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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拜厄斯·沃尔夫:生活从未只有一种面孔

来源:新京报 | 杜若  2016年12月27日11:43

托拜厄斯·沃尔夫 1945年生,蜚声美国的短篇小说家,回忆录创作大师,“美国短篇小说复兴运动”力将,美国斯坦福大学人文学科教授。曾获欧·亨利奖、福克纳笔会奖等重要奖项。2014年,获俄勒冈州立大学颁发的斯通文学终身成就奖。

《北美殉道者花园》 作者:(美)托拜厄斯·沃尔夫 译者:孙仲旭 版本:译林出版社 2016年10月

短篇小说集的好处在于它消除了总体性。它是一种开放的编选形式,一本短篇小说集可以容纳数篇文学的碎片。它们彼此之间互不统属,不服从于特定的主题,不服从于单一的意志。它们只是恰好栖身在一本书中。《北美殉道者花园》仅仅是其中的一个篇目,被编辑加以撷取,姑且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上。这就像托拜厄斯·沃尔夫笔下的这些故事,它们都被称作生活,但彼此之间无法互相统属。一个身份具有一个身份所要言明的故事,而它们彼此之间没有太大的关联。生活不是一种单一而均质的存在,每个个体都会有着自己的困境。他像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地切开了那些人的体面,而生活,就从那个切口当中涌现了出来。

真相

没有希望的人生活在不同地层

要小心提防书的腰封,因为它提供错误的信息。腰封提及作者和雷蒙德·卡佛齐名,细心的读者看到这条信息,总会试图去做个比较。他与卡佛孰优孰劣?这样就会大大削减阅读的乐趣,他的书写看起来很像是中产阶级的消遣,远没有卡佛的冷峻与克制,整本小说集在编选和写作上存在着松散的倾向。沃尔夫经常试图在小说当中保留希望。但是,卡佛是否为我们提供了生活的真实面貌?是否窘迫和局促就是所有人生活的现实状况呢?这是沃尔夫存在的价值,没有希望的人生活在不同的地层当中。

什么构成了生活的真相?可能沃尔夫并不具备特定的答案,这是为什么沃尔夫不局促于单一的个人去反映生活本身的面貌。十二个故事中大部分的主人公之间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相似性,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遭遇到或大或小的问题:或者是邻居在日常生活中带来的烦恼,或者是青春期的学生如何融入群体的苦恼,或者是如何在自己的生活当中重新发现激情……每个人要做的选择都会基于自身的诉求,这导致了这十二个故事并不都是显得很冷酷。

《处女航》处理了一个常见的生活主题:婚恋关系中激情的消退。处女航的活动本意是为了让这对老年夫妇和新婚的年轻夫妇分享婚姻保持长久的秘诀。但是年轻的少妇斯黛拉发现男主人公霍华德和自己是一个类型的人,充满激情,而无法保持对婚姻的忠贞。尽管他和妻子努力掩饰二人婚姻间存在的裂痕,但我们可以发现霍华德曾经发生过出轨。霍华德选择了维系自己的婚姻,并试图劝说斯黛拉不要背叛她的丈夫。到了小说的末尾,斯黛拉产生了背叛婚姻的征兆,而霍华德看着这场未知的“处女航”不知道该怎么办,婚姻并不能带来真正永恒的爱。

相似的主题在《布鲁克教授生活中的一段插曲》有所重复,主题变成了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出轨。主人公布鲁克教授就像《斯通纳》的主人公一样,是一位大学教授,热爱自己的事业。他对自己的同事赖利有所不满,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婚姻不忠。他的日常生活很沉闷,总是要面对同事的不解和刁难,直到他遇上了鲁思。鲁思并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但她具有能让男性沉迷的精神美。她遇到了很多灾难,病得很重,不得不剃掉自己的头发,戴着假发和人们日常交际。但她在这样的状态下依然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她和布鲁克一样热爱美好的诗歌,想要做自由自在的人。文末的部分暗示了布鲁克的出轨和婚姻的失败,但是他在某个时刻找到了自己的快乐。它变成了一个带有快乐与激情的结局,想要摆脱庸俗的生活,这样的选择是不可避免的。

可能

用超现实手段保留生活希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沃尔夫并不偏好生活中的悲剧,他总是试图在生活中为希望保留一些可能,哪怕这种可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在某些时候,他愿意用一种超现实的方式表达出来。

比如全书的第一个篇目《隔壁》。故事的篇幅不是很长,只是简单描绘了一对夫妻受到了邻居的骚扰所面临的困境。妻子在故事当中扮演了俗人的角色,因为邻居的粗鲁不堪不再对邻居怀有什么同情,这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开头。而丈夫也同意妻子的看法,不过他的想法稍微有些浪漫,他不同情邻居是因为她朝着小孩吼叫。这为两个人的态度分歧埋下了伏笔。

小说以两人围绕《黄金国》的讨论推动情节的发展,这部电影大概的主题是白人探险队去寻找黄金国,遇到了阿帕奇人的袭击等等麻烦,然后探险队伍分崩离析,始终惶惑不安。故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现实中妻子和邻居的关系,充斥着敌意。故事的结尾部分,妻子入睡,而丈夫开始看电影,想象自己可以拍一部更好的电影。这个对电影的改动暗示了丈夫天性纯良的部分。原本的电影丈夫可以预见到是探险队的所有人都将被杀死,而丈夫为这个电影制定了一个新的结局:所有人团结一致克服了困难,找到了传说中的黄金国,探险者们躺在草地上,和自然融为了一体。故事以一种梦的方式净化了现实生活和娱乐消费品中人与人的张力,这让我想起了洛尔迦的诗:

如果所有根须

直指群星

死者亦不闭上

他们的眼睛,

那么我们就会像天鹅一样。

与小说集同名的《北美殉道者花园》展示了另一个维度的英雄精神。主人公玛丽原本只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她在自己的学校当中始终扮演着小人物,但是学校的破产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她不得不努力找新的工作来维系自己小心翼翼的生活。她收到了一份来自著名教授露易丝的邀请,她决定去那里面试碰碰运气。但她后来发现,自己被邀请应聘只是大学工作惯例的一部分,她只是来走走过场。这件事情刺伤了玛丽,在最后试讲的部分,玛丽讲述了一个北美殉道者的传说:易洛魁人冷酷无情,将传教士生吞活剥,这个故事的实质含义是讥刺评委们的傲慢自大。在故事的末尾,这位老实人玛丽充当了审判者,高声劝诫了这些傲慢的人。一个普通人在这个瞬间和那些殉道者合一,沃尔夫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了新的神话元素。

全书的最后一个篇目《骗子》中,沃尔夫在传统的基督教语境中描写爱的基本含义。这个故事发生的环境被严格限定在一个基督教家庭中。家庭的核心角色是母亲,一位典型的信徒,保守严谨,不怎么会笑,总是试图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由于父亲的去世,母亲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对生病的孩子多加管束,二人之间的关系颇为紧张,这构成了故事的基本戏剧冲突。

故事发生的时间很短,起因是儿子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谎称自己的妈妈得了重病,而这个谎言刺伤了母亲。故事接下来的部分交叉叙述墨菲医生与“我”的对话,以及“我”对父亲的回忆,在接下来的部分逐步揭露了这样一个事实:正是衰老和死亡让母亲变成现在的模样,渴望生活的井井有条,对孩子的健康过度苛责;而在回忆当中,也正是因为衰老和死亡,父亲为孩子提供了一个榜样,面对死亡不再愤怒,而是平静地离开。

这个谎言具有双重的意味,一方面它以反抗的方式戳穿了母亲偏执的本质,一方面又正因为这个谎言,孩子理解了母亲的爱,意识到母亲终会离开,寻求母亲的原谅。故事的结尾的部分,沃尔夫以一个隐喻将这种家庭之爱升华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这个孩子在出去旅行的路上,碰到了从事帮助难民工作的一位女士。这位女士尽管自己的父母死于战乱,但依然乐观。她教孩子说“奶牛跳过月亮”,听着她的话安静入睡。这个结尾尽管未必代表沃尔夫本人的观点,但它为我们在一个基督教家庭的语境中展示了爱的可能。

生活从未只有一种面孔,它在那里,它只在那里,那里可能有悲伤,可能有哀愁,可能也会有爱的存在。