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一 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啼，差点震落了天边的启明星。

白雪鸭从睡梦中惊醒，伸了个懒腰钻出鸭屋，站在路西看着抻长脖子正要啼叫第二声的红头鸡说：“嘎嘎，用不着这么夸张吧，让人家好梦飞到琼林里，好像没有你地球就不转动太阳就不出来了似的，啧，从来领悟不到淡定的真谛！”

站在路东鸡屋旁的红头鸡，被白雪鸭的话噎得硬是咽回了第二声啼叫。它抖了抖七彩的羽毛，昂首挺胸说：“司晨是我的神圣职责，你懂什么？难道淡定就是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打鼾流口水？”

白雪鸭摆摆头忍不住“嘎”地笑了一声：“打鸣就是打鸣，还玩什么深沉叫‘司晨’，也不怕闪了舌头。”

红头鸡也“咕”地笑了一声：“刚才是谁缠嘴绕舌地把梨园叫什么‘琼林’来着，也不怕咬了舌头。”

白雪鸭抻长了弯弯的颈红了脸说：“‘琼林’不是我乱说的，是有出处的！”

红头鸡脖子更长脸更红：“难道‘司晨’没有出处，是野史？！”

嘎嘎！

咕咕！

两只家禽站在小路中间对啄，有两片鸡毛和鸭毛飞了起来。

吱儿——

山顶坐西向东的那所小木屋的门开了。

吱儿——

山顶坐东向西的那所小木屋的门也开了。

公鸡和鸭子同时闭上了嘴巴，这时它们才看到东坡西坡的桃花梨花全开了。

“哇——一夜之间我的桃花红了！”红头鸡的主人落霞，对着东坡盛开的桃花欢呼了一声。

“哦——一夜之间我的梨花白了！”白雪鸭的主人素白，对着西坡怒放的梨花也欢呼了一声。

红头鸡和白雪鸭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家禽们历来有听懂人类语言的本能，却不会回答。人类对动物善于察言观色，却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落霞面向东方高声朗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红头鸡得意地对白雪鸭说：“这句诗难懂但好听！”

素白不动声色地面向西坡低吟：“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

白雪鸭也得意地向红头鸡说：“这句诗既好懂又好听！”

落霞果然耐不住性子，转身说：“无一着色，竟敢说‘压尽人间花’!”

素白笑吟吟地继续看着梨花说：“无一着色，正是上等着色，浓重的着色反倒坏了色彩，变得艳俗不堪！”

落霞一听涨红了脸：“不要向人夸洁白，也知常有羡鱼心！没有我桃花红，怎么会显出你梨花白！”

“错！”素白还是头也不回地说，“正是我的梨花白衬出了你的桃花红！”

红头鸡和白雪鸭看到两个主人掐起来了，也不甘示弱。

红头鸡说：“桃花好看，人面桃花相映红！”

白雪鸭说：“梨花好看，梨花一枝春带雨！”

它们当然不会吟诗了，还不是跟着两个文绉绉的主人学的。

红头鸡说：“说来说去，我家桃花笑呵呵，你家梨花哭泣泣，笑比哭好！”

白雪鸭急了，抖开翅膀说：“你家桃花轻浮，我家梨花高洁！”

“咣！”红头鸡啄了白雪鸭一嘴说，“我让你饶舌！”

“嘭！”白雪鸭张开脖子上的白菊瓣羽毛愤怒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向红头鸡追了去。

二 有这样一座山

这是一座无名山，它不高但很美，北依巍峨的秦岭南麓，南临汉江一条支流，整座山上种满了桃花和梨花。世人称这座山为“桃梨山庄”。但是，红头鸡和白雪鸭都知道，它们的主人从来不承认这个名字。

它们也一样。

落霞说：“桃园就是桃园！”

素白说：“梨园就是梨园！”

红头鸡说：“鸡就是鸡！”

白雪鸭说：“鸭就是鸭！”

为了更好地区别，红头鸡的主人落霞给自己的桃园取名“桃花坞”，她整天捡桃花瓣酿制桃花酒。

素白给自己的梨园取名“落雪园”，他整天捡梨花瓣晾晒梨花茶。

而山上的桃花和梨花确实界线分明，山脊的山路是桃梨园的分水岭。路西无一杂色，起伏着雪浪一样的梨花。路东无一杂色，翻涌着红霞一样的桃花。

果园主人的小木屋都建在山顶上，但一座门向东，一座门向西。两只家禽小小的木屋，门也是背向而开。

打从红头鸡和白雪鸭进园那天起，它们就知道，落雪园的主人素白天生不爱桃花，说桃花太艳俗，继而说桃园主人粗野不知淡雅之美。而桃花坞的主人落霞天生不爱梨花，嫌梨花太素淡，继而说梨园主人冷血没有阳刚之气。

桃花坞和落雪园真可谓是鸡鸭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三 生活总是一波三折

春暖花开，游人如织。这个季节，动物们都有点疯狂，红头鸡和白雪鸭斗嘴打架的次数更多了。

一天，它们俩又在为对方树上的花瓣落到自己的园里，掐了起来。这时，山上来了两个富有的人，因为它们从两位人类身上闻到了浓重的金钱气息。

果然，那男的是位大老板，女的是老板娘。

男的一上山，就开始不停地搓手。

女的立即唤来落霞和素白说：“你们要发财了！”

两个人莫名其妙。

女的指着还在搓手的男人说：“你知道我老公为什么搓手吗？我们看上这个山庄了，他刚才说了，这里太适合建私家别墅了，我们要买下这里，这就意味着你们会得到一大笔钱，不用再受苦种果树了。”

红头鸡和白雪鸭一听，正要齐声抗议，就听他们的主人异口同声地说：“果园是我的命根子，坚决不卖！”它们急忙赶到老板娘脚前说：“对，坚决不卖！”但老板娘听不懂它们的话，跺了跺脚把它们赶跑了，然后她清脆地笑了几声，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要不了几天，你们一定会同意的。”

看着两个富人自信地下了山，红头鸡立即预感到了一种危险，它向白雪鸭靠了靠，白雪鸭没有躲开，只是“嘎”地叹了一口气。

隔了两天，红头鸡看到那位老板娘独自上山来了，显得神神秘秘的，她先去了落雪园的小屋，只是一小会儿，她就出来了。落雪园的主人沉着脸去梨园了。

白雪鸭看到老板娘随后进了桃花坞的小屋，也只是一小会儿就出来了。桃花坞的主人也沉着脸去桃园了。

白雪鸭隐约感到了一种不安，它向红头鸡靠了靠，红头鸡没有躲开，只是“咕”地叹了一口气。

一天很快过去了，夕阳西下，山上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金色，梨花流光，桃花溢彩，可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又是多么短暂，黑夜立即来临了。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的时候，两个主人都没回来，屋里没有灯光，到处一片寂静，这寂静让红头鸡和白雪鸭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味道，它们相约一起从桃园下山找主人。

远远地，它们看到落霞在桃园独自踯躅，月光下的桃花美得像一团朦胧的红雾一样，它们惊讶地听到落霞轻轻地啜泣声，红头鸡和白雪鸭互相看了一眼，顿觉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它们悄悄跟着落霞慢慢地下了山，一抬头，看到河边有个白色的人影，那人正是背对着流水叹气的素白。

落霞看到素白，准备转身离去，素白转身说：“是落霞吧！”

落霞一听，眼里蓄着的泪水就滴滴答答掉下来了，说：“你为什么要卖掉梨树？老板娘说你下山数梨树数目了。”

素白怔了怔说：“我没有卖掉梨树呀，我倒是听那个老板娘说你已经答应卖掉桃树了，但我不相信！”素白接着说，“你知道吗，是你来山上种桃花，我才坚持把梨花种下去的，所以我坚决不会卖掉梨树的！”

落霞有些冲动地说：“不对，是你来山上种梨树，我才坚持把桃树种下去的！我还是那句话，坚决不卖桃树！”

红头鸡和白雪鸭总算听明白了，心里很高兴，这样看来，它们的主人是不会卖掉果园的。

红头鸡向白雪鸭耸了耸翅膀说：“我早就感觉到了，你家主人喜欢我家主人。”

白雪鸭打断红头鸡的话：“有没有搞错，是你家主人喜欢我家主人好不好！”

红头鸡说：“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虽说我们的主人都不愿意离开这里，如果那两个有钱人一定要买我们的山庄，我们会怎样？”

白雪鸭说：“还能怎样？我们会失去家园，各奔东西，命运难测，说不定会成为人类案板上的一堆肉！”

四 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好主意

喔喔喔——

又一个黎明来到。

红头鸡是个严守职责的公鸡，不过，早上的叫声已压低了一个八度，没有那么夸张了。

压抑的气氛还在，它也感到缺少了精神。

白雪鸭应声钻出了它的小小木屋，它打了个呵欠想说点什么，一看主人的房门紧紧地闭着，就摇摇尾巴和红头鸡一起从梨园下山了。

它们来到河边的草地上，却没有心思逮鱼捉虫，老感到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时，山下突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个女的一身珠光宝气，它们一眼认出是那位老板娘，那个男的是个干瘦老头，它们没见过。

红头鸡和白雪鸭靠近他们身边，装作啄嫩草的样子，仔细地听着人类的谈话。

就听老板娘说：“今天特意请风水先生来，就是看看这座山的风水和财路如何。”

干瘦老头却说：“听说果园的主人不愿意卖果树？”

老板娘不悦地说：“这就不是您老操心的事了，您活了一辈子，难道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您只管看您的风水就行了！”

干瘦老头有些尴尬地捻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嗯，这里依山傍水，财路两旺，是个发财富贵的居住地。”

老板娘一听，眉开眼笑地抽出两张钱塞给干瘦老头说：“多谢先生的吉言，这块地我要定了。”

老头看了看薄薄的两张钱，皱着眉头接过去，继续捻着胡子说：“不过……”

老板娘迟疑地说：“先生还看出什么了吗？”

老头说：“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狐狸，如果狐狸现身，对女主人大不利，将会有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取代了女主人的位置。”

老板娘的脸立即变成了灰白色，风水先生正说中了她的心病。最近她的老公很少回家，还口口声声称她为黄脸婆，她整天忧心忡忡，现在一听这番话，内心更加不安了。

她急忙说：“也没听说山上有狐狸，如果有狐狸，我死也不要这块地的。”

干瘦老头眨了眨干巴的眼睛说：“狐狸是狡猾的动物，就算有，一般也是在黄昏和夜晚才会出现，现在太阳还高着呢，肯定看不到。”

老板娘皱着眉头说：“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山吧。”

老头说：“那，狐狸的事？也许我可以想办法。”

老板娘冷冷地说：“我说没你的事了。”

老头不甘心，边走边嘀咕：“你有钱，你有钱看你能把狐狸也管住？”

老头下山了，老板娘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发起了呆。

白雪鸭眼睛一亮说：“看，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红头鸡也立即眼睛发亮说：“你是说狐狸？只要山上出现一只狐狸，家园就保住了。”

白雪鸭说：“对！”

红头鸡说：“你昏了头了，只有狐狸捉我们的份儿，我们去哪捉一只狐狸？”

白雪鸭说：“世界上就没有没办法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有个办法了，不过，我不敢说。”

红头鸡说：“你想急死我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白雪鸭说：“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红头鸡急得“咣”地啄了白雪鸭一嘴。白雪鸭大叫一声说：“疼，我说还不行嘛。我经常沿着河流去上游玩，我知道上游河边的一面石崖下有一个石洞，有一次我无意看到一只红狐狸从洞里鬼鬼祟祟地出来过，当时我躲在水草里，它没有发现。我的办法是，趁老板娘还在山上，在天黑前，我去河边引它过河，你在草地吸引它上山，它只要在山上一出现就行。”

红头鸡听了，呆了半天没出声。说实话，它一听狐狸两个字就腿脚发软全身无力，更别说引狐狸上山了。

白雪鸭知道红头鸡心里犯嘀咕，它心里何尝不害怕呢？狐狸们的水性比鸭子还好，说不定它在狐狸洞下一出现，狐狸就会扑下河把它当成长毛的鱼一样“咔嚓”掉。

红头鸡这时说话了：“不如冒死一搏，也许可以救下山庄。”

白雪鸭一听也长了精神：“对呀，一生不冒险就成不了男子汉。”

这时，夕阳西下，白雪鸭和红头鸡头对头商量了几句，立即就行动了。

白雪鸭逆流而上去找狐狸，红头鸡在河边的草地上东一下西一下地啄草吃，一直观察着坐在桃花树下发呆的老板娘。

白雪鸭游到狐狸洞穴下，“嘎嘎”大叫起来，狐狸刚好在洞里睡觉，一听到鸭子的叫声躺不住了，悄悄地出了洞。

白雪鸭看到狐狸的身影后，拼命向下游划去。

狐狸沿着河岸快速追了上来。

追着追着，来到了草滩，这时狐狸扑通一声跳下了水，一个猛子向白雪鸭扑去，一嘴叼住白雪鸭尾巴上那根最长的羽毛，白雪鸭却一个猛子向水下扎去，用力扯掉了那根羽毛。

这时，岸上突然传来一阵“喔喔”的鸡叫声。狐狸一听鸡叫，口水像雨点一样落进了河里，因为在狐狸们看来，鸡的味道远远胜过鸭子的味道。

狐狸从水中抬起头，黄昏的余光中它看到水边一只七彩的公鸡高昂着脑袋，一头血红的冠子极威武好看，急忙潜下水悄悄划向河边，爬上草地就扑向了红头鸡。红头鸡一看狐狸追来了，收紧翅膀撒开腿拼命向半坡的一棵桃花树下跑去。狐狸几个箭步，就拦住了鸡的去路，一嘴啃向了红头鸡，红头鸡“咯”地惊叫一声，“扑棱棱”飞到了下坡一棵桃树尖，幸好桃树都是修剪过的，每一棵都是树冠大树身低，红头鸡就从一棵桃树尖飞到另一棵桃树尖上。这下可让狐狸犯难了，它也会爬树，只是它的身体大尾巴长，在密织如网的树枝里，行动就不如红头鸡那么灵活了，它刚爬上树露出头，红头鸡“咣”地一下啄了它那黑乎乎湿漉漉的鼻子一下，它疼得“呜呀”一声掉下了树，而红头鸡已经飞到了另一棵树上。

话说老板娘坐在那棵桃花树下看似发呆，实际心里七上八下，她之所以黄昏还待在山上，是因为她留了个心眼，她想偷偷地观察一下这座山上到底有没有狐狸，这事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非常迷信，当人们很有钱时就开始变得胆小迷信了。那个风水先生的话很让她上心。

眼看黄昏降临，她正迟疑着要不要离开，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奇怪的叫声，先是鸡叫声，接着的一声像狗叫又不似狗叫。她正在惊异，突然一股刺鼻的狐味迎面扑来，一只大红鸡从她身边跑过，紧跟着一只红色的狗一样的东西追了过来。她一个激灵，顿时明白是狐狸在追鸡，她愤怒地抄起身边的一条干树枝兜头打了下去，“叭”地打在狐狸的头上，狐狸“嗷”地叫了一声，魂飞魄散，掉头就跑。要知道狐狸怕人就像鸡怕狐狸一样，狐狸跑到河边急忙跳下水游向了对岸。老板娘气得拉着棍子跟下了山，眼看着狐狸过了河，她才愤愤地回家去了。

狐狸站在对岸一边抖身上的水一边看着黑幽幽的果园，惊魂未定，它万万没想到这一切是个阴谋，是鸭子和人类共同设计的圈套，没想到鸡鸭没吃成，人类却在山上等着它而且差点打死它，它发誓再也不踏进果园一步。

红头鸡靠在一棵桃树下，感到心快要裂开了一样，它低声呼唤着白雪鸭，白雪鸭此时也周身发软，它找到红头鸡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它们默默地拥抱在一起。

三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花谢了果熟了，一直没人再来山上提买地皮砍果树的事。

又是一年桃梨开。细心的人们发现，今年桃梨山庄花胜往年，气象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