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勒克、沃伦 )。所以有人概括出“象征是与观念、理性、自在性及完整的主体意识有关,而隐喻则与具体形象、关联性、感性、个人体验密不可分。”① ②同是暗示,但象征是用此类事物暗示彼类,隐喻则是用彼类事物暗示此类,用季广袤的“剧场”来比拟双方颇有意思,即“隐喻使人关注正在表演的舞台,象征则使人神往于幕后。也就是说隐喻关注的是此类事物,象征关注的是彼类事物;因此,象征是隐喻的倒立”。② ③隐喻本质上是“概念系统的跨领域映射”,多表现在语汇之间的转换,而象征由图像、实物发展为后来的语言媒介,表现上多以语段为单位,因之更具长度与整体形象,故需要更多依赖语境支撑。④象征体与本体之间的关系相对稳定,故象征意义相对恒久;隐喻中的喻体与本体关系相对暂时,特别是带着转喻功能,容易发生变化,故在新批评看来,诗歌的主要任务是不断创造新的隐喻。
然而,长期来隐喻的某些“越俎代庖”导致转喻被忽视,在诗歌写作中,其实转喻并不少于隐喻。或许意识到转喻日益被“靠边”的危险,近期台湾女学者郑慧如有意将转喻从隐喻中“独立”出来,给予特别关注与强调,这在两岸是少见的。她在《
语意的蔓延与轨逸——论诗的转喻 》结语中郑重道:“隐喻是不及物,转喻是及物;隐喻是完成的状态,转喻是开展中的行动;隐喻是原生的情境,转喻是减缩或重组的实现;隐喻是想象的根底,转喻是对这个根底的颠覆。”同时她还通过文本细读,从诗歌现场提炼各种转喻经验,焕发了被隐喻掩蔽的转喻光彩,诸如:
——转喻具有向常态价值和认识发动攻击,与现实且战且走的游击姿态;
——转喻包孕着汇流、松动、崩解、转向等语境边界上的意义流动,穿透观念与空想,向具体的存有言说;
——转喻利用符号的任意性,以接续的意象或叙述,酝酿左冲右突、游离张望的各种可能;
——转喻让精确的修辞获得扩张的效用,从而让诗歌获得张力;
——转喻拥有弥漫延续的歧义特质,随机应变的逸轨,在某种程度超越了语言的局限。①
这一“独立”出来的研究,提醒诗歌不要过分“偏心”隐喻而致失衡,它有助于转喻模式的重估和挖潜。
三、隐喻与转喻举证
台湾中生代诗人简政珍是隐喻-转喻方面的高手。他诗中多次出现“爆竹”,其中“爆竹翻脸”——“弹片碎裂”,并置隐喻了人生的复杂况味。《 纸上风云 》是用蚊子的献身,隐喻写作生涯的祭血壮烈。《
街角 》边,瘦削的黑猫和掉毛的狗,在翻搅腐臭的食物,隐喻政治的发馊和政客的“乞讨”。《
伤痕 》中地壳的大变动,隐喻了即将来临的“风暴”——政治、经济、社会的大“龟裂”大震荡。而《
试装 》“赫然发现你脸上的皱/纹/竟以为镜子有了裂痕”,在皱纹与裂痕的相似对照中,妙喻了时光作用下诗中人“苦涩的笑声”。《 三寸金莲 》注意选取意象细节:“伸出一对赤裸的三寸金莲/拇指如笋尖/其余四指折迭连绵/如通往山巅的回肠小道”,暗示了中国女性苦难的性别史,充满折叠式的坎坷与歧视。《 国丧日 》用暮云的仓皇与落日的委顿,通过时空变形和动态化,生动地影射了衰败的政体。还有《
之后——给李远哲先生
》“之前,你打翻了墨水/在这块地图上/涂鸦一个海市蜃楼//之后,我们每个月/定期聆听一个穿戴纸尿布的政客/在记者会上宣读小学生作文”,那种穿纸尿裤、念作文的夸张漫画,则隐喻了立场丧失、低智商的老学究,何其鲜明生动。
更为精微的是,简政珍能将抽象物通过较长的途径,定格为可触可摸的隐喻映象,比如虚无缥缈的写作情状,变成眼睛在黑夜搭建舞台,审视体内管弦合作,细雨缓缓成型,任何引擎的声音都能发动胸中的起伏。诗人把创作状态象喻为内在心灵的交响,需要耐心、期待和完善,在在悟出创作的堂奥。他频频为隐喻牵线搭桥,不论是简化处,抽象处,细节处,还是曲径处,都恰到好处。
由于隐喻较为清晰,到此打住,下面用较大篇幅来看看转喻。
转喻的诗歌类型通常有语词的借代、词性转换、缩略和句子的述谓,主要形式是借代,所以转喻也叫做换喻,是以密切相关的事物在推理过程中从本来事物转换到另一事物去。在转喻问题上,简政珍更欣赏并推崇转喻的并置功能。他借用某些后结构主义的语言观念,宁愿把转喻看成置喻:“隐喻是基于语意的相似或相异,置喻是基于语言的比邻或并置。”他之所以强调置喻而不翻译为转喻,是因为他强调“语意不是由个别意象决定,而是由邻近意象烘托的结果。两个相毗邻的意象彼此投射,而造成比喻关系。”① 而转喻所代表的意义的双向、多向对流与往返周行,正是转喻之为诗意的重要特征之一。②
相对简单明白的转喻是《 过年 》,诗人从想象亲人年夜饭的味道:桌上没有鱼肉,可能有粉丝和豆干加菜,以及五谷米的猜测,转喻为“电话菜”,“最渴望的一道菜/是桌旁的电话/喂,你的声音有特别的味道/我的喉咙被你呛住了”。这样,亲情就在“电话—菜”和“呛”的流转间,浓浓地流溢出来。再看《 秋千 》:“秋千在断墙碎瓦中/整顿心事/积水中有一只螃蟹/想爬上支架/尝试横行的滋味”,荡秋千的情景中“莫名其妙”地横出一只螃蟹,怪异的关系有何用意呢?原来是作者先通过秋千变化,巧妙埋伏人生不同阶段,而后将螃蟹楔入其间,既是人生老境的自况写照(
隐喻 ),又有与秋千发生并置关系的换喻企图。
《 选前 》则是将风云变幻的选举形势,通过四种转喻( 换喻
)体现出来:八月大鸟衔来一朵浮云、怂动的闪电、一再延误的雷鸣;十二月是水槽旁边的蚂蚁,竖起触角警戒;三月是捡拾废弃的旗帜,风中翻滚着纸张;最后是五月听到一声声风铃的尾韵。诗人采用时间顺序,从天气、物侯、上街观看和写诗——观闻听感诸方面指涉台岛的政治选情。在并列式象喻书写中,利用了风景“替代”法。从这里,我们看清该诗的转喻,是以邻近的关系作为结构(
月份 ),以水平对应物( 风雨雷电 )的连续运动为发展方式的。
简政珍在承接传带隐喻与转喻的运动中,拥有上好的润滑剂。隐喻与转喻的变换、组合、跳脱,不管是以实喻虚,以虚喻实,以小喻大,以大喻小,虚实相辅,实虚互生,都颇具成色。《
浮生记事 》中,是把水作为原点,纵横四面八方,同时换喻(
转喻 )为口水、河水、洪水、脏水……在《
中国 》诗章中,“当我们还在文字里散步/水泥已经遮盖了那一条河流的身世”,则是另一种类型:主要是以一种局部或一种因子来代表整体。这样,局部的水泥便成了整个城市化进程的替身,个别的河流也就成了所有田园模式的代码。前后两项的“隐姓埋名”与“偷梁换柱”,源于久远的“约定”干系。而在《
国丧日 》里,作者是将上面那种近邻变成“未完成”的“远亲”的陌生关系:
国丧日
防波堤上的风筝飞得特别高
诗的第一句与第二句明显有一个截然的“断开”,有意使国丧日悬在“半空中”,与风筝拉开距离,以便让多种可能的意思构建出来:“国丧”是下跪的、沉重的、饮泣低调的,风筝是悬浮的、漂泊的、高亢飞扬的。并列性对照构成隐约的反讽,孤立的国丧日与独立自由的“风筝景象”猝然遇合,使并置中的意象空隙,隐含台湾岛的许多联想发现,包括地理上的和心态上的,这种并置性给隐喻与换喻预留了很大天地。(
假设“国丧日”不走换喻路线,而朝向“教堂钟声消逝”之类的方向、或“降半旗”之类的颓落方向发展,那么就会变成同类项的隐喻了。
)再看《 流浪狗 》的最后:
我曾经将干粮放在围墙的缺口
猫的叫声带来黑夜,鸟的叽喳带来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