邃,穿透岁月,直达未来。不光是谁园早已不属张氏后人,本县苏堡村刘志、刘镇家的“十进堂”,白石村温寿泉副都督的“温家大院”不都物是人非,几度转手他人了吗?张老先生可谓先知先觉矣!

研究张瑞玑先生学问人品及谁园、谁园记的方家先哲颇多。在小县城里最早看到的是张永谊老师在西子湖畔的怀乡之作,后又有幸读到久仰的“布衣卫”关于张瑞玑诗歌、书画研究的大作,前几天又看到弘非博客关于读《谁园记》的感想和探讨。看了这些考证严谨、治学认真的大作,自己早已怯怯地不敢提笔了:面对这么多大家,写点啥呢?幸而读到山西师大柴建国教授《我的老年我做主》和临汾政协原副主席方熔先生奋蹄斋博客写的东西才眼前一亮:既然《谁园记》中两次提到“客”,那就说说张瑞玑先生谁园中的“访客”吧。究竟何方神圣才能与张瑞玑先生论古道今,置酒长谈呢?一研究不要紧,果真谁园访客非俗流,是两名大儒啊!

来者何人?临汾市乡宁县吴庚和赵圻年两位老先生。

先说吴庚,生于1871年,比张瑞玑年长一岁,卒于1917年;字少兰,号空山道人,亦称山人;乡宁县城内吴家巷人。吴先生自幼家贫,苦读及第,与张瑞玑同为光绪二十九年癸卯科进士,考了第三甲第145名,比张瑞玑的第131名靠后了14名。先后任职临潼、长安,“兹惠有威,使吏役殓手,百姓安心耕牧”,与在陕西任知县的张瑞玑同期为官,且政声颇佳。辛亥革命前夕,看到天下将大乱,就辞官奉母还乡,回吴家巷筑园而居,与好友赵圻年共同编纂《乡宁县志》。正是吴庚先生的《吾园记》记载了他与赵圻年同访赵城张瑞玑的“谁园”,且吴先生的《吾园记》与张先生的《谁园记》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好在古人写的文章不长,全文转之如下:

天下本无吾,而忽有吾,吾本无园,而忽有园;吾之在天下倏来而倏去,倏有而倏无者也;吾之园亦倏来而倏去,倏有而倏无者也。吾倏然而去,天下已无吾矣,何有吾之园?吾倏焉而未去,天下既有吾,吾旦有园矣,非吾之园而谁之园乎?往者吾与意空道人访张子于赵城,张子方构园,命之名曰:“谁园”。张子曰:“此某之园乎?不知谁之园也,某为第一任主人耳。”意空道人曰:“甚矣,张子之达也。”吾曰:“甚矣,张子之不达也。张子方值园之来,而心题焉,于园之去,张子犹有园之见存也。可以为达乎?”既而,吾亦为园于乡宁,感张子之名“谁园”也,而以“吾”名园。呜呼!天下一日有吾,吾,吾之吾也;吾一日有园,园,吾之园也。吾之不能终有是园而吾无憾;园之不能终为吾有也,园亦无憾。花之开也则开之,月之圆也则圆之;园之方属吾也,是吾之而已矣。吾又闻之郑所南矣,所南之名其楼也,曰:“我家清风楼”,所南固无楼也,而“我”其楼。吾犹有园也,而不可以“吾”其园乎?且人名有一吾,他日之君是园者非吾也,而亦一吾也,则“吾园”虽万世可也。

幸有吴先生这篇奇文告诉了我们他去赵城谁园访友的过程,并且在乡宁也筑园自娱,且名之为“吾园”。而且又告诉我们这场“诗酒会”的第三个人物“意空道人”——赵圻年也,也是一位大儒,更是一位奇人。

赵圻年是谁?托互联网洪福,查阅乡宁“寻常百姓王永顺”博客,搜罗乡宁文史资料,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名士的传奇故事。赵圻年,世吴人,籍黔人,父官秦,中副贡,任陕西韩城知县,致仕后依吴庚居吾园,同修《乡宁县志》。后投张瑞玑居谁园,诗酒娱乐,又赴太原、陕西,任山西省政府秘书,兼行中医。生卒年月在《乡宁县志》上载“不详”,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且莫灰心,又是网上查,又从资料找,终于把这位赵老先生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圻年,兄弟五个,他是老大,以下名字分别叫:福址、福埙、福堂、福埏。这肯定是他当官的爹起的名儿,五兄弟一律占福字辈,五行用土,所以他一定叫福圻才对,名字肯定是后来才改的。

再看此公的生卒年月。《潘振镛画<聊斋>故事插图》,附有一页题记:“丁卯暮春,赵意空识于并门侨寓,时年六十。”时之丁卯应为1927年,书写地方为并门(即太原),其年赵意空六十岁,倒推其生年为1868年,比挚友吴庚年长三岁,比张瑞玑年长四岁。另一证据是 1911年除夕,他初到乡宁吴庚处,写了一首贺岁诗《对山楼除夜感怀》,第一句是“消磨四十四春秋,有限生涯无限忧”,那年他四十四岁,应是虚岁,倒回去正是1868 年出生。您该信了吧?反正我是信了。

赵意空卒年真无考。据现存的他于1938年写的《北征过洛述怀并答周将军》一诗,说明他1938年还在陕西参加了抗战。而1943年山西中医界赵玉青教授逃难到了陕西,著作了《针灸传真精义》二卷。作序的著名中医有李阁辰序于西京国医分馆,张君孚序于西京国医分馆,赵意空序于西安中华针灸医学研究会,张之杰序于山西大学法学陆军,这说明赵意空在陕西活过了1943年,而这年他已是76岁高龄了。他的两位好友吴庚早已于1917年去世,张瑞玑还为之写了墓志铭,并写了四首悼友诗。十一年后,张瑞玑于1928年1月6日也因病辞世。而赵意空却平平安安跨到了1943年,生之最早而卒之最晚,最年长者最长寿。造化弄人,岂是人力可为?更神奇的是这位意空道人亦官(陕西韩城知县)亦文(编《乡宁县志》,当省主席徐永昌的秘书),亦书画亦中医,真是融会贯通,一通百通,无所不能啊!《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赵圻年赫然在册,又画过一幅《陈半丁赵意空画扇面(双挖)》,能与国画大师陈半丁“双挖”画扇面,没有大师级功力能行?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张瑞玑筑园名为“谁园”,今之园仍存且又逢盛世贤人修缮一新,谁园书城依旧飘香,书院讲堂即将开坛,老衡遗风世代接替,简子故里文脉永传。吴庚置园名之为“吾园”,今之吴家巷却难寻其芳踪,岂不惜哉!柴建国教授、方熔先生故地寻访,感慨万千。

神奇的访客!足以为神奇的谁园增色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