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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悦阅:《北鸢》,当树欲动时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闻人悦阅(香港)  2016年11月21日14:15

初识葛亮,他的《朱雀》正在创作之中—叫作南京的城市对他意义重大,他铺设人物的命运,让他们在历史里站住脚,在现实里建筑起一个属于他们和他自己的时空—一面写,一面把南京的前世今生带在身边,朋友们不免沾染了那城与人的气息,后来看书时,犹如蓦然回首。

又过七载,读到了他的《北鸢》。原来时光荏苒中,这一次写故事,用的是另一种专心,过程缜密,如高手练武,等潜心练成了招式,才公布于众。这完完全全是一个民国的故事。因为缘起于故人之事,所以手下处处留情,这情感是将世事无常悉数收藏,用洞悉的态度俯视,仿佛看千舟过尽,无不可以宽恕;同时,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故事的场景无疑开辟了一片广阔的天地,无条件地提供了无限度的自由,在史实与创造间自有挑战,一旦游刃有余,就是一片水阔天空。归根究底,《北鸢》不是传记,而是小说,虚构的人和事,穿梭于浩瀚史实之上,便是创作深具的美感之处。

在香港这样一个城市写民国,其实也算传承有序。当年,许多民国人物南来,经过这弹丸之地,留下的为数也不少。后来,这城市依照常人容易理解的规则发展成一个大都市,之间没有经过人为否定一切的过程,所以躲过了一些破坏和动荡,留下来的便依着年华沉积,也算得上井井有条,在各种高度发展的物质文明堆砌的繁华和残骸之下,只要留意整理倒也不难嗅到些旧日气息。南风吹来之时,小说家信手拈笔,那些家族间流传的故事,久在心中磨砺的,最终变成欲吐之言,而且忍不住要精雕细琢,顺手就将民国风范拾了起来,一切顺理成章。事实上,葛亮在香港已经生活多年。他在南京成长,然后在香港求学,家学和经验汇流在一起,与故事发生地隔了一段距离 ,坐南看北,论事反而冷静,脉络自有一种清晰。

前辈作家因为经历过,所以写伤痕;八零以后的作家跟随着社会成长,同样因为经历着各种各样的膨胀,于是在笔中努力找自我。生于七零年代,成长过程正是阅读选择蓦然增多,相对无忌讳的年代,没有经历过的也在阅读中获得了经验,网络时代又把这种经历和经验的界限变得更模糊,甚至衔接得天衣无缝,所以写作时正好承上启下,笔端无禁忌, 开天辟地创造出一个有温度的世界。而《北鸢》中的民国事事妥贴,物物落实,因为作者的本意是要复原,沿先人的路走一遍。那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年代在今天的孩子看来,总是带着传奇;对经历过往事沧桑的前辈来说,已经是多少往事烟雨中——写传奇高明之处是要不浮于其表,即便大浪淘尽,但年华中可以挽留的还是悉数留出位置—不管是一份情调,还是一件民国风物,关乎衣食住行——这也许是葛亮的包容之处。《北鸢》以一场繁华为始,然后便把一切交给了时光,作者执着落实的各种细节,创造一种真实的震撼。

书名《北鸢》出自曹霑《废艺斋集稿》中《南鹞北鸢考工志》一册,作者借曹公的心思,用一只借风北飞的纸鸢理出属于民间的真性情。且不将书中历史人物对号入座,只跟着那只民国天空的风筝,看它飘到哪里去。卷首极其细致地铺开工笔长卷,围绕着仕绅家族的繁华还是一派温柔,远没有落尽,尽管人世艰难初露端倪,但是珠玉在前,让人不忍想像伤害。那风筝的线其实握在男女主角的手上,文笙和仁桢,本有前缘,偶也交错,人生道路仿佛相隔不远,像是彼此守望而不自知,在大时代里,出一点差错,彼此就永远错开了,军阀之间的战争,日军侵华,以及那时代里因为信仰不同的兵刃相向,能够依旧握着那纸鸢的线的一端是侥幸。到最后,历史的长流还是把他们送到了一起,也是千帆过尽的意思,留在岸上的他们便从此执子之手,后面的,是另外的一段故事,作者未着笔墨,却留下线索;对于历史无奈之处,也许实在不必说得太尽。这是真实的民间故事。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对,真实就是如此。时光在小说中仿佛更易流逝。与传统的感怀不同,作者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历史跌宕起伏,个人还是有责任把个人的日子过下去,有时被抛在浪尖上,然而浪静之时,必要学会站稳——这感知来自作者祖父出世入世的态度——说时简净,其实背负的已经是厚重的二三十年代中国的历史——在时代转折的时候,从来不以个人为意愿,大风来时动极思静是奢望,放手的只好放手,失去的终要失去,留下来的握在手里。站在今天看《北鸢》,如泛泛阅读,自可以看个热闹,波澜壮阔;不止这样而已—— 此时此刻距离历史上那些大规模的战争风云已经有相当的时日,世界却也不是在完美的平衡之中,年轻的一代仿佛站在十字路口,回首来时路,一路堆满物质的丰盈,连自己也嫌太多;看前方,却依稀,于是便带着好奇和蠢蠢欲动,就像树欲动而不知归向——读一读历史,在这时候是必要的。《北鸢》拉开长卷,以这个时代的眼睛看过去,一则故事,一重观点,一段历史。过去的路上有旖旎的风光,也有艰难,而时光如斯,在我们指尖流了过去,但是,不管如何,潮水退去,能拾起的那些岁月的遗迹都会是值得陈列的——这便是民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