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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嫩姜炒肉的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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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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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镇》连载

第七章 朱校长的学究气

毛小鹏的妈妈廖兰花在她的前任丈夫也就是毛小鹏的亲爸死了五年后改嫁给了梧桐镇上的一名屠夫。于是那个名叫吴天理的屠夫就成了毛小鹏的后爸。吴天理是离过婚的人。他在和廖兰花组成家庭时还带着一个前妻生的儿子。那个孩子名叫吴新宇,和毛小鹏一般大。事实上,我和毛小鹏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认识吴新宇和他爸吴天理了。

那是小学二年级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的一天上午。当时我们刚第二节下课,许多学生都在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玩游戏。女生在玩跳绳或是跳格子,而我们男生大多在玩斗鸡游戏。也有一些学生没有下楼,聚集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往下望,看楼下的学生玩得热火朝天。

突然,一群人气势汹汹地从学校的大门口朝教学楼这儿闯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男人。那男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他拉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后来我们才知道那男孩名叫吴新宇,而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就是男孩的父亲吴天理。吴天理左手拉着他的儿子吴新宇,右手不时竖起来挥舞着,招呼他身后的那些人。这群人来到教学楼下,吴天理开始大声嚷嚷,让我们校长出来见他。

我们梧桐小学的校长姓朱,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学究式的人物。我听我爷爷说起过我们朱校长。说他家自清朝起就是书香门第,祖辈中更是不乏秀才之类的读书人。或许是受了祖辈的影响,又或者是祖辈特有的血液流传到他的身上。总之,虽然接受的是新时代的正规师范院校的教育,但朱校长身上总是流露出若隐若现的学究气息。这些若隐若现的学究气息具体表现为:他常常穿一身灰色对襟大褂,头戴一顶黑色便帽。他的双眼高度近视,据说两只眼睛的近视度数加起来将近两千度。为了能看清梧桐小学的一草一木,他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那副黑框眼镜的两个镜片有啤酒瓶的瓶底那么厚。除了外表,朱校长在治理学校方面也堪称学究气十足。他制定了严格的作息制度表。制度表上分别用黑色和红色两种笔迹标出周一至周五的每个时间段,以及在那个时间段该干的事。他命令梧桐小学八个班级的八位班主任将那份作息制度表贴在班级的墙上。并责令所有学生在一天之内要把作息制度表上的内容熟练背诵下来。接着,在作息制度表出炉三天后,在朱校长的授意下,梧桐小学特别举办了作息制度表背诵比赛。时至今日,每逢上级检查,那份作息制度表仍是梧桐小学值得摆出来炫耀的项目之一。

当吴新宇的爸爸吴天理在教学楼前叫嚷了大约五分钟后,位于教学楼三楼最右侧的校长室的门被打开了。朱校长穿着他那身灰色对襟大褂,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走廊里。他站在走廊里,用他那双高度近视的双眼向下俯视着吴天理那群人。此时,学校门口的保安一脸无辜地站在吴天理那群人后面,对楼上走廊里的朱校长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教学楼前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都停下了手头的游戏,楼上走廊里看热闹的学生也都安静下来。一时,世界似乎停止了运作。吴天理抬头看了看三楼走廊里的朱校长,大声问道:“你就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朱校长站在楼上将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放了下来,紧接着他又出乎意料地将他那两只手抱在胸前,做出一个颇有学究气的作揖手势,然后用一口在师范院校学到的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在下就是,请问您是……”

只可惜,吴天理没有让朱校长继续将那一口正宗的普通话说下去,他对着楼上骂道:“姓朱的,你奶奶个熊,你不要人模狗样地站在楼上,你下来!你下来当着你爷爷我的面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儿子当众出丑?”

虽然距离比较远,但我们仍然能够看出楼上的朱校长在听了吴天理骂的话之后,脸色由白变红。他将右手袖子一甩,转身下楼来了。

此时,课间休息时间已经结束。第三节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但楼上楼下的学生没有一个人动。不光学生没动,连第三节课有课的老师也都忘了喊学生进班上课,大家都站在教学楼前等着看事态发展。

朱校长匆匆下楼来了,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横在胸前,步履轻快,仍保持着那与众不同的学究气息,丝毫没有受吴天理叫骂的影响。

当文质彬彬的朱校长站在五大三粗的屠夫吴天理面前时,我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谁都看得出来,光从体型上看,朱校长就不是吴天理的对手。吴天理轻蔑地暼了面前矮他一个头的朱校长一眼,傲慢地说道:“你就是这个破学校的校长?”

朱校长仍保持着下楼时的那个姿势,左手在背后,右手在胸前。面对吴天理无理的发问,他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我儿子吴新宇犯什么错了,你要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让他在全校学生面前亮相?”吴天理的语气非常强硬,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儿子吴新宇往前推了一下。

朱校长盯着被吴天理推到他面前的吴新宇看了一会儿,他那两条又淡又细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接着那两条细淡的眉头在一股力量的促动下挤在了一起,与此同时,几条纵纹像山川一样在两条眉毛之间突然崛起。

在盯着吴新宇看了一会儿之后,朱校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将横在胸前的右手轻轻放在吴新宇的头上,他的手手指细长,颜色泛白,像初春的芦苇根部。他那芦苇根般细白的手在吴新宇的头上轻抚着。与此同时他弯下腰用他那教育者特有的谦卑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吴新宇:“吴新宇同学,你还记得上星期的升旗仪式吗?”

朱校长的发问将我的思绪也带回了上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当时在升完国旗和朱校长国旗下发言之后,政教主任责令一个名叫吴新宇的男生到主席台前去。当那个名叫吴新宇的男生在政教主任的三令五声的责令之下才慢腾腾走到主席台前时,一向温文尔雅的朱校长突然发怒了。他亲自责令吴新宇向他的班主任道歉。于是,吴新宇迫于压力,拿着政教主任递过来的话筒,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他的班主任说了声对不起。

而此时,面对朱校长的发问,吴新宇像一只野蛮的豹子一样,抬手打掉了朱校长放在他头上的那只又白又细的右手。他一句话也不说,将两只眼睁得跟两个铃铛一样,瞪着他面前的朱校长。被吴新宇像那样肆无忌惮地瞪着,朱校长也没有丝毫慌乱。他见和吴新宇交流起来比较困难,便将希望寄托在吴新宇的老子吴天理身上。他直起腰,仰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吴天理,同时收起脸上的笑容,用一种少有的严肃的口吻说道:“你是吴新宇的爸爸,对吧?”吴天理瞅了朱校长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朱校长继续说道:“你的儿子该好好管教了。你知道他在学校的表现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升旗仪式时被叫上台亮相吗?你了解你的儿子吗?你和你的儿子好好交流过吗?”

朱校长用四个意思相差不大的疑问句开启了同吴天理之间谈话。而吴天理呢,在听到朱校长一连串的发问之后,将嘴角向下撇了又撇,同时转头用恶狠狠的眼神扫视了周围的人群一圈,之后,他将恶狠狠的眼神落在朱校长那张文绉绉的脸上。我们分明看到当吴天理恶狠狠的眼神落在朱校长的脸上时,他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躲闪了一下。与此同时,吴天理那粗暴的声音传入我们的耳朵:“你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你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今天我就要怎么对待你!吴新宇,你过来!”

在他老子的召唤下,吴新宇趾高气昂地往前迈了一大步,站到了朱校长的前面。吴天理见他儿子挺会配合他的,气焰更加嚣张。他扯着嗓子对朱校长叫道:“你让我儿子在这个破学校的所有人面前对他的班主任道歉,那么我现在命令你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的儿子道歉!”“对,道歉!道歉!”吴天理带来的那群人乱糟糟地叫道。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向你的儿子道歉?”朱校长那只背在身后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他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因吃惊而睁得超乎寻常的大。

“你没听错,我让你向我的儿子道歉!赶紧的!”吴天理不耐烦地喝道。

就在我们为朱校长感到揪心的时候,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来的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出人意料,以至于我一度怀疑他是被吴天理的话刺激得精神失了常。我想周围人的想法一定和我的一样,因为从他们的脸上你能看出那无处不在的疑惧神情。就在我们为朱校长的笑声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那笑声又毫无征兆地止住了,就如同它刚才发生时那样突然。

止住笑声的朱校长用他那高度近视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周围的人群,接着他仰天长叹一声,对周围人群大声说着:“同志们,朋友们,孩子们,我们的教育很失败呀!我们的前辈没有教育好他的学生,而我们也没有教育好那些学生的后代呀!”这话听起来有些绕口,听懂的人脸上都开始流露出一种羞愧的表情,而没听懂的人还在皱着眉头细细品味朱校长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脸上露出羞愧表情的大多是梧桐小学的教师和跟在吴天理身后的那群人,没听懂的是我们这群学生以及吴天理父子。

我以为事情会到此结束,我没想到吴天理到底还是把朱校长的那句话整明白了。整明白之后的吴天理忽然一记猛拳捣在朱校长的脸上。朱校长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他脸上的黑框眼镜率先败下阵来。那副眼镜碎成一地渣渣,从朱校长的脸上一直延伸到地上。伴随着那些玻璃渣渣的是触目惊心的朱校长的血。人群开始骚动,终于有人喊出声来:“有人打人了!朱校长被打了!”另一个声音叫道:“快打110报警!别让打人的人跑了!”第三个声音叫道:“还是快打120吧!朱校长在流血!”

当救护车呼啸着开进梧桐小学时,吴天理早就拽着他的儿子吴新宇和那群人跑了。自那以后,吴新宇就不在梧桐小学上学了,听说是转学到了县里的一所三流学校。朱校长因为没有妥善处理应急事件而受了处分,之后就提前内退了。而吴新宇的班主任则因为这件事被全县教育机构大肆点名通报批评,并被取消五年内评优评先的资格。后来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了吴新宇原班级的一名男生,才知道是吴新宇违反了班级制度被班主任教育了几句,他便和班主任动起手来。班主任气不过,去找朱校长理论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朱校长在退休之后仍然会在梧桐小学的周围转悠,我和毛小鹏就看见过他好几次。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头发花白,胡子的颜色和头发的颜色一样。他似乎不爱刮胡子,任其疯长一直拖到胸前。他的眼睛近视度数似乎又升高了,因为我们发现虽然他换了一副眼镜,但他连学校围墙上的字都看不清了,还要趴在墙上看。他的后背弓着,像是直不了了。我总感觉驼了背的朱校长和原先的朱校长哪里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后来我把我的疑惑说给毛小鹏听,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朱校长身上的学究气怎么不见了呢?”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在找的是朱校长的学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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