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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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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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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岗》 连载

第二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黎耀宗五岁就知道给爷爷减轻负担,帮生产队放牛,一天能赚两分工分。

生产队有三头牛,两头水牛一头黄牛。黎光福和黎冬平喜欢高大的水牛,骑在牛身上威风凛凛。黎耀宗心中窃喜,其实他最喜欢那条黄牛,村上人都叫它黄牯。黄牯是一头健壮的黄牛,身躯又高又大,通体金黄,金光闪闪,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它额头处有一块白色的斑纹,就像爱美的女子,刻意插在头上的洁白的水仙花。它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如铜铃一般,显得非常精神。一对锋利的犄角光滑、透明,好像两把大弯刀,它似乎告诉其它动物,你们别惹我。黄牯四肢强壮而有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充满着力量。

在白沙岗南面有条洪江大堤,大堤上绿草如茵,那是村里天然的草场。黎耀宗将黄牯扔在大堤上,这时的黄牛就像回到自己的家园,慢条斯理、悠然自得地吃着草,高兴时还会发出“哞——”的叫声,声音悠长,似乎在向每一个人传递着它的喜悦。黎耀宗被黄牯的高兴劲感染了,他不再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伤中,坐在大堤上憧憬着未来,或欣赏着美的景致。

洪江大堤有白沙岗最美的景色。春天,河岸边的紫云英经过冬天的洗礼,沫浴着春风蓬勃地生长着,几场春雨过后,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紫云英的花盛开了,远看像铺在地上的紫色地毯。夏天,堤脚下的池塘里,一朵朵粉红的荷花,像一个个穿着粉红衣裳的少女,那绿色的荷叶像是她的裙摆。一阵风儿吹来,这些少女们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妩媚动人。秋天,白沙岗爬满了嫩绿的蔓荆子,这种小灌木植物开花的时候散发出一种幽香,人们争先恐后到山上采摘蔓荆子的果子,这种果子是一味中药,具有疏风散热、清利头目的功效。冬天,洪江水似乎恬静地睡着了,大河上下银妆素裹,苦楝树的枝丫上裹着层透明的银条,堤脚一棵梅花树上红彤彤的花瓣挂上了晶莹的霜花。

黎耀宗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在吃中饭的时候,光福和冬平的父母远远在沙山上喊叫,他心里才有种失落感,才知道自己是个没爸妈的孩子。或许是自悲,黎耀宗不愿和光福、冬平在一块玩,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呆着。

苑小薇是个可怜的姑娘,她爸爸原是生产队的电工,前年春插抽水时触电身亡,她经常一人提着个竹篮到堤上挖野菜。她有两个妹妹,家里的口粮不够吃,必须靠野菜充饥。这个女孩又黑又瘦,梳着个马尾辫,一双又大又凹陷的眼睛看着有点吓人。光福和冬平喜欢欺负苑小薇,每每看到苑小薇挖野菜,就拾干牛粪打她,两人把她当作靶子,打着了便哈哈大笑。有一回,苑小薇提着一篮子野菜正准备回家,光福恶作剧地将一堆新鲜牛屎塞入她的篮子里,好端端一篮子野菜损毁了,苑小薇气得坐在地上抹眼泪。黎耀宗看不下去了,抓起牛屎就往光福身上砸,两人扭在一块,从堤顶滚到堤下,最后滚进了洪江。光福的头被石头划伤了,回家哭哭啼啼的。光福有两个哥哥,老大叫黎光明,老二叫黎光强。黎光强长得墩墩实实的,喜欢打架,见弟弟被人欺负了,在进村路上拦住黎耀宗,将他揍了一顿。他指着黎耀宗的鼻子骂道:“要是再敢欺负我家光福,我就将你扔洪江喂鱼去!”

“是光福先欺负苑小薇的。”黎耀宗丝豪不服软。

“他想欺负谁就欺负谁,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黎光强态度很蛮横。

晚上,黎耀宗躲在蚊帐里哭了。他恨自己没兄弟,让黎光强称王霸道。

后来,苑小薇挖野菜尽量远离光福和冬平这两个人。平常黎耀宗没什么事,他便帮着苑小薇一块挖野菜。

“谢谢你!”苑小薇看着黎耀宗脸上的伤痕,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听说光强打你了?”

“没事,要是光福再欺负你,我还是会打他的。”或许是同病相怜,黎耀宗像个男子汉似的,在弱小女孩面前升腾起要保护她的欲望。

说来也怪,从那时起,黎光福和黎冬平他们不再欺负苑小薇了。黎耀宗不喜欢黎光福和黎冬平两个人,他们经常邀他去蛤蟆洲——生产队的瓜地偷西瓜,他不肯去。他虽然小,但在他的潜意识里,偷就是贼。有时看着黎光福和黎冬平在吃西瓜,他馋得直流口水,但他坚持不和他们同流合污。那时地里种的是打子瓜,有红瓤、黄瓤和白瓤之分,颜色非常诱人。冬平不时扔一个给黎耀宗吃,他总觉得这是赃物,不太好意思吃,但又经不起诱惑,于是便趁着和苑小薇挖野菜时偷偷的一起同她分享。

苑小薇舍不得丢弃的瓜子,她说我炒瓜子给你吃。她到堤脚下拣来瓦缸片,要黎耀宗拣来干牛粪做燃料。点燃干牛粪后,她在瓦缸上炒瓜子。很快,空中便弥漫着瓜子的香味。黎耀宗吃着苑小薇炒的瓜子,感觉特别的香。光福和冬平也被瓜子香味吸引过来了,苑小薇大方地分给他们一些。四个小孩在大堤上兴致勃勃地嗑着瓜子,仿佛是品味从未品尝过的人间美味。可以相信的是,这绝对是天然无公害的瓜子。

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也是黄牛最劳累的时候。冰霜初融,土壤硬邦邦的,可村民们却要开始播种了。耕地时,黄牯累得喘着粗气,低着头,弓着背,前腿弓,后腿登,眼睛瞪得如灯泡,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往前走。但村民们还是嫌它走慢了,一鞭子一鞭子抽在黄牯身上。一天的劳作结束后,村民们将黄牯交给黎耀宗,他抚摸着黄牯身上的鞭痕,脸贴在黄牯毛茸茸的背难受得哭了。他将黄牯牵到洪江边,帮它洗去身上的泥浆,就像给黄牯换上新装,然后喂给他新鲜的嫩草。看着它舒展着自己强健的身体,温驯的眼睛和蔼地看着他,他开心的笑了。

“双抢”是农村一年最繁忙的季节,俗话说:一次“双抢”下来,不死也要蜕层皮。七月中旬,早稻成熟了,沉甸甸的,黄澄澄的,让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如果不抓紧抢收,稻谷就脱落了,掉到田里,泡在水里,大半年的努力就白费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抓紧抢种晚稻,晚稻就错过了生长季,到抽穗的时候遇上寒露风,谷粒还没饱满,就已经停止生长了,瘪谷特别的多。“双抢”既要抢收,又要抢种,又遇上盛夏酷暑,自然是人最辛苦的季节,所有人都会黑一圈、瘦一圈。人累牛更累,因为地不耕好晚稻没法插下去,生产队的三头牛常常连轴转,累得都直不起身子。为了让牛有充足的精力耕地,放牛娃凌晨三点多就要起床,将牛牵到草地喂饱,再交给大人去耕地。那时大堤上的草被牛吃得差不多了,为了让黄牯吃饱吃好,六岁的黎耀宗将牛牵到村西的祖坟山。那里青草繁茂,芳草萋萋,看到黄牯吃得香香的,他特别开心。望着满天的繁星,听着黄牯嚼草的声音、水田里青蛙呱呱的叫声、蚊子和不知名的昆虫在耳边嗡嗡的飞翔声,他牵着牛绳睡着了。在梦中,他清晰地见到了妈妈,她长得很美,像观音菩萨似的特别慈祥,她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说:“崽啊,今天妈让你吃个够。”他嚼着香喷喷红烧肉,嘴里直冒油,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红烧肉。他正准备夹第二块,突然感觉手被捆住了,动弹不得。他使劲呼叫:“妈……”

突然一束光射在黎耀宗脸上,他隐约看见九根叔挥起铁锹向他铲来,铁锹的尖头因长期使用磨得发亮,在电筒的照射下发出幽幽的光。见是小耀宗,黎九根心里一惊,他起早去地里放水,踩到小耀宗的小胳膊,软乎乎的,他以为是条蛇,如果不是他叫声妈,他这一锹就下去了。

黎九根心有余悸,他抱着孩子落泪了。可怜的孩子,因觉少睡着了,这时黄牯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后来,这事在村里流传。大家都说黎耀宗命大,他怎么知道突然叫声“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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