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民国题材大热。尤其在文艺界,“民国范儿”成为一种鲜明标识。此文化背景下,青年作家葛亮身上的“民国望族”标签更受瞩目——葛亮倒也从不回避,常在言谈中思慕祖辈,表达文化与精神上的血脉相通。及至《北鸢》,更是直接以家族史为基础构建,起笔于民国商贾世家子弟卢文笙的成长,收束于上世纪中叶,将波诡云谲的民国动荡史寄予两个家族的命运沉浮,于历史钩沉中慨叹人世、思考家国与文化,既实且虚,既雅又俗,被誉为深得《红楼梦》笔法。笔法古典,思想若何?古典与现代如何交融?面对传统文化,追怀容易,继承与发展之路如何?“北鸢”能飞多高?有待时间和读者遴选。
作者没有把传统文化价值观仅仅落实在亚圣后裔身上,成为一种广陵散绝唱,而是把这种文化精神弥散在整部小说的书写空间。传统文化的因子在北中国的普通人家庭(即普通民间世界),无论贫富贵贱,均有丰富的蕴藏。中国传统做人的道德底线,说起来也是惊天地泣鬼神,在旧传统向新时代过渡期间维系着文化的传承……[详细]
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意象风筝既象征了乱世浮生的命运,也暗示了人物的“生命哲学”——在儒家的“有为”与道家的“无为”之间顺势而为。我们再回到“独乐寺”的情节。面对孟昭和的疑惑,青严法师取出了一枚陀螺,称这便是“独乐”……[详细]
《北鸢》有难度,难度在于小说对中国古典美学的继承。从写作最初,葛亮似乎就在致力于绕过那种铿锵有力的共和国语言系统而与民国语言传统相接的工作。 他的行文远离了翻译腔,也远离了那种繁复辗转的复合句式。句子长短间杂,有错落感。某种意义上《北鸢》是从古诗词和水墨画中诞生出来的作品,它继承了中国文学传统中的静穆、冲淡之美。作家放弃使用了对话中的引号,通篇都是间接引语;每章中的小标题也都是两个字,“立秋”、“家变”、“青衣”、“盛世”、“流火”、“江河”等等,这些显然都出自小说美学的整体考量。《北鸢》让人想到《繁花》,葛亮的工作让人想到金宇澄在汉语书写方面所做出的贡献。如果说《繁花》召唤的是南方语系的调性与魅性,那么《北鸢》所召唤的则是被我们时代丢弃和遗忘的另一种语言之魅……[详细]
葛亮志不在“政治”与“革命”,也无心探索国族话语与党派之争的来龙去脉。那些宏大伟丽的叙事话语,或是听起来颇具迷惑性的政治概念术语之类,完全不能对他构成胁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能写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写什么,因此笔触不会偏离或漫溢。他要做的是对一个逝去时代的风华和文化细作检点,对隐藏于民间的侠义、诚信、忠诚、宽厚、仁爱等传统精神细作描摹,在时间的流淌里校阅那些未曾消逝的善好记忆。这听起来相当“过时”和“老土”,却恰恰是葛亮视若珍宝的东西。他坚定地、清醒地、因此也必然是孤独地持有着属于他的确信:他相信就在并不遥远的百年之前,在兵荒马乱和暗无天日的生活表象下,有过一个眉目清朗、朴素无华同时又气象万千的“中国”……[详细]
从文本上讲,葛亮是在延续来自唐宋传奇、明清话本的中国传统叙事方式。他置身香港,华洋杂处,五色迷离,其内心一定有西方的东西,但他的文字却最大限度地向中国的传统靠拢。中国的文学传统历史悠久,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但如此强大的文学传统,在全球化的时代里还有落脚之地吗?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受外国文学的影响极大,从莫言、余华的小说里,都能清晰地找到外国文学的痕迹。外国文学有其益处,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纳博科夫都是当代伟大的作家,但《红楼梦》、“三言二拍”等中国传统小说,把宏大的时代命运降落在个人身上,并在日常生活里丝丝缕缕地展开,这样的文学传统也很了不起。葛亮的文字看似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却包藏着巨大的野心,他试图用自己的小说,向《红楼梦》、向“三言二拍”致敬。因此,尽管《朱雀》《北鸢》这南北二书,都是以反法西斯战争为主题……[详细]
葛亮如此关注民间,如此细察散布于其中的碎裂,是因为他坚信要发掘历史真正的意蕴,需要深入民间去寻找,或者去钩沉被我们常常忽略的历史细节。他在《北鸢·自序》里就点出了其中的真谛,那就是:“管窥之下,是久藏的民间真精神”。而这种久藏在民间的真精神,在葛亮看来,指的是“再谦卑的骨头里也流淌着江河”。无论选择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每个人都已经将自己融入时代的大洪流中,并不同程度地推动这个时代向前发展,最终形成相互成全的关系。在小说里,我们不仅能从多数人物的为人处世上看到谦卑的品质,也感受到作者在用一种谦卑的姿态来构思行文。两股力量结合在一起,共同支撑了葛亮的民国文化想象。更为重要的是,个人与时代的相互成全,成为了葛亮构建理想“民国”的奠基石……[详细]
与淡化历史意识相对应的,是故事的非传奇化,强调恒常与延续性。近现代历史也好,文学史也罢,出于惯性或是惰性,都视五四为历史断裂口。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人事都随之转身。然而,叙事容易成事则难。新与旧的拉锯中,革命叙事的草蛇灰线,时隐时现。革命如人生可能的一般“变故”,悄无声息地进入到生活。在人伦价值上坚守,不妥协。无论新旧,老祖宗的规矩变不得。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品尚风骨,商人有商人的道义,手艺人有手艺人的行规……各有各的身份,也拿捏好各自的分际。小说与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历史要抽离出具体的人事,实现理性观照,小说则总是试图拆解历史赋予的意义,回归到历史形成前的某种原生态,已实现小说叙事的有效性。小说在拒绝历史意义时,又寻找另一种自在的历史意义——生活史……[详细]
《北鸢》述真,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对讲述过程极为用心,力图还原当时人的习俗、爱好,还原当时的情味。家族小说多用今人口吻写先辈故事,葛亮却用长辈所处时代的讲述方式讲述他们的故事,更具逼真性。《北鸢》最动人之处是对家人日常言语、心理、动作的细腻描摹,写家庭内部人际关系、家人与家人互动,极为真实,所写尽是常情真情,能让人全然忘却实虚悖逆,富有深刻的思辨力。可以说,“新古韵小说”是新古典主义在东方语境下的回归与重建。它不仅能化用传统文化思想精髓,且有新的气象。主角卢文笙的人格气质是变化着的:抓周抓空,被高人解为无欲则刚,日后定有乾坤定夺之量;自幼寡言木讷,有隐士风范;年岁渐长,习文弄墨,但不是只会死读书的腐儒……[详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对,真实就是如此。时光在小说中仿佛更易流逝。与传统的感怀不同,作者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历史跌宕起伏,个人还是有责任把个人的日子过下去,有时被抛在浪尖上,然而浪静之时,必要学会站稳——这感知来自作者祖父出世入世的态度——说时简净,其实背负的已经是厚重的二三十年代中国的历史——在时代转折的时候,从来不以个人为意愿,大风来时动极思静是奢望,放手的只好放手,失去的终要失去,留下来的握在手里。站在今天看《北鸢》,如泛泛阅读,自可以看个热闹,波澜壮阔;不止这样而已—— 此时此刻距离历史上那些大规模的战争风云已经有相当的时日,世界却也不是在完美的平衡之中,年轻的一代仿佛站在十字路口,回首来时路……[详细]
葛亮所云的“善待时代”,我更愿意把它解读成善待时代中的芸芸众生。文笙对母亲昭如的体谅、对爱人仁桢的不忘、对同窗凌佐的痛惜、对风筝铺龙师傅的惦念、对朋友永安的相信,都是对时代的善待。渺小的个人不只是被时代裹挟,也能以一些微小的善举尽力挽回那大厦将倾的危局,尽管力量绵薄,且看似毫无用处,终究能够对自己有所交代。在葛亮笔下,心怀善念、践行义举的人物不止文笙一个,作家自己也抱着对那个时代最大的善意,勾勒着层次丰富的人物群像。他们的身份有的高贵有的低贱,但是心中都“高义”照明。他们无数看似飞蛾扑火的善良举动,合在一起终于扭转了一个时代的走向。《北鸢》中的许多人物,都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不过他们本身可能并不知道理想主义是什么。他们就像从中国那些流传千古的故事中走出来的人,虽非自觉,却在践行着中国文化中最纯粹、最高洁的东西——信与义……[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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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我们将推出对范小青《桂香街》的评鉴。如果您感兴趣,请于12月10日前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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