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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代会”是作家的节日(邓刚)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邓 刚  2016年11月28日20:05

上个世纪80年代第一次参加全国“作代会”,看到国家领导人与作家们其乐融融地交谈,我大为震撼。因为那时我还是一个浑身浸透海鲜味同时散发着铁腥味的“工人作家”,刚从辽东半岛的山野海湾里“腾跃”而起,开天辟地第一次走进人民大会堂,走进我只在书本里看到过名字的作家队伍中,这令我感到受宠若惊。在此之前的艰难年月里,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节日的快乐感受,而参加热烈且文雅的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从此在我的记忆里就有了节日的兴奋感。

从近几届开始,盛大而隆重的全国作家代表大会每5年召开一次,五湖四海的作家们云集北京,这种欢聚一堂的场面,30多年来我经历了5次。然而一次次欢聚记忆的叠印,各种生动面孔的变幻,青春与衰老的交替,却又使我感慨万千。巴金、周扬、艾青、丁玲、张光年、冯牧……那些令我感到几乎是活化石似的“历史人物”,竟能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谈笑风生,使我大吃一惊甚至“大吃二惊”。然而光阴似箭,他们却又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流逝,最终在我脑海中定格为凝固的浪花。我难忘面孔骨骼凌厉的陆文夫,表情郑重却又乐呵的张贤亮,孩童式天真的汪曾祺……特别是率直又率真的汪老,曾经给了我终生难忘的警示。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因中篇小说《迷人的海》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也许在雪花飘拂的初冬,没一个作家能憋着一口气潜进冰冷刺骨的浪涛,并敢于在刀丛箭簇状的暗礁中捕鱼捉蟹,所以我这个“海碰子”的小说一下子激动了文坛,再加上在当时文坛盛行的“伤痕”和“反思”文学沉重的氛围中,突然跳进来一个充满海味的“大自然小说”,就意外地受到欢迎。为此,进京开会的一路上,记者们都围着我采访,我为此沾沾自喜,好不得意!但在会场上遇到汪老后,没想到他的目光却让我有点迟疑,似乎相当地温柔,却似乎又相当地冷峻。突然,汪老爽朗却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对我说,你现在可是红得发紫了……

“发紫”两个字让我感到幽默的同时感到尴尬,因为这两个字在工人师傅的口中,有着贬损的杀伤力。一刹时我从昏头昏脑的发热中猛然清醒,但坦率地说还有一丝不快。我说,汪老,你其实不了解我,但我早就熟悉你了。一年前,我给你写过一封信。汪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我这个“红得发紫”的小子竟然会给他写信。我说确实写过,而且写得相当崇拜。

80年代初期,摆脱了“狗崽子”枷锁的我,进入狂热的创作“境界”,每天大量地看小说,又大量地写小说,真正是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突然,我在《小说月报》上看到汪老的小说《大淖记事》,我说“突然”二字,就是因为这篇小说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惊讶。我写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但开天辟地第一次看到我认为真正是小说的小说。我没想到小说还能写到这个份儿上,流畅的文字有着明清小说式的优美,开放的结构又超然于西方小说的现代。能将中国传统的“土”和外国现代的“洋”如此绝妙地糅合在一起,真乃大手笔。我从作者介绍上看到汪老的单位是北京京剧团,便立即以“粉丝”的心情给汪老写了一封信,记得我在信中说“你的小说轰毁了我脑海中固有的小说观念”等等带感叹号的句子。

从北京回大连后,很快就接到汪老的来信和他刚出的一本小说集,他终于从原单位查到我的来信。事情过去太多的年月了,但汪老“红得发紫”这句话,却时时在我头脑里轰响,我渐渐悟出这句话的深刻,不只是对我,也是对整个文坛,因为至今,文坛还不时地一阵阵发热发烧,烧得一批批初出茅庐的作者“发紫”,然后就形影飘忽。

随后的作代会,令我从欢聚一堂的感觉中感悟到,这不仅是作家们的欢聚,更重要的是交流,尤其是心心相印的交流,会给你的创作带来更上一层楼的受益。

作家代表大会是作家们的节日,尽管一代代作家们终究都会衰老,但文坛却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