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研察世情发新语
来源:人民日报 | 2016年12月02日05:26
文学中的现实并非只是客观现实,也不只是思想深度,它是一部作品最深层的动力
文学理论家伊格尔顿曾经说过一句话,“新的用词和新的句型表示出人对现实的新的态度……从而在人们眼中展现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伊格尔顿强调语言的“变形与颠倒”后生成的“陌生化”,他认为这是文学创新的开始。但是,伊格尔顿忽略了进一步的追问: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作家能够学会使用新的用词并且展示出一种对现实的新的态度?
当我们在谈论《包法利夫人》《变形记》和《阿Q正传》在世界文学史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创新时,我们谈论的并不只是语言的创新,而是他们感受世界的方式变了。因为对世界产生了新的情感和认知,语言和象征结构也随之发生变化。这两者几乎同步发生。想象一种语言,就是在想象一个世界。反之亦然。换句话说,一个作家如何体验、理解世界,常常会决定作品的创新程度。否则的话,即使能够娴熟地运用新的语言形式,也只会流于空洞。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五四”时期的白话文运动,上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兴起,在很大层面上都首先是因为人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发生了改变。即使场景相同,因为关于世界的理解不同,这一场景必然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景”,即新的用词和新的现实态度。
回到当下的文学语境。整体来看,虽然作家对语言已经有鲜明的自觉意识,但在人物叙事和情感表达方面还有单薄的倾向。抛却语言能力本身存在的问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作家对他所描述的现实世界并没有真正的探察精神。作家总以为只要有感受就可以,可以根据一些朦胧的形象去妙笔生花,但其实不够。试想,如果一个作家只是依据通常的社会意识去书写“乡村/城市”,如果对“乡村/城市”的差别没有真正的理解力,又怎么能够对其中的人的精神倾向、情感形式及与社会的关系有足够的理解力?换言之,对世界和现实“没有新的态度”,很难产生“新的词语”,更无法呈现一个“全新的世界”。文学中的现实并非只是客观现实,也不只是思想深度,它是一部作品最深层的动力,隐秘地参与并决定作品的语言修辞和故事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