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2024年第11期|毕海林:无尽光芒
毕海林,1984年生于山西神池县,山西省作协会员。2021年开始小说创作,作品见《火花》《山西文学》《都市》《黄河》《延河》《青岛文学》等刊,曾获中国作家网2023年“每周之星”。
无尽光芒
口毕海林
1
艺术大师在书房第九次将沾满颜料的画笔摔在地上时,妻正在卧室犹豫不决。她将拉杆箱里的每一件东西全部倾倒在地上,帽子、眼镜、耳机、衣服、裤子……逐一检查。她把所有的物件摆放成一个人的形状,从上到下,仔细端详,脑海里还想象着艺术大师将这些装备穿在身上时的情形——这里不是欣赏,而是猜度。每一件装备的款式和颜色是不是他喜欢的样子,搭配在一起是否符合他的身份?
他是什么身份?当然是艺术大师了。这是评论家给出的定义,他也欣然接受了。每当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都要自嘲说自己是标准的艺术大师。艺是园艺的艺,术是手术的术,大嘛,个子高就是大,师者,为人虔诚即为师,组合起来就是我是给花草做手术的高个子男人,说完他还捧腹大笑。其实评论家根本不是这么说的,评论家的原话是:写作是文字的艺术,画画是涂抹的艺术,当老板是经营的艺术,综合起来叫您艺术家有点小,何况您的书卖得不错,画作也很有水准,企业又做得风生水起,只有“艺术大师”可以匹配。评论家说完虔诚地看着他,他一愣,之后哈哈一笑,说道,我就是一个侍弄花草的园丁。
幽默大概是他最迷人的品质。当然作为一名艺术大师,他还有更多高雅的品质,比如情调,比如品位。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他可是每天一首诗一束花地往妻的大学里送。那时候视频剪辑尚不发达,他是用磁带将诗录下来,再配上一张设计精美的卡片,与美艳的鲜花一起送给妻,有时候是他亲自送,有时候是托人送。鲜花和诗,还不够打动妻,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给家庭任何保障。所以每次送来的录音、卡片和鲜花,妻一概给他退了回去。直到结婚多年之后,妻才知道她退回去的364份录音、364张卡片、364束鲜花,艺术大师都一一收藏在了南肖墙的老屋里,而且还按照顺序摆放,并为每一份录音、卡片、鲜花都配了玻璃罩。
妻问他:“这些东西你怎么还留着?”
艺术大师说:“每一样我都用了十二分精力制作,花费了心血,极具保存价值。”
妻又问:“录音带都不能放了,卡片都发黄了,鲜花都枯萎了,留着有啥意义?”
艺术大师说:“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盘储存隐秘的录音带,每个人的执着都是一张写满真诚的卡片,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一束肆意绽放的鲜花。隐秘,执着,绽放,构成了我努力奋斗的全部动力和想象,弥足珍贵,价值无限。”
妻边想,心里暗暗难过。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艺术大师以沉默回应她,往日那个嘘寒问暖、唯妻马首是瞻的护花使者不见了,一个冷冰冰的木头人游荡在阔大的别墅里。
妻的心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她想恶狠狠地骂一句,话还没有出口,便停了下来,骂人有失一个物理学家的水准。思忖片刻,她拿起手机给艺术大师发了条短信:这次采风活动很重要,作为特邀嘉宾,我们要准时参加。
妻没有用商量的口气,也懒得去商量。话已经说了,看不看是你艺术大师的事情。
2
妻一直都不用商量的口气。
她自认为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利与弊的博弈中,只要利大于弊,或者说当下利弊平衡,长久来看,利会凸显,妻都会果断做出决定。妻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艺术大师也一直认为妻的主张正确。他们一个理性,一个感性,一个理科、一个文科,外人看来简直天作之合。
然而,最近情况却有些变化,艺术大师变得敏感起来,对妻每日的晚归颇有微词,还趁妻不注意去检查她的衣服,翻看她的手机。即便艺术大师一无所获,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将妻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针尖对着麦芒。
这样的猜忌和冷淡让妻很不舒服。是他心眼小了?还是人变了?
妻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自己晚归是因为最近实验室事情太多,上级领导一直在催成果,妻不得不加班。和他说了几次,他不信,说实验室离开你就不转了?太阳照常升起。妻无言以对。
还好,事情告一段落,才有了这次的出行。
妻站起身来,擦了一把汗,为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才听到手机“叮铃”一声,有信息进来,点开一看,他说:能不去吗?能不去尽量不去。
半商量的口气,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妻还想着借此次出行的机会和艺术大师好好聊聊,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活动报名前,妻是和艺术大师通过气的,去的地方妻也将介绍的链接发到了他的手机上,现在他竟然提出拒绝,让妻有些难堪。
艺术大师在给妻的一张卡片上写过,你爱星辰,我便仰望夜空;你恋泥土,我亦赤足行走。这句源自莎翁《爱的徒劳》里的诗句,换成现在的话说就是,只要是妻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喜欢。话虽然说得有点不切实际,但是这份真挚的情感打动了妻。所以第365份录音、365张卡片、365束鲜花抵达妻的手上时,妻答应了艺术大师的邀请,陪他吃了晚餐,看了电影。在送妻回家的窄巷里,艺术大师摸摸索索将手伸向妻的时候,妻没有拒绝,而是主动迎了过去。
妻深思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了信息:行程已定,即日启程。发完信息,妻抬头看到天色向晚,一抹霞光穿透落地玻璃,映在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砖上,如梦如幻,仿若进入了童话世界。
3
妻把安格斯牛排热了三次,热第四次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才看到艺术大师披着满身的月光走出卧室。浓郁的夜色衬得整个房子很大,正因为大,房子成了天然的扩音器,将各种细微的声音放大。一些虫鸣声,一些鸟叫声,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声音,如在耳畔,构成了夜的奏鸣曲。
说到底,妻还是有些浪漫情怀的,只是妻的浪漫更理性一些。当初选择东山这座别墅的时候,妻的理由是面积、位置、交通、价格几要素平衡,达到了心理预期;而艺术大师的理由就是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院落够大,背靠青山面朝繁华,加之夜晚时的独特感受,简直是最佳居所。
艺术大师和妻一拍即合。住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真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房子是一个人身体的巢,更是一个人心理的巢。蜂鸟筑巢而居,安放一切,人亦如此。
只有餐厅开着灯,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银白的月色之中。艺术大师没有吃晚餐,也不想搭理妻。他在院落愣怔片刻,便开始侍弄那些他爱若至宝的花草。用他自己的话说,观沧海不如看月相,弄潮不如侍花草。以前每到这时,妻都会跟在他身后,看他举手投足,看他蹙眉冥想。妻才知道,原来月光之下,花影之前,专注的男人太迷人了。侍弄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携妻回到卧房,洗漱上床,相拥而眠。那是一段多么令人怀念的时光。
然而,作为一名物理学家,妻无法用分子对撞的思维来理解情感之间的分歧,更不知道通过什么有效的方程式来解除隔阂。她之前在抖音上刷了很多相关视频,那些情感专家们都说,消除猜忌和隔阂最好的方法就是敞开心扉,深入了解彼此。所以此次行程必须去。妻给艺术大师又发了一条微信:确定好的事情,不好推辞。
合上手机的时候,妻瞟了一眼手机屏保,那是一张艺术大师的油画作品。画中少女表情委婉,眼神迷离,长长的头发掠过肩头,飘扬在少女身后金黄的麦田旷野之中。妻回忆起那是艺术大师带她去晋北老家时的一张现场速写,之后又进行了二次创作成为油画作品,并且还因此写了一部小说叫《少女的秋》。画作获奖,小说产生了很大的反响。评论家的话怎么说来着,以绵密的细节铺排极致的体验,如达摩克利斯之剑直击人性的幽深,看到不一样的光之暗面。那少女是妻无疑,那作品是艺术大师爱的结晶。爱情真是伟大,艺术大师借此奠定文坛和画坛地位,成了省城瞩目的大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妻看到艺术大师走回餐厅,端坐下来,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没嚼几口就吐了出来。艺术大师不说话,也不看妻,站起来自顾回了卧室。艺术大师走后,妻洗了碗,收拾了餐桌,拧灭了支形吊灯,也缓步朝着卧室走去。可能他累了,妻想。
最近他的企业出现了一些问题,他虽然没有和妻明说,但是从他带回来的厚厚的资料来看,问题不小。之前艺术大师从不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家,也好,让他静静吧,人是需要放松的。妻突然想到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她实验室里的粒子对撞机,如果对冲的磁场过大,反而结果不太乐观,只有缓慢推进,持续释放,虽然结果不一定能达到最佳目标,但至少趋近。趋近好,趋近了压力慢慢就释放了,人活着哪能没有压力。妻这么一想就释然了。
回到卧室,妻揭开另一边被子,轻轻地躺下,借着些微月色,妻瞥见艺术大师侧卧的睡姿,知道这是他有心事时才会出现的样子。妻没有出声,尽可能地减少声响,连呼吸都放得很缓慢。
4
一夜无眠,天快亮时,虫鸣稀疏了许多,妻才沉沉睡去。再睁开眼是被闹钟惊醒,它兀自摇晃着身躯,在桌子上舞蹈着。往常妻觉得闹钟是欢快的,今天却感觉有些烦躁。它圆圆的身躯看上去臃肿笨拙,一点也不可爱。妻伸出手,拨动发条,止息声响,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身旁空空如也——艺术大师早已起床。
早餐一如往常,热牛奶、鸡蛋、面包片烤过后抹了黄油,妻吃得一干二净。反倒是艺术大师未将一碗小米稀饭喝完,包子也只咬了一口。
出门时,妻习惯性看了下天气预报,没有任何变化,和昨天、前天看的一样:晴转多云,微风,气温22~35℃。上车后,艺术大师眼神怔怔的没说话,妻也不好多话,只说了一句“出发吧”。
从东山一路向下,山清水秀,行道树将整个阳光遮挡住,让这个早晨显出了别样的清丽。远处的青山,近处的裙楼,一些鸟雀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从侧面看,艺术大师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眉角舒展开来,眼睛炯炯有神。妻想,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豪迈,这也是最吸引妻的地方。
到了集合点,艺术大师从后备箱将行李取下来,与妻并肩走向了集合地。一一打过招呼后,车子顺着滨河路一路向南,驶向目的地。行程中,主办方组织了精彩的节目,近三小时的车程不经意间流逝。最后一曲晋剧唱完,大巴车戛然停在了张壁古堡的游客中心。车门豁然开启,欢快的迎接声已经此起彼伏地响在耳畔。妻看到艺术大师愣怔了一下,如梦初醒,揉了揉眼睛,扭了扭脖子,这才缓缓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一番寒暄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亲善的笑容,艺术大师的心情好像融化了一些。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握手的时候态度也谦和了许多。
这才是该有的气度嘛!妻想着,也挂起满脸的热情,亦步亦趋地跟在迎接者身后。
踩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妻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触摸历史的沟壑”?“贴近历史的厚重”?还是“走过崎岖坎坷的历史之路”?妻想来想去,均不满意,反倒是艺术大师走得气度非凡。他腆着肚子,重心沉稳,步履矫健,表情严肃中透着威严。这是他一贯的作风,那种被人仰视的感觉很好。一群人以他为中心,鱼贯穿过古堡,路过一家小店时,那个站在路边吆喝生意的男人也被他的气度所吸引——艺术大师站在所有人的中间,而且高多半头。那男人足足盯着看了三十秒,让妻都觉得匪夷所思。还好趋利的本能唤醒了他,他又扯着嗓子吆喝起来:走过的路过的,尝一尝,好吃的野酸枣,纯天然绿色产品,酸酸甜甜,美如人生。
艺术大师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毫无觉察,依然目不斜视一路向前。
登记了住宿,他们被安排在名叫“得月台”的院落里。拿到那个写着“锦衣卫”的门卡腰牌时,妻还愣了一下,差点回问前台小姐是否搞错。恰巧旁边也有人在唠叨此事:“挺有意思的啊,我是锦衣卫,你是什么?”“我是御林军,咱俩谁的官大?”“就不是一个系统,锦衣卫是负责皇帝一个人安全的,御林军是负责整个皇宫安全的,你说谁的官大?”“那当然是皇帝管皇宫,这么说我的官大,快叫大人……”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笑声感染了妻,妻的心儿一下就活跃起来,这才看到腰牌脚上的房间号。
妻犹豫了一下,还是挽起了艺术大师的手臂说,既来之则安之,出来就好好放松下。
艺术大师看了妻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被妻挽着的手臂却没有拨开。
他们从前台出来,再次走上青石板,跨过一级级台阶,宛如登月一般,走向了错落有致的民宿“得月台”。
一进门,妻便被屋里的摆设吸引。不同于别墅的宏阔,这里的每个细节都独具匠心,能够看到经营者的周全考虑:茶台做成榻榻米的样子,还配以小型书柜,上面摆放着当地名人传记以及各种旅游方志,为入住者提供了便利;在保护古老房屋结构的情况下,融入了现代科技,窗帘、浴缸、马桶,都采用了智能科技设备,有了全新的感受;当然还有宽大的床、舒适的沙发、整洁的梳妆台……这些一应俱全。妻细细研究了一番,内心充盈着满意,抬起头来看到艺术大师也在端详。他满面笑容地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倒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而是一种欣赏,是一种揣摩,更是一种肯定。他是个挑剔的人,当初买房子时,毗邻汾河的高端小区看了一个又一个,他都没有点头,看一个眉头皱一下。妻是会换位思考的人,知道他喜欢清净,汾河畔是风光无限好,唯一缺点就是不够清净,太吵了。汾河公园行人如织,滨河路车流不息,各种嘈杂之声暗潮涌动。妻也学着他,摇摇头,否决了售楼人员的诱人说辞,坚定地做出了判断。最终他们定居东山,与东山森林公园相守相伴。“夜吹山风日吸清凉,与虫、与鸟、与草木为伴,贴近了自然,才是贴近了生命的本质”,艺术大师的这段话,妻很认同。住过去妻才知道东山的好处无限,地处偏僻,远离世俗,极少有人登门造访,更不会有礼尚往来之侵扰。艺术大师可以安心创作,妻可以静静做一个家庭主妇。
显然此刻的场景,唤醒了艺术大师对生活本真的认知,他露出了这一天来难得的笑容,笑着说:“真好,挺好。”
妻附和:“是真好,是挺好。”
艺术大师依然没有搭理妻的殷勤。不过心情好了起来,一切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午休后跟随采风团参观古堡的每一处景点,双脚踩在青石板路上,时间过得很快。没有沉重,没有悲郁,只有轻松和愉悦,只有欣赏和赞叹。槐抱柳的奇妙,双层结构的袄神楼,以及精心设计的每一处小景,都让艺术大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导游的讲解渐入佳境,行程接近尾声。所有人都来到南门口集结,原本分拨行走的队伍此刻齐刷刷地聚集起来,才发现此次采风竟有那么多老朋友同行。艺术大师看到他们脸上挂着轻松悠闲表情的同时,也看到了一束强烈的阳光打在斑驳的旧墙上,然后回弹到他们的头顶,让他们看上去变得遥远且陌生。艺术大师回过神来时,脚步已经跨上了台阶,没走几步,便出现了一条向下的台阶,笔直且幽深,看不到尽头的样子。他愣怔了一下,停了下来,楼梯口很窄,他一停,便造成了拥堵。拥堵的结果便是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可是他的双腿像是钉在地上般难以挪步。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群,逆光之下,每个人都长着一副令人惊惧且陌生的面孔,那些熟悉的人也同样长出了獠牙。他一时害怕,赶忙掉回头来,紧赶紧地朝下走去,迅疾得有些踉跄。
终于抵达平地时,艺术大师才发现双腿是酥软的。他的头顶也冒出了一层汗,从眉间、鼻翼、唇边蜿蜒而下,直至坠入胸前。同时他抬起手扶住了墙壁。
妻说,你没事吧?艺术大师默不作声,身体摇摇晃晃将要倒向一边。
5
艺术大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正靠在坚实的墙壁上,头好像靠着柔软的肌肤。他转动眼睛,看到妻关切的眼神,同时他看到妻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包,扯掉封条,取出一颗裹满糖渍的酸枣塞进他嘴里。艺术大师先是感到一阵淡淡的甜,随着唾液的分泌,甜的浓度增加,同时他的齿尖还传来十分古怪的酸。这种酸令人沉醉,就像是置身旷野,突然有风吹来的一激灵。是的,这一激灵将他从眩晕的边缘唤醒,他的血液开始回流,精气神自丹田上涌。短短两分钟时间,他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妻看他恢复得差不多了,问他怎么样,还可以走吗?艺术大师脸色红润了许多,说可以。
然而接下来的这几步走得并不轻松,艺术大师感觉自己托着千斤重的身躯在艰难前行,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如坠深渊,还好地道里昏黄的灯光让他的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他勉强撑出来的笑容扭曲成了一幅夸张的写意画,梵高的《呐喊》一秒之间便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想象自己张圆的嘴,瞪大的眼睛,鼻孔也惊异地朝向天空——这真是太难堪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幽闭恐惧症最害怕出现的情况就是身处狭小空间。地道虽然经过修缮,足可以站直一个中等身材的成人,原本斑驳的墙面也进行了加固,如果是消瘦的两人,甚至可以并排行走,换句话说,这个空间并不是特别密闭,而且还有暗潮涌动的气流顺着脸颊滑过。可是他就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内心,小时候不小心掉进竖井里的感受始终在紧紧地揪着他的心,他被那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所扼制,想要努力冲破,却不得要领。
艺术大师长长地呼着气,尽量使自己不表现出异常。然而,挽着他手臂的妻几乎与他感同身受,他每一步迟疑的行进,每一次缓慢的呼吸,每一个异样的眼神,妻都看在了眼里。妻不语,只是慢慢用心去感受,去理解他。妻从不知道他对密闭空间会有这样的惊惧,只知道他小时候确实掉到竖井里过,却从未与幽闭恐惧症进行挂钩。现在,看着他的种种异样表现,妻一下就明朗了,原来如此。难怪买房子时,他不会选择临河的高层建筑,难怪他公司的地址选在临街的商铺——原来是害怕乘坐狭小的电梯。还有他要求每个房间都足够大,他从不去地下室之类的场所,就连城市新开通的地铁,妻想去体验一次,他都打马虎眼一直没有陪妻去……这一切的一切。
哦,原来如此,难怪他在自己的短篇小说《有氧》里对竖井的描写那么细致入微……
妻想明白了这一切后,将艺术大师的手攥得更紧,还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放心,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这一句不经意的话犹如天籁回响在艺术大师的耳畔,他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好像刚从一泓浑浊的泥潭里挣扎站起。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泥水,深吸两口气,用心观看四周,聆听万物之声。他看到光从妻的脸上弥漫下来,有一些异样的情愫在蔓延。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世间满是温柔和爱,妻的发丝在光的笼罩下呈现出别样的风情。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也将妻的手紧紧攥住。他不说话,只是在静静地聆听着回荡在耳畔的声音:
“张壁古堡的地道始建于十六国时期,距今已有1600年的历史。其宏大的建筑规模、错综复杂的地道系统堪称世界之最……接下来我们要参观的是古堡里的‘槐抱柳’,相传老槐树根植于宋代,已有千余年树龄。1947年,槐树被火焚烧,奄奄一息之时,村民在其根处插入一株柳树,槐树神奇复活,柳树亦勃勃生机,两树互相拥抱共同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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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星光散满天际,一切都归于宁静,隐于古堡密处的一些莫名的声音终于显现出来。这些声音艺术大师是熟知的,正如他在东山的别墅一般,一些虫,一些鸟,一些花草,都在烈日逝去后,摇晃着疲累的身躯,出现在自然界之中。
艺术大师站在“得月台”院落边缘的观景台上,驻足远眺,张开双臂感受着大山的深沉。他知道自己想念大山,想念村庄,想念树,想念石头,想念来自故乡的一切了。他想念童年的一切,以及童年遗留在他身上难以抹去的恐惧。这一次的想念和以往都不同,他不再觉得那个恐惧有多么害怕,他发现自己不再抗拒和躲藏。那次掉进竖井里,虽然光滑的井壁依然清晰可见,黑暗笼罩的井底叫人心惊,但是他想到的是头顶的一抹蓝天,以及突然映现的那张慈爱的脸。是他的爷爷,将他从深井里打捞出来,一如今日妻将他从深渊里拽起。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爱可以拯救一切,之前他太过于专注自我的感受,而忽略周身的存在。爷爷始终在,妻也始终在,只是自己的心无处安放。现在好了,艺术大师发现了他们。不!不能说是发现,是他觉醒了!是他们辅助了他的觉醒,他们将他扯回了爱的怀抱。
风呼呼地吹了起来,带着夜的深沉和暖昧,带着月光,带着漫天的繁星涌向他,将他包裹住。他将它们全部吸收。之后艺术大师长呼一口气,坐在妻对面和她深谈了一次。他将自己的猜忌“恬不知耻”地说出来,妻也把自己的感受和盘托出,两人瞪大双眼看着彼此,误解消除,感情复合。他走向妻,不由分说地将妻拥进怀里。他抱得紧紧的,根本顾不上去管妻的呢喃和挣扎。风将妻的发丝撩起来,打在他的脸庞上,有些凛冽,也有些柔软。他突然想到,当初对妻疯狂追求,脑海里装满了妻的一切的真正原因是悸动。对,就是悸动,悸动是灵光一闪,悸动如电击般直击灵魂,悸动就是忘却自我,置周身于虚无,悸动即是空。见到妻的第一眼,悸动从天而降,他知道那一刻是爱,是不可名状的爱,是凛冽的爱,是无法释放的爱。他要不顾一切,他要疯魔,要癫狂,365份录音、365张卡片、365束鲜花,他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准备,去设计,去完成。它们几乎耗去了艺术大师全部的精血,每天制作完成的那一刻,他都会倒头睡去。醒来时,看到眼前的成果他会欣喜若狂。哪怕他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整夜,哪怕他夹着体温计检测自己的高烧度数,他都不曾放弃。他不能放弃,他可以死去,却无法放弃爱,无法放弃对爱的执着,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投入和付出。
于妻,他觉得值。后来,在他写作、画画的时候,这种神迹再现的时刻接二连三地出现过几次,这也是他的作品广受欢迎的原因。浓郁的情感包裹住整个作品,那种随处可见、左冲右突的情感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正如此刻,他感觉风里都灌满了情绪,他将妻的身体搂得更紧了,好像风懂他一样,将妻推拥到他怀里。
艺术大师静静地闭着眼,感受着世界的美妙,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心动,他柔软的内心被撩拨起来。一时没忍住,他一把将妻抱起来,朝着“得月台”走去。快拐到院落的时候,妻扭捏着身体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险些摔在地上,还好妻的上身还被他的手臂紧紧箍着。
妻小声地说,有人。艺术大师这才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在另一处院落坐着很多人,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越过院落的光与影,冲进他的耳膜。他听清楚了,他们在讨论文学,那热烈的强调和激情四射的勇气让他心生艳羡,但是他忍住了。不是他不想去,比起文学来,妻显然更重要。他缓缓地将妻放在地上,害羞地扯着妻的手,像一对夜行的猫一样,缓步走向十米之外的院落。
7
第二日,天光微亮,艺术大师便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抬眼看着身旁睡相甜蜜的妻,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梁,即便是合上的眼睛看上去依然很美。嘴巴就更不用说了,什么叫薄唇亲启,这就叫薄唇亲启。他忍不住想要去亲吻妻,低下的头游弋的时候,停顿了下来,想到这几天妻为他的事情操劳,他又心生不忍,是该让她睡个好觉了。结婚十几年,在外人眼里,妻囊萤映雪,锋芒毕露,几乎是女强人的典型代表;可是在家里,妻居然可以收敛起自己所有的光芒,化身为人妻,做着一个贤内助该做的事情。而他,纯粹的大男子主义,家务事几乎从不沾手,还怀疑妻有外遇,他真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伪君子。他懊悔,愧疚,无法释怀。
艺术大师的眼眶里盈满了泪珠,那泪珠魔法般将妻晚上回到家中的情景映现出来。他看到妻拖着疲惫的身体,卸下浑身重压,以轻松的姿态敲响他书房的门,温柔地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他居然冷眼对视,冷语回敬:你还知道回来?那一秒,妻热烈的脸淡了下去,眉角放松下来的鱼尾纹重新皱起来。妻不语,只是转身离去。几分钟后,一盘冒着热气的意大利面和一杯浓郁的拿铁咖啡端上桌,妻说:吃点东西,我累了先去睡。
他从来不知道妻睡觉的样子如此倾国倾城。他端详着妻的睡姿,将自己的手臂缓慢地从妻的颈下抽出。他下地,穿好衣服,光脚拎着鞋子走向门口。打开门,慢慢合上,这才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将鞋子穿好。他站起身迎面撞向浓烈的阳光,倏忽间,整个人都如夏花盛放。穿过青石板路,他伸手触摸着晨光中古堡的墙壁,沁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他一路走一路摸,像一个盲人贴近自己的故乡。
走着走着,艺术大师又走到了可罕庙的入口处。他只迟疑了一秒,便拾级而上,来到了地道的入口。他知道自己可以独自面对狭小,面对幽闭,面对内心的恐惧,没有什么不可战胜,他未加考虑便朝着笔直向下的地道口走去。这一次,他走得气宇轩昂、激情四射,空气中的尘埃为他加油,地道里温暖的灯光为他引路。他上上下下,以稳健的步伐穿越千年,回到了那个动乱的年代,当了一回属于自己的将军,指挥着数万将士以隐秘的方式抵抗住蛮夷的来袭。当他从地道口走出,迎面撞向一束阳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胜利了,他是荣光的胜利者。内心的愉悦满溢,如果妻此刻站在他的身旁,一定会为他雀跃。
再次返回主街时,繁闹复现,沿街的商铺也陆续开门。
这一次,艺术大师被那个吆喝卖酸枣的小贩叫停,硬是塞给他一颗酸枣尝品。他的心情已经大变,不再居高临下,拒人千里之外。他轻轻地接过酸枣,放进嘴里,回味妻在他惊惧时递给他那一刻的感受,甜得入髓入骨,酸得出神出窍,真是太好吃了。
艺术大师说:“不错,来给我称点。”小贩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450克,够不够,先生?”小贩快人快语,说话之间又往秤盘里放了一把,不多不少,正好一斤。
“30元行不?”说着艺术大师打开手机扫码付款。小贩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艺术大师突然见到桌面上放着的几本书,最上面的那本封面写着《追忆似水年华》几个大字。
他一时好奇,问道:“你喜欢读书?”
小贩说:“闲下来瞎看。”
他说:“读书挺好。”说完从自己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我写的,请批评。”小贩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艺术大师已经走出了好远。这时才听到小贩的吼声:“先生,酸枣15元,您付多了。”他惊讶片刻,便释然了,也吼道:“这枣值30元,更值300元,您收着便是。”
艺术大师放声笑了出来,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艺术大师从未想到古堡的文化氛围这么浓郁,就连一个卖酸枣的小贩都在阅读世界名著。他自惭形秽,一时想到作为一个作家,自己有多久没有读过书了,整天只知道在猜疑中埋下头来书写,看来以后得多读书了,不然会被一个卖酸枣的男人笑话。
8
快步走回房间后,妻已经起床,且洗漱完毕,正端坐在榻榻米上读书。妻捧着的正是他的新书《隐匿的村庄》,妻还大声将书中的内容读了出来。妻咬字清晰,表情凝重,整个人仿佛沉醉其中,正随着书中的那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着,就连艺术大师走进屋子都没有觉察。他走到妻身旁,立在旁边一动不动,安静地聆听妻将全文读完。从侧面,他看到妻脸上挂满泪水,同时自己的眼眶也汹涌澎湃。妻将结尾那句“风停了,温暖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早已泪流满面”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止住声息,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发现他站在一旁,妻伸出双手将他抱住。时间仿佛暂停,时光凝滞,空气中的尘埃都悬停在他和妻之间。它们不再弥漫,而是缓慢靠近,带着温柔与爱,一点点,靠近妻的眼泪,坠入这世间最清澈的泉中。
行程在微信群里公布出来,看到增加了登临天骏山的行程,艺术大师明显看到妻的表情有些犹疑,他不知道妻的犹疑来自何处。
妻到底怎么了?他一时想不明白。
一路上欢声笑语,每到一个景区都引来了大家的赞叹,美如玉的琉璃艺术品,藏品浩如烟海的城市博物馆,一个个精美无瑕的艺术品都让大家沉醉其中。艺术大师也不例外,每看到一个精美物件时,他都要拉着妻来一起欣赏,他还用自己的所知给妻讲解。妻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表情依然素淡,话也不多。
他俩的情况好像对调了一下。
分拨乘坐摆渡车,朝着天峻山健身步道的山脚下驶去。车子马力很足,在碎石横飞的土路上颠簸向上,蜿蜒的山路差点将妻胃里的早餐震出来。艺术大师看到妻的脸色煞白,将妻的手握住,问她是不是晕车,妻不置可否,点点头。
艺术大师朝着司机说道,开慢点,然后掉转头来抚摸着妻的后背,以使妻可以放松下来。
在艺术大师的安抚下,妻慌乱惊惧的内心稍稍平复下来,脸色回转红润,整个人也恢复到往日的端庄。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时间被忽略,到达登山点时,艺术大师握着妻的手沁
出了细密的汗珠,腻腻滑滑的,有了别样的温柔。他托着妻的手从车上下来,妻双脚落地时还扑腾起了一阵尘土,将艺术大师黑色的裤脚染上了一层灰。他待妻安稳站好,弯腰下去将裤脚的灰尘拍了又拍。或许是裤子的颜色太纯正,隐约之间总觉得尘土并未去尽,他拍了好多次都心存遗憾。妻并未对他的异样表示任何看法,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小心地迈着步子。
走了一小截,可能还不到300米的距离,艺术大师突然发现妻的情况不对,整个人松松垮垮,身体略有摇晃,他不知道的是妻此刻正经历着与他相同的情况。每向上跨一步,身旁的悬崖就陡峭一分,妻的心就揪紧一分。妻不敢朝下看,却又忍不住要朝下看,可是每看一眼,落在心里的黑洞就深一些。太阳浓烈地照射下来,风将树叶吹得左摇右晃,妻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要摇晃了起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诗仙的这句话对妻产生的不是豪迈,而是惊惧。压在心头的往事此时如喷涌的火山爆发,一股脑出现在眼前。
9
五六岁的时候,父母下地,家里的小猪逃出圈,跑得不知去向。妻害怕被责怪,到处寻找,妻跑遍了村庄的沟沟壑壑,最后不得已才朝着村后的深山而去。妻早就听过大人吓唬小孩的话语,说是后山有鬼怪出没,专抓小孩掏心掏肺去吃,一般情况下孩子不去后山。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妻没有多想,便小跑着朝深处而去。日暮稀薄,月色初升,不知不觉间周身一片漆黑,妻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立于一片悬崖之上,差几步便会摔落其下。拾眼看向四周,黑黔黔一片,远处还有若隐若现的火光闪现,各种诡异的声音响在耳畔,大山以可怖的姿势呈现在妻的眼前。妻从未这样害怕过,她蹲下身子,大声哭了起来,可是哭声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安慰,反倒被大山吸收、释放、扩大,哭声回荡在群山之间,宛如鬼泣。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时,大人们才在悬崖边找到了她。她蜷缩成一个球体,躺在冰冷的石头上,仅一步之遥便会坠入深渊。她的嘴唇发紫,整个人瑟瑟发抖,口中念念有词“别过来,别过来”。父亲将她抱起来,眼里的泪水糊住了双眼。她在父亲的怀抱里慢慢苏醒过来。回到家中,她高烧不退,最后不得已送去大城市的医院,连着输液,检查,最后才算治愈,留下了听力略差的后遗症。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那之后,妻既怕黑,又恐高。这是妻的隐秘之事。
妻也从未开口告人,包括艺术大师在内。与信任无关,只是妻不知道如何开口。每晚入睡前,妻都要求将床头灯留一盏,灯光昏暗,不会对睡眠造成太大侵扰,他也就顺了妻的意愿。那些深夜加班回家的路上,妻都是开着车内顶灯,放着震天响的音乐,以迅疾的速度穿过城市的快速路,狂奔回家。直到走进家中,褪去浑身疲惫,妻才算是放下心来。
妻的脸色青紫,嘴唇更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持续不断地冒出来,身体酥软,顷刻间就要倒下,艺术大师赶忙将妻扶坐在路旁的石阶上。他把水杯从包里取出来,拧开盖子,倒了一杯,举着喂进妻的口中,几乎同时,他的手臂碰到了包里放着的另一样东西。妻喝完水,他便将那东西从包里取出来,撕开包装,取出一粒塞进妻嘴里。妻抬着萎靡的双眼看了他一下,惊异之余张开嘴,将那粒裹着雪白糖渍的酸枣吞进嘴里。一阵腾挪,酸甜之味在妻嘴里漾开,妻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他也学着妻的样子,紧紧地攥着妻的手说:不怕,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10
接下来的登山之路变得异常顺畅,舒缓过来的妻力气十足,步履稳健了许多。艺术大师为了让妻的心情更加舒朗,绞尽脑汁挖取关于天峻山的知识,他一路走一路指着各个景点为妻讲述。他说道,我们现在从王寺庵到一步崖一路向上,前面不远处原来有一座山神庙,破四旧的时候被拆掉了。在山神庙的对面,对,就是那里,看到那株粗大的古松了吗?它遒劲笔直,像一个仙人立在山崖。这株古松约有千年树龄,至今依然枝繁叶茂,苍郁葱茏,真是难得。树犹如此,人更应该顽强生存,咱们没有什么跨不过的坎。有我,有你,就够了。
有了他的讲解,路程变得不再枯燥惊恐,没几分钟,他们便登临山巅。文笔塔屹立其上,坚固的砖石结构,笔直的尖顶让这座塔有了高耸入云的错觉。艺术大师和妻携手站在塔下,山风吹拂,阳光普照,一切都变得美妙起来。领队的当地领导介绍了文笔塔的由来,说《相宅经纂》卷二《文笔高塔方位》中有云:“凡都省府州县乡村,文人不利、不发科甲者,可于甲、巽、丙、丁四方位上择其吉地,立一文笔尖峰,只要高过别山,即发科甲。或于山上立文笔,或于平地建高塔,皆为文笔峰。”领导还开玩笑地说道,今日采风团的艺术家们转过文笔塔,定会文思泉涌,文运昌盛,佳作不断,连夺大奖。妻悄声地说,快转。艺术大师问怎么转?妻说顺时针转,三圈。他说好的,便拉着妻以虔诚的步伐走向文笔塔。
晚上回到“得月台”,艺术大师满脸兴奋,并未因身体疲累耗去精力,他拉着妻的手说,这地方真不错。
妻随即回应道,那我们就多住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