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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走向世界的中国科幻文学

来源:光明日报  | 李苑  2016年08月09日08:50

继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2015年获得“世界科幻协会”颁发的雨果奖后,2016年4月,青年科幻作家郝景芳成为第二位入围此奖的中国作家,再次掀起了公众对于我国科幻文学的新一轮关注热潮——

仰望星空 林川云摄 光明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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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郝景芳凭借《北京折叠》入围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成为第二位入围此奖的中国作家。2016年8月下旬,第74届世界科幻大会即将在美国密苏里州举办,届时将举行2016雨果奖的颁奖典礼。郝景芳能否接过刘慈欣的“接力棒”,令人期待。

近日,郝景芳携收录有《北京折叠》一文的新书《孤独深处》以及《流浪苍穹》《去远方》等,与科幻作家刘慈欣、飞氘等在京展开对话。围绕“未来之近 现实之远”的主题,几位作家一同分享了科幻写作的乐趣和经验,畅想着科幻文学的发展方向。本期光明读书会将他们的对话内容精编刊登,以期为读者呈现当下我国科幻文学发展的精彩图景。

如何看待中国科幻文学未来的发展前景?

记者:去年刘慈欣获得雨果奖,之后有两位中国科幻作家的小说在英国《Nature》杂志发表,今年郝景芳又入围雨果奖,这一系列现象是否说明中国科幻文学已经走向世界?

郝景芳:我国的科幻文学被翻译出去了不少,这离不开这几年对我国科幻文学感兴趣的国际友人的帮助。其实十几年以前,中国已经有了不少优秀的科幻文学作品,只是一直缺少对外的联系。我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优秀作品被翻译出版。

很多人问过我,如今算不算科幻文学的“黄金时代”,我想这不能由当事人说了算,得由后世人评价,这取决于有没有后续的作品源源不断地写出来。一两部作品的热潮,往往给人开启时代的假象,但事后看起来,能称得上“黄金时代”的时期,是很少很少的,还需要一大批持续创作的作者。

还有人问过我,从去年到现在,科幻文学领域为什么一直呈现“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情况?对此,我有一点小小的感受。去年刘慈欣老师获奖,几乎所有的关注都在他身上,但对于其他科幻文学作家的关注很少。而今年我的入围,多少也让大家觉得意外,所以对我的关注也多了一些,但对其他作者的关注却依然没有变化。出现这个现象,原因并不在科幻文学作家身上,因为科幻文学这个领域其实一直没变,有一批作者始终在写作,包括刘慈欣老师,在《三体》获奖前也默默耕耘了很多年,但关注度却并不很高。我国还有很多优秀的科幻作者,我希望这个“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情况能有所改善,大家能更多地关注到这个群体。

这次我带来了三本新书《流浪苍穹》《去远方》和《孤独深处》。大家关注的《北京折叠》,就收录在《孤独深处》中。

在小说《流浪苍穹》里,我构建了两个不同制度的社会,一个在地球,一个在火星,故事发生在大概一两百年之后。移民火星的人类爆发了反叛地球的独立战争,使得地球和火星成为两个互不往来的迥异世界。百年之后,地球和火星开始了战后的交往。一群火星少年被送到地球学习。当他们重返火星时,发现自己的命运被两个相互猜忌的世界裹挟。

这个故事的最初灵感来源于天体物理学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天体物理学界,所有研究的数据、研究成果都是全球共享的。因为在这样一个尖端领域,单打独斗往往是无效的,只有资源共享才有突破的可能。不同于那些自身产生市场价值的应用科学领域和经济领域,天体物理没有“实际的应用价值”,它既不能促进国家经济发展,又不能拿到市场变现。在这样一个圈子里,人与人之间的财富分配相对平均。研究人员最终获得的,并非是经济层面的满足,而是纯粹理论研究的乐趣,这和共享经济的乌托邦模式有着某种共通之处。故事里的火星社会,就是这个代表着追求比较高远价值的社会,它的问题就在于其实没有真正的经济系统,时间久了灵活性是不足的。而地球经济体的命运则是平坦化和浅薄化。

任何一个事物都不完美,我对技术发展引起的变化一直很迷恋。我觉得未来的大趋势很可能就是,人力劳动互联网化,未来人们可能不再被工作单位、居住地所束缚,每个人有三四个工作,在互联网上跟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这是劳动力真正的解放。

大家比较关注的《北京折叠》,也在讨论制度的变化。对于这个小说,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中外读者的关注点截然不同。中国的读者很容易关注到社会阶层、特权的存在等这些元素。但是国外的读者最关注的是机器化和自动化对于人类经济的影响,关注的是假如未来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取代了现在的工人,这些工人失业怎么办?他们完全是从技术和经济的角度去看。

从内容上看,国外的科幻小说一方面与科学前沿结合得更紧,另一方面有很深的读者基础,作者在创造新世界、新空间的时候可以更加大胆创新。而国内还是那些与现实生活联系密切的小说读者面才会广一点。

飞氘:我和景芳很早就相识了。我在读《流浪苍穹》的时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个作品与曾经同时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的美国科幻小说《一无所有》有共通之处,作者厄修拉·勒古恩也是一个女作家,可以看出来女性作家确实有男性作家不具备的敏锐的观察力和细腻感。

在她的作品中,每次看到特别紧张的情节,我就忍不住担心后面会出现一些非常惨烈的结果,比如《北京折叠》里,送信的人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会被抓住,但是最后景芳都会给出一个比较温和的结局。她的作品里有一种宽厚而温和的力量。

中国科幻文学是从学习外国科幻文学而成长起来的,然后进行学习、改造,这个过程我认为就是一个融入全球化浪潮的过程。以前刘慈欣一直谦虚地说,自己的作品很多是对其他作品的模仿,但其实他还是有自己的思想和表达方式。而郝景芳的作品中,我们也看到了人类共同的精神探索。当下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机和机遇,中国的科幻文学作者也加入其中,对中国的现实和人类社会的未来,有了更多的思考。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中国科幻作品被翻译出去,与世界主流科幻对话。

科技发展将把科幻文学推向宇宙还是现实?

记者:科幻作品是对未来的假设和想象,但近年来科幻小说中的情节正在以多样的方式呈现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已经能看到端倪甚至部分实现,这些现实是否会消解掉读者对科幻文学的兴趣?科幻文学未来将立足于太空还是现实生活?

刘慈欣:现在比较流行的应该就是VR(即“虚拟现实”,虚拟现实技术是一种可以创建和体验虚拟世界的计算机仿真系统,它利用计算机生成一种仿真模拟环境,使用户沉浸到该环境中)。我接触过一次这个东西,感觉它很神奇,我个人也很喜欢,它能够把我们从现实世界进一步拉进虚拟世界。有人担心,人们是否沉迷于这个虚拟世界,最后整个人类文明只要生活在一台电脑、一个房间里,我觉得这些其实是由人类自己选择的,我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希望这个技术创造的新世界能够到来。

而对于科幻文学来说,“虚拟现实”本身正在融入其中,比如电影《云图》《未来学大会》里,都有把现实情况涂抹上一层虚拟现实的桥段。假如我们能够在虚拟世界中找到需要的一切,大概就不会花很大的力气去太空中寻找了吧。

郝景芳:我们现在仍处在一个巨大变化的世界里。现在看到的很多新技术,比如人工智能、VR等,未来将继续改变这个世界和人们的行为方式。每个人内心对世界的变化都有自己的看法,这个思考会随着技术变迁而不断改变。

而当下,人类对外向发展的动力其实已经不足。一方面,是现在各个政府财政紧张,而外太空探索又非常费钱,送一个卫星上天可能要花费几十亿美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向外太空探索的脚步,可能会越来越迟滞。

而另外一个方面,天体物理学界都知道,人类通过向外太空移民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其实非常不划算,也没有必要。按照人类目前的技术发展趋势,未来地球上的能源问题有可能就不再构成问题,我们真正需要花大力气做的,反而是把地球治理好的问题。走向外太空,纯粹是为了科学探索,为了对宇宙能有更好的了解。而我相信,人类能够在治理地球上做出很大的突破。

原创科幻文学走向大银幕还有多远?

记者:随着著名的长篇科幻文学作品《三体》将被拍摄成电影,很多读者期待,会不会有更多的国内原创科幻文学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我国的科幻电影是否能迎来一次发展机遇?

刘慈欣:拍电影和写作不同,是个很复杂的事情。我一贯认为,我们应该注意到一个事实,即便是堪称科幻电影“领头羊”的美国,其拍摄科幻电影的历史已经有约一个世纪了,但你仔细想一想,这一个世纪以来拍摄的成百上千部的科幻电影中,真正让我们记住并成为经典的有多少?其实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而对于我国来说,科幻电影还是一个刚刚起步的事业,应该用一个比较宽容的态度看待它,把它看成一个好的开始,不应给予过高的要求。

郝景芳:我国的科幻电影应该更注重研究自己擅长的部分,而不是国外拍什么类型的电影,我们就一定要学什么类型。比如之前外国拍过变种人的电影,我国的一个电影公司就也想拍,并没有立足我国的实际情况和文化背景,这个项目最终没有实现。我觉得现在对科幻电影的理解比较狭隘,科幻是一个题材,但这个题材下可以拍很多不同类型的影片,文艺的、战争的,都可以实现,但不管怎么说,我认为立足于自身的特点是比较重要的。

飞氘:我作为一个单纯的电影爱好者和普通观众来看,这两年,国产电影的发展和增长速度飞快,因此引来了大量资本的注入,但结果却是诞生了很多烂片,导致很多观众对国产电影越来越失去信心,我觉得这是个很不好的现象。目前在国内,科幻电影还是一个很新颖的题材,从一个观众和科幻作家的角度来看,我认为科幻电影应该包含两个重要的元素:智商和情怀,二者必不可少。我很期待国产科幻电影乃至整个国产电影市场发展越来越好,因为只有市场越来越大,“蛋糕”越来越大,才能够成为一项产业,更多科幻文学作家的作品才有机会被搬上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