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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嫩姜炒肉的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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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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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镇》连载

第五章 我爷爷和他的铁匠铺

我的名字是我爸取的。听我爸说,他和我妈相识于杭州。为了纪念他们的相识地,就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杭”。但我却不是在杭州出生的,我出生在我的家乡——梧桐镇。

据我爷爷余守志和我们梧桐镇上的老人说,我们梧桐镇建镇于清朝末期,是一座几百年的古镇。我对我爷爷的话深信不疑。不说别的,就从我们梧桐镇街道两侧的那些梧桐树的粗壮程度,就能看出我爷爷没说假话。沿着街道往南走,经过梧桐镇派出所和我们学校,再穿过一片田野和几处竹林,就到了我们梧桐镇最神圣的地方。说这个地方神圣是因为我们梧桐镇上最古老的一棵梧桐树就长在这儿。这棵梧桐树有多粗,我,毛小鹏还有秦禹我们三个人试过。我们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将这棵梧桐树环抱过来。

因为梧桐树是我们梧桐镇的象征,所以我们镇子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没有一个人敢采伐,而这棵最古老的梧桐树在我们梧桐镇人的心中,已经化身为梧桐镇的镇魂。自打我记事起,谁家要是遭了难或是有了解决不了的什么烦心事,那家人一定会到这棵老梧桐树下念叨念叨,把自家的难处说给老梧桐树听一听。说来也真是奇怪,在老梧桐树下念叨过的那户人家最后总是能度过难关。于是在梧桐镇人的心里,这棵老梧桐树便有了灵性。后来,镇子上的人不光在家里遇到难关的时候到老梧桐树下念叨,即便家里顺风顺水,也都愿意和老梧桐树说说话,似乎这样就能使自家继续平安顺遂一样。我们梧桐镇人到老梧桐树下念叨,要用到一根红绸子。需要念叨的人将自己的愿望和心里话写在红绸子上,再系在老梧桐树的枝丫上,这就算完成心愿了。如果还不放心,还可以将写在红绸子上的话再对着老梧桐树说上几遍,以确保它能记得。如今,这棵承载我们梧桐镇人所有悲喜的老梧桐树的枝丫上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绸子,有些红绸子因为时间久远已经褪了色,可是更多更新的红绸子又被系了上去。

我爷爷白守志不是梧桐镇本地人。他是一个孤儿,他的父母在他十岁左右就先后因病去世了。我爷爷从小就在自己的家乡过着吃百家饭的日子。等到十八岁上下,他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家乡,外出闯荡了。也不知走了多少天,几乎瘦成骷髅的爷爷昏倒在梧桐镇街头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这户人家是梧桐镇上的铁匠,户主姓白,守着一个女儿,经营着一个铁匠铺过日子。白家老爷子见一个人昏倒在自家门口,便让女儿帮忙将昏倒的人抬进了家门。后来我的爷爷余守志就娶了白家姑娘,也就是我的奶奶白兰英,并顺理成章地成为白家铁匠铺的继承人。

我爷爷余守志和我奶奶白兰英刚成婚那会儿倒也情投意合。可是自从我爷爷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染上酒瘾之后,他和我奶奶白兰英就开始了长达四十多年的鸡飞狗跳的生活。

关于我爷爷染上酒瘾这事,梧桐镇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那是在我爷爷娶了我奶奶之后的第三个年头,梧桐镇突然来了一队土匪。这队土匪约莫有二十来人,匪头是一个左眼下方有一条明显刀疤的男人。那些土匪都叫他“老大”,可是梧桐镇上的人私下都称呼他“刀疤脸”。

这群土匪在“刀疤脸”的带领下,来到梧桐镇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梧桐镇上的人们恨透了这群土匪,可是碍于这群土匪穷凶极恶,而且手中有武器,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梧桐镇上的老人和女人几乎天天到镇南的老梧桐树下念叨,希望老天快些收了这群无恶不作的土匪。

在这群土匪进入梧桐镇的第二年,梧桐镇上的人们终于不堪其辱,决定想办法把这群土匪消灭掉。可是想法是好的,实践起来却很困难。就在这时,土匪头子“刀疤脸”派人送了一个消息给我爷爷,让我爷爷的铁匠铺为他打磨二十把大刀。我爷爷不敢推辞,只好拉上镇上的一群年轻后生,没日没夜地在铁匠铺打起了大刀。也许是人们在老梧桐树下所作的祈祷生了效,也许是上天算定了这群土匪灭亡的日子。在“刀疤脸”要的二十把大刀打磨好的那个日子,我爷爷他们的灭匪计划也成型了。

向土匪交付大刀的那天,我爷爷白守志和我奶奶白兰英在铁匠铺外面摆了两大桌酒菜。然后派镇上一个能言善辩的年轻人去请“刀疤脸”和他的弟兄们。这群土匪在梧桐镇无法无天惯了,一点儿也没想到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们。所有土匪都跟在“刀疤脸”的身后大摇大摆地来了。见了面,我爷爷为了让“刀疤脸”放松警惕,说了许多违心的客套话。“刀疤脸”见我爷爷对他毕恭毕敬,完全放下了戒备之心。他招呼他的弟兄们上桌坐了,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期间,“刀疤脸”居然和我爷爷称兄道弟起来,他让我爷爷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喝酒。他甚至邀请我爷爷加入他的队伍,和他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我爷爷为了灌醉他,只好虚以委蛇,配合他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刀疤脸”和他的弟兄们全都喝得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这时,我奶奶白兰英让早就埋伏在铁匠铺内的年轻后生们出来了。他们一个个手握大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群土匪绑了起来,交给上级政府处理了。

匪患解决之后,我奶奶白兰英却发现我爷爷余守志像是变了一个人。在那之前,我爷爷是滴酒不沾,沾酒就醉。可是在那之后,我爷爷却一下子迷上了酒。刚开始他只是一天喝一次,一次喝一小杯。后来他改为一天两次,一次两大杯。再后来,他一天必须喝三次,每次必须喝三大杯。而现在,他是顿顿离不开酒,次次不醉不罢休。

喝醉了酒的爷爷在我奶奶还没开始唠叨时,还算温柔。他脸蛋红扑扑的,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昭示他内心喝了酒之后是多么满足。他会把我叫到他面前,用他那打了结的舌头向我讲述他和他的铁匠铺的光辉岁月,尤其是那次剿匪过程。末了,他总会用他那打了半辈子铁器的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四个字:“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呀!”

看到我爷爷这副德行,我奶奶鲜有不唠叨,不发火的时候。我奶奶的火气总是以唠叨为开端,徐徐渐进。当我奶奶的唠叨超出我爷爷的承受范围时,我爷爷的温柔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场不可收拾的火并现场。

我爷爷的铁匠铺是在我爸从杭州将我妈带回梧桐镇之后关闭的。那时,我爸已经二十六岁,距离他继承我爷爷的衣钵第一次在铁匠铺打铁已经六年有余。刚开始,我爷爷的确是打算将他的铁匠铺传给我爸的。

我爷爷和我奶奶只有我爸一个孩子,于情于理他也得把他的铁匠铺交到我爸的手上。因此在我爸刚刚到法定成年的年龄之后,我爷爷便让我爸跟在他的身后走进铁匠铺。我爷爷打算将有关打铁的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我爸。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将打铁技术的要点汇总起来,写到一张大白纸上,贴在铁匠铺的墙上。他命令我爸每天卯时起床。起床后的我爸睡眼惺忪地来到铁匠铺,站到那张写满了打铁技术要点的大白纸下,开始背诵那些技术要点。那些技术要点又多又繁琐,我爸背着背着就打起了瞌睡。我爷爷总是在我爸打瞌睡时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根小皮鞭。我爸一看到我爷爷手里那根小皮鞭,就再也不困了。他在我爷爷的监督下,扯着嗓子背诵那些技术要点,以至于梧桐镇上经过我爷爷铁匠铺的人都能说出几条打铁要点来。

等我爸过了法定成年的年龄之后,他已经将铁匠铺墙上那张大白纸上的内容熟稔于心了。这时,我爷爷开始让我爸跟他在铁匠铺里动手操作那些技术要点。据我爸后来说,每当他想起那些年在铁匠铺里的日子,他都后悔没有早一点反抗我爷爷的决定。

我爷爷是铁了心要把我爸培养成铁匠铺的继承人。那时,为了不让我爸觉得日子难挨,我爷爷特意雇了一个名叫夏三的伙计。大夏天的,我爸和夏三赤裸着上身,挥舞着胳膊,在铁匠铺里打炼铁器。他们身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烧红了的铁器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同时冒出一阵阵白色的水蒸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年。后来,我爸主动跟我爷爷提出要搬到铁匠铺睡,说这样能更好地掌握打铁技术。我爷爷想都没想就喜滋滋地答应了。有一天晌午,我爷爷心血来潮去铁匠铺检验我爸的打铁成果。到了铁匠铺却只看到夏三一个人在那儿挥汗如雨。我爷爷气急败坏地问夏三我爸去哪儿了,夏三说他已经半个月没有看到我爸了。

我爸再次回到梧桐镇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彼时,我爸已经留起了一撇小胡须,梳起了二八分。他上身穿一件劣质皮夹克,下身穿一条藏蓝色的喇叭牛仔裤,肩上斜挎着一个牛仔旅行包。当他双手插在喇叭裤的口袋里,吹着口哨走在梧桐镇上时,镇上的许多年轻姑娘都向他投来了爱慕的目光。

我爸以为我爷爷也会用赞赏的目光迎接他,可是他无疑高估了自己。后来的事实证明,虽然已经时隔两年,我爷爷仍未忘怀我爸当年不辞而别给他带来的伤害。

我不清楚我爷爷是怎么对待回到梧桐镇的我爸的,我只知道我爸只在家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又回杭州了。而我奶奶因为这事差不多整整半年没有和我爷爷说过一句话。

我爸又离开梧桐镇了,在我爸走后,我爷爷对铁匠铺也失去了兴趣。夏三在我爸离开梧桐镇的第二天就被辞退了。

梧桐镇的中心广场上新开了一个大五金店,镇上的人们没事儿总爱去中心广场逛逛。有时逛着逛着就把该买的铁器都买了。在五金店买过铁器的人们经过我爷爷的铁匠铺时脸上总是露出一丝惭愧之色。倘若我爷爷刚好坐在铁匠铺的门口,他们就更尴尬了,总是一个劲儿地解释手中的铁器只是顺手买的,等下次需要铁器了还是要来铁匠铺买的。每到这时我爷爷总是呵呵一笑,一句话不说,一个劲儿抽着他的水烟袋。

后来,当我爸带着我妈回到梧桐镇上时,我爷爷什么话也没说。可是一个月后,梧桐镇上的人们发现我爷爷不知何时已经拆了他的铁匠铺。铁匠铺里没卖出去的铁器刀具都被我爷爷送给镇上的人们了。我爷爷只留下了我爸当年打造的两把匕首。而两那把匕首中的其中一把被我当做礼物送给了毛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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