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2024年第12期|陈新民:烟火动心
在高台,我接触最多的人是天亮。我在县委任职,他是县委食堂的厨师,多时吃他做的饭,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曾说:“能在一个锅里搅稠稀,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一
1990年秋,我从省委来县里工作,住县委政府老办公楼二层。房门面南,窗户向北。每天早起开窗,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棵躯干龙钟,枝柯擎天,浓荫扑地的大槐树。
刚来没几天,在这棵大槐树下,我和天亮第一次聊天。周末,人去楼空,县委食堂吃饭的就我一人。天亮手脚麻利,我吃完他已收拾停当。俩人从后院走出来,他忽然手指大槐树问:“陈书记,你一个人在楼里,瘆不瘆呀?”经他指点,我把眼前这棵树与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对上号。
那张照片在高台红军纪念馆陈列着,图像显示一位少年红军被马家军活活钉死在树上的情形。烈士的身份是护士长,人们想当然地认定这是位女性。树下有碑文抒情:“祁连有幸伴娇女,万丈青槐冠汝名。”
前年去高台,红军纪念馆馆长朱德中明确告诉我,被钉杀在树上的护士长姓张,是男性。他十三岁从湘赣根据地参军,随红五军团一路战斗而来。军团在高台全军覆没,三千将士死于枪击、炮轰、刀劈、斧砍、活埋,唯有他被活活钉死,牺牲时年仅十六岁……
三十四年前,与天亮聊过后,一颗种子无意中飘落心底。三十三年后,和朱馆长深谈,心底的种子开始生发。今年,它已展枝散叶长成一“棵”《红军树》。
《红军树》是我的重要作品,创作构思起步于高台。
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祁连雪域到居延海草原,黑河流域俊男靓女多多。这里,不妨用网络语言说说天亮,“妥妥的一枚高台帅哥”,你看他熊颈虎背,剑眉朗眼,悬胆鼻,厚嘴唇,堂堂仪表显明一脉福气,行为作派隐含一丝豪横。
黑泉乡书记顾万章曾拿他开涮:“亏得你是厨师不是司机,如果你当司机,转到新地方下车,恭候的人没准抢去先拉你的手,大概会把眼镜书记看成秘书?”
天亮呵呵:“那好办,要么抱住方向盘不下车,要么下车先举起带白手套的双手……”
年前去高台,和天亮畅谈才知道,他是苦出身,三岁时母亲暴病身亡,兄妹十个当下成了没娘娃。母亲得的据说是“羊毛疔”,“羊毛疔”究竟是啥病,他至今也不明白。他印象很深的是巫医跳大神式的治疗,记忆最清楚的是:“母亲疼痛难忍,两个眼球都突出来了。”
他亲历了饥荒年月:“集体办的食堂散伙后,村里有人饿死了,接下来,死亡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看到往村外送死人……”
他出身富裕中农家庭,因全村成分最高被打入另册,家人遭白眼、被欺凌是常事。
那年月,人能穷到什么程度?今天说来也许没人相信。天亮回忆婚后分家时,他只分得两碗面,四个干粮,十五块煤砖。他说:“分家其实就是分锅吃饭,可是又没有饭锅可分,看我们没锅,大哥给买了一口……”
他的早熟,与少年时身处逆境相关。
三
天亮自幼跟父亲学厨艺,十四岁那年就独立掌勺,曾一气做成八桌婚宴大席。此事一时间成了十里八乡美谈,乡亲们盛传他的手艺。县城国营食堂看准他的禀赋,准备破格招他。
同村的社员意见很大,有人还到县上乡里告状,问责招工为什么不贯彻阶级路线。当时的宣化公社王茂德书记到生产队专门召开社员大会,先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再说富裕中农也是劳动人民;最后才说县上招厨师有专业岗位的特殊要求……五十几年过去了,天亮对王书记心心念念,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感恩,应是立身行事之本,天亮这一点很突出。他多次谈到经营农场难以为继时,收入微薄的工薪朋友们怎样你一千、我两千施以援手。
参加工作后,天亮悟性高又吃得苦,很被师傅看重。他说:“盛年怀和郑成国,是我最难忘的两位师傅。他们教会我厨艺和经营,教如何做人,做人在饮食行业尤其重要。盛年怀师傅是上海人,负责食堂的红案。他整天做肉,从来不往自己嘴里塞一片,吃饭很简单,多时吃泡饭和自己腌制的白菜。”
天亮说:“盛师傅的言行对我影响很大,他后来回了上海。”
他的郑成国师傅是县国营食堂经理,我认识。1992年初秋,我和常务副县长张正谦,县纪委书记雷训带领县上二十几家企业领导去深圳考察,一行收获颇多。不料返程时,在深圳火车站,郑成国的几千元被窃。这事,给深圳之行留下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四
都市大邑有大盗,偏远小县有混混。河西农家有句土话说:“人上百十个,杂把怂(坏蛋)有几个。”那几年,高台触犯刑律的“升级版混混”我知道一些,因我分管政法。
我分管的绩效是,高台荣获甘肃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县称号,县公安局被命名为全国首批一百个先进县、区公安局之一。派我去漳县时,省委副书记谈话中,分析到漳县不容乐观的治安形势,提起我在高台的这两项工作。三年后,漳县也成了全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县,省上给县委奖励了一台小汽车,车开来时已挂好警牌。
从业食堂,天亮不得不和各色混混打交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县城还很破旧,国营食堂的土坯墙上时时有“鞋底板”(潮虫)出没。有个外号扁头的小伙,每次进食堂点一份饭,吃完后往碗里扔个“鞋底板”,然后端碗大喊大叫问责。经理惹不起躲不过,只好一次次给他免单。
就像“鞋底板”无处不在,这类糗事各处餐馆都有,只是很多人看破不说破。天亮不然,有一次,他在窗户外盯住,见扁头吃完饭,在墙缝抓到一个“鞋底板”丢进空碗,正要撒野。天亮已闯到跟前说:“饭都吃完了,虫子咋还跑着呢?你当真是骗地吃,昧地喝,不要皮脸不挨饿!”
市场有一个菜霸,也好玩这类把戏。一次,天亮看他吃罢饭,正往空碗里丢“鞋底板”,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蹬翻碗。碗是翻了,虫儿却没寻见。拿不出实证,食堂只好认错。菜霸不甘罢休,站在食堂大门前,面向大街吼吼喊喊,引来不少围观者,天亮被经理严肃批评。
过些天,菜霸再来时,天亮凑近攀谈:“你闹也闹够了,撕破脸与谁都不好,实话说碗里丢虫的恶心事,传出去不好听呀!”
天亮本意是给对方以台阶,好让他“顺坡下驴”。不料,那人竟破口大骂,挥臂在天亮脑门上指指戳戳。天亮不由怒从心头起,反拧起他臂膀狠狠放翻在地。那人摔趴下,臂膀疼痛难忍,拉着哭腔连连告饶。天亮按住他:“就为白吃一碗,你皮脸真格颠地比骟马的沟墩(屁股)还厚啊。”
五
宣化派出所所长曾说过,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西乡发生过一起轰动城乡的奇案,西乡水库边有家三个孩子被煤烟熏死。不久,附近十里官桥据说开始闹鬼。深夜时分,三个魅影出没丛林间,抢掠夜行者的钱财。一次,三个家伙突然冒出,惊炸了拉车的牛,据说还吓死过一个老汉。
正是这个奇案,成就了天亮的江湖声名。有天深夜,他从西乡朋友家喝完酒蹬车返城,走近传说中闹鬼的那棵树,果然,树上猫着三个家伙。其中一个蹿下树来,嘴里发出古怪低沉的吼叫,挥舞铁锹晃着身子,步步逼近,要是搁别人早就吓瘫了。酒气冲天的天亮恶向胆边生,疾步迎上,左手捉住铁锨,右臂挥拳把那家伙砸倒,在脊背上连连猛踹,再提起来,又把他扔了个仰绊子(仰面),又踏又踩。系列动作稳、准、狠,吓得猫在树上的两个都不敢下来。
规治停当,天亮仰面自报姓名,还报了工作单位,撂下一句狠话:不服咱再来!治伤没钱来就找我。说完,蹬车扬长而去。
三个家伙魂飞魄散,日后竟去公安局自首。
六
高台出城西去五十里,有个建于东汉年间的古城堡——骆驼城。荒芜千年的骆驼城,因为拍摄《双旗镇刀客》大大地火了一把。当时,我正在县上。
《双旗镇刀客》首映式在县城举行。之后,人们开始“热议”天亮徒手战刀客的故事。
最近,天亮有回忆:“一天中午,食堂里来了一拨歪头扯耳的年轻小伙。他们吃饭喝酒发生争执,一个光头、光膀子的小伙,被人砸了一酒瓶,头上的鲜血汩汩流淌,洒得浑身都是。我正要过去拦挡,光光头突然回身从肉案操起两把剁肉刀,转过来要扑上。我心想,大麻烦来了!一边好话劝他:剁刀利得很,防住不要伤人!一边挪步凑近他,凑到适合角度,我指着他身后大呼一声‘停停’!趁他扭头后顾,我赶猛子(突然)来了个单胛挈门,搂住他脖子,肩膀死死顶住他胸口,顶得他上不来气,手一松、刀落地。我顺势把他拧翻,光光仰面朝天头瘫倒不起……”
徒手下双刀,天亮被人尊称“镇刀客”,这个镇,不是双旗镇的镇,是镇住的镇。
七
桑玉明先生是声振河西的武林大家,高台人尊称桑教头。桑教头擅长通背拳,八虎棍,曾两次获得全省武术比赛全能冠军,还在全国比赛中获过大奖。他创办高台武馆,门庭若市,高手林立。宣化乡的书记王志坚是桑教头高徒,师徒两人都与天亮交好。
王志坚带我去过桑家,初次见面,桑教头的豪放任侠和大佬威势给我深刻印象。我和先生聊起来话头多合。后来,他送我一根有年份的齐眉棍,我带回兰州,又带到北京。
王志坚说起,几次高台武林精英聚会,天亮都坐桑教头身边。我问,天亮是拳棒手吗?王志坚摇摇头。我说看他肥胖壮硕,灵活孔武,莫非他是一个“隐侠”? 王志坚摇摇头。
我问天亮:“你可曾习武,练的是哪路拳法?”
他说:“没练过,我打仗全凭力气大、出手快啊!你想,几十斤的大铁锅再盛上水,我哪天不端上端下多少回?不经意练成了下马蹲是嘛?臂力我是有意在练呢,来回行走厨房库房,我从不空手,五十斤的面袋一手一个提来提去,我的臂力许多练家子赶不上……”
天亮给我说过一些体会:“决心一下,得有豁头,底盘要稳,出手要快、要狠。你想,赶猛子把对手砸倒,他再有势子(功夫)也来不及使了吧。你再想,如果三捶两掌软不搭搭地打过去,人家不须顾(没反应),自个是不是先慌神啦?”
天亮的“战事”被众口相传,说的都是他怎么厉害怎么赢。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脚?他有没有遇过强中手,有没有输过?他从不说。不服输者不言输。
八
不服输、不低头,也体现在天亮的创业历程。他和我谈,不讳言自己如何跟风经营,怎么连遭失败。
被奶粉厂的专家忽悠,办奶牛场。对方答应他的牛奶全单照收。不料,场子办起来,奶牛养了一大群。那人却犯诈骗案跑路了,天亮不但没有一点收益,还把大学毕业的外孙搭了进去,孩子受牵连涉案入刑。
还是听了专家的建言,他下力气种植了五十亩葡萄。高台水土好,种啥啥成,他种的优良品种葡萄长势好产量高,结果卖不出。接下来,尝试自制葡萄酒又失败,三年的投入打了水漂。不得不把盛果期的葡萄全部砍掉。
三是有人(顶着专家名头)鼓动他种植了二百亩薄荷,还上了提取薄荷油工业项目。薄荷丰收了,薄荷油做成了,产品却找不到销路,最后,薄荷油被鼓动者以很低价格收走。他说:“原来人家是做好的‘局’啊!”
几年里,天亮前前后后投资几千万,原先经营酒店的积累,大都埋进土里。最困难时,几千块钱都拿不出来。
“没办法啊,我出身农家,心思一呐期(总是)往土地转,只要一走近土地,就思谋要干些事情。”
有些理儿,吃亏以后才能明白。江湖义气也罢,呼朋唤友也罢,有时不一定“靠谱”。适应市场经济,关键要把握好两点,一是产权,二是契约。
天亮打交道的那几位专家,使人想起一个网络名词 “砖家”。当今各行各业,“砖家”多了去。
九
当年,我还负责全县的“双带整推”(以城带乡,以企业带农村,推动城乡经济整体发展)工作,主要任务是和酒钢公司、玉门石油局,吐哈油田,四零四厂等大企业搞协作。后来省委省政府召开全省“双带整推”先进表彰会上,高台县委作为全省先进,在大会上介绍了经验。
那段时期忙出忙进,对本县餐饮业形势不甚了解,天亮起步情况也不清楚。我离开高台三年后,天亮辞职了,全县第一家庭院式餐厅,第一家高档民营酒楼都出自他手。他受地区行署和县政府委托,为地方培训了一大批厨师,其中获得职称者420名。他还为驻地部队培训过厨师,自己也获餐饮业最高荣誉——中华厨星。
进北京之前,我到河西出差,专程去看天亮的农场。他正处在农林投资失败的低谷,却看不出沮丧,谈笑风生展望前景。
我给同去的顾万章和朱德中说,这伙计一定会再度崛起。他以后的事业发展,应验了我预言。
没有民营经济的百花齐放,就没有改革开放的春天。个人对财富的合法追求,永远是社会前进的内在动力。一方领导如果没有“你发财,我发展”的格局,就不可能带起地方经济的活力。我们那届县委对民营经济十分重视,谋篇布局,全力推进,成效显著。
当时,高台县委是中纪委的联系点,在全力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的同时,大家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记得几年间只有一个领导受了处分,因为孩子婚宴比规定的桌数多了一桌。
天亮说起县上事,老同事们的欢颜笑语似在眼前。四十年过去,回眸既往心境一片明亮。
十
我在四个县工作过,相比较而言,高台人更能吃苦耐劳,更具开放意识,多出人才势在必然。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联系酒钢镜铁山铁矿的丛德昭矿长,从高台招了一批合同制井下工。同一时期,矿山还在他们的扶贫县也招了一批。十年后,高台人有留用的,有转正的,还有上岗当领导的,扶贫县的合同工早走光了。
再往远处说,抗战后期,国民政府发令,酒泉、金塔、高台县的壮丁不服兵役,直接划拨到玉门油矿,去官办企业杨子公司当劳工。抗战结束,其他县的劳工大都回家了,高台人坚持下来的不少。七八十年代,玉门石油局甘肃人中层领导中,高台人居多。现在,全国各大油田都有高台籍的油二代、油三代。
有创业守成的传统,幸逢改革开放的机遇,高台成长起一批又一批民营企业家。高台乡镇建筑企业建起的楼宇,在嘉峪关、玉门、吐哈油田随处可见。民营经济壮大,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地方的生活质量提高,促进了餐饮业的长足发展。天亮是餐饮业劳模,有钱了,他支持公益事业,修路、建校,资助养老院老人……
十一
天亮津津乐道高台民间“三台席”:第一台是八个压桌碟子(凉菜)加包子合汁汤;第二台十个热菜;第三台是两道主食再配四至六个热菜,最后上一份酸汤。多大的排场!高台普通农家办婚事,上席面的菜也是四盘凉八盘热。
我亲历过无数次,陇中乡下,农家办婚事只上一碗烩菜(叫汤汤)。过去是,现在依然是。
要说高台民俗风情,不能不说喝酒,说高台人喝酒,不能不说猜拳行令。我几次带高台同事去新疆公干,在哈密、巴里坤、伊吾、米泉、昌吉、乌鲁木齐,各地酒场上,我都大言炎炎:“乌鲁木齐以东,西安以西最高的高拳区在哪里?在高台。”大话一来吓唬别人,二来给自己人长精神。
其实,我对酒本身没得兴趣,只是喜欢酒场的热烈。从天南地北的高台人那里,我学会了“言行一致”的小拳,“口是心非”的大拳,正话反说的灯笼拳,手舞足蹈的螃蟹拳,等等,等等。
和许许多多高台人一样,天亮说自个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喝酒。他对酒一往情深,爱屋及乌收集起酒瓶。琳琳琅琅的酒瓶摆满几间房子,多是他自己喝空。
十二
公务接待有规定,谁也不敢冒犯,记得在高台县招待所喝好酒只有一次。省委顾金池书记上任后第一次来高台,看我们上的是四菜一汤,很满意。县委孙书记拿来一瓶五粮液弱弱地问:“顾书记,我们喝一下下你工作过地方的酒,成吗?”
顾书记笑了:“你们这是旱路不通走水路呀!”他回房间后,大伙儿乐开。“水路”波起浪涌,有行署领导喝高了。
一九九六年,我带领漳县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个班子领导赴高台县学习。县上的招待晚宴结束已是十点多钟,天亮来请我:“先前你是领导,咱不好放开喝,今天你是客人,要好好划几拳……”
喝酒之乐,多在私下。地方酒风盛,民间酒家多,喝到微醺,段子也是“下酒菜”。那些年,高台的“千年雪”牌白酒还没有出产,地方时兴的是方型玻璃瓶装的甘州大曲,简称“方甘大”。有人给我学说天亮的段子:“喝酒要喝方甘大,吃肉要吃羊肋巴,抽烟要抽阿诗玛(云南名烟),听话要听……的话。”听谁的?要看啥人。如果对方是干部,那就得说“要听书记的话”。如果对方是普通百姓,那就说成“要听媳妇的话”。“见人下菜碟”很老道啊,既接地气,又聚人气。
十三
前些年,报纸刊发过一些关于天亮事迹的报道,多属表扬信的写法,加上组织结论式的语言,墙头标语式的抒情,读后印象并不深。
而听天亮面叙,感觉要好得多,好就好在实话实说。他把一件件寻常小事勾连起来,展开长长的“画卷”。生动地再现昔日的苦寒,从容地传递今天的温暖。
我注意到,天亮的述说敢于自我揭短,有与众不同之处:兄长施暴,他们夫妇俩很早就受伤致残;儿子陷入赌博陷阱,失财甚巨;为了取悦低级趣味的消费者,酒场上学说黄段子;为招徕婚宴,购置奇装异服助力“闹公公”,直把个庄重雅尚婚礼闹得庸俗不堪;还有,凭一己短见,要求孩子放弃高考,等等。曝自家生活的暗面,需要勇气,有勇气说出来的真话,才能打动人。
没有明暗纷呈,就显不出人性的复杂。没有五花八门,就不会有社会的丰富。摆开八仙桌,迎送十六方,食堂餐馆历来是江湖码头的代名词。这里有着认知社会观察人性的独特视角,能感受江湖若明若暗地涌动。经历了些年岁的人,大都有切身体会,法制健全社会清明了,江湖涌动“声渐不闻人渐悄”,社会动荡了,涌动又会不期而至。
天亮从业餐饮几十年,当然清楚个中的渠渠道道,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个人呢,啥烟烟都熏过来咧。”
听他述说往事,如走进小城巷陌市井,一个个带烟火气、汗酸味的情节场景,不由你动心动情。
天亮一天学都没上过,大字不识一个。
【陈新民,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曾在机关,媒体供职。在《光明日报》《解放军报》《文艺报》《美文》《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过散文、报告文学、诗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